【星月征文】一封家书(小说)
他想起了爸爸,想起奶奶跟他说过的爸爸曾经的女朋友,他也时时刻刻不能忘记自己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如果让那个女孩知道他父母的情况,还会这样喜欢他吗?何况学生时代谈恋爱,就像过家家一样,今天爱的死去活来,不定明天就闹分手了,到了后天,马上移情别恋了,用老师的话说,他们就是在利用自己的青春,玩一场毫无意义的感情游戏,而这样的游戏对赵斌来说太奢侈,他也不敢玩。
他们村子里已经有好些人家的孩子考上大学了,每当得知别人家孩子考了大学的消失,爸爸总是意味深长地对赵斌说:“爸这辈子也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好好上学,考上大学,我们不指望你光门耀祖,只要能走出这个穷窝窝,不像爸爸妈妈这样受苦就行了。”
赵斌对着爸爸一个劲点头,他知道父母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他的未来就是爸爸妈妈的精神支柱。
可高考时,他的成绩并不理想,离二本线差了十几分,连补录的希望都没有。
选择填志愿的时候,赵斌一遍遍筛选,三本院校虽然很多,可他听说三本院校出来工作难找,而且三本院校的学费都很高,比二本高出好几千呢,若辛辛苦苦上出来,再找不上一份工作,他怎么回来面对千辛万苦供他上学的爸爸妈妈。
想来想去,赵斌报了专科,专业方面他也选择了一个就业最为广泛的工程建筑。他想好了,就算毕业找不到工作,他去工地上打工,爸爸也不会知道自己儿子在哪里上班,总之,他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更要为爸爸妈妈着想。
他报的学校,也是离家稍近的省内一家专科院校,他听说大城市里消费贵,各方面的费用都很高,他爸爸妈妈挣钱不容易,费用高了他怕爸爸负担不起。
通知书很快就下来了,是他选择的那个专科学校,他从学校取回通知书,递到爸爸手里,爸爸不懂专科和本科的区别,他只看见红红的通知书上写着赵斌已被某某大专院校录取,他只知道,他的儿子考上大学了!这是他的骄傲,他满面红光,连走路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出门碰上村里人就跟人家说:“我家赵斌考上大学了,录取通知书都到了。”
庄稼人都厚道,人家知道说话他听不到,就对这他一个劲带点头,竖起大拇指,或者拍拍手,爸爸就兴奋地两眼放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六)
离开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赵斌一想到上大学要花很多钱,再看看爸爸每天骑自行车,顶着烈日去林场里打工,下班回来还要去务弄地里的庄稼,人晒得黝黑黝黑,背也微微有些驼了。矮矮的妈妈除了做家务,还得每天背着一个大草筐一趟一趟去割草,一双小手上长着厚厚的茧子,那沉甸甸的草筐压在妈妈背上,更像是压在赵斌的心上。他不知道爸爸存的钱够不够他学费,他想去外面打一段时间的工,多少挣点钱,也能为爸爸的减轻一些负担。
赵斌出去转,正好碰上他一个在城里当包工头的本家叔叔,他看到赵斌就停下车。赵斌上前问好,顺便问叔叔他们工地上要不要人,他说他想趁放假去打一段工,看行不行。
叔叔为人挺好,赵斌小时候他还经常抱呢,他听赵斌说要去打工,让他先问问爸爸,只要他爸爸同意,他明天走的时候就来拉他一块去。
晚上,赵斌郑重其事地在面前放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他要好好和爸爸谈谈心。这些年,因为爸爸耳聋,他们之间除了点头摇头或比划一些爸爸能看懂的手势,语言上的交流越来越少。
“爸爸,我上大学要花很多钱,家里有钱吗?”他一笔一画很工整地写,写好了递给爸爸。
爸爸接过去看看,又把纸放回他面前:“斌斌,你怕家里没钱供你念大学啊!你放心好了,这些年地里每年都能收入几千块,加上每年卖七八只羊,还有我农厂里挣的,都给你存着呢,够你念大学了。”
“爸爸,我想到叔叔的工地上打一个月工,现在呆家里也没事干,不如出去锻炼一下。”
爸爸拿着纸,沉思着:“现在天这么热,三十多度呢,你也从没干过重活,工地上苦着呢,你能受得住?在家帮你妈妈喂羊吧。好好休息休息,等着上大学。”
“爸,你不也大热天的天天还去农场干活嘛!我报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正好先去工地上实习一下,说不定会对学业有帮助呢。”
“这样啊,那行,就怕你受不了苦。你实在想去就去干两天,要是太累就回来,别逞强,上大学才要紧呢。”
第二天,赵斌带上妈妈准备好的行李,坐上叔叔的车去市里打工。妈妈隔着车窗拉住他的手,像孩子一样抹起了眼泪。爸爸也是一脸的不放心,一再叮嘱兄弟到了工地照顾好斌斌。赵斌第一次出门打工,心里也是既忐忑又兴奋,他用手语对爸爸说:“爸,你儿子一定行的!”
工地在市区,是一栋新建的家属楼,叔叔是包轻工的,带着十几个人,干的钢筋活。
叔叔知道赵斌没出门干过活,安排他和几个女工一起专门绑扎,这是钢筋活里面最简单的。把预制好的钢筋穿插摆好,抽两根细细的扎丝,用一个特制的小挠钩绕上两圈,就OK了。赵斌心灵,一会功夫就学会了。初次干活,既好奇兴奋,他甚至觉得打工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累,蛮好玩哩。
可仅仅干了两个小时,他就开始觉得腰酸腿困了。他个子高,要是蹲下来绑速度慢,只能弓着腰干。那几个女工都是老手,手底下麻利,她们弯着腰绑扎,几分钟就是一格。赵斌手底下慢,不熟练,心里又着急,越干心越慌,再加上头顶上大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赵斌脸上的汗像小溪一样流着,他终于明白人们口中说的辛苦是什么滋味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二点下班,赵斌已经是腰酸腿困,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头发像水洗过一样,肚子饿得咕咕叫,连手指头都不听使唤了。
工地上吃的是大锅饭,机器压制的面条,浇上白菜土豆混合在一起烩成的菜汤,每个人手里拿着大大的搪瓷缸子或小饭盆,排成一溜长队围在伙房门口,心急的人还用筷子敲打着饭盆,那架势,让赵斌想起了奶奶给他讲的以前人们吃大锅饭的情景。
吃完饭,终于可以休息会了,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赵斌把腿长长地伸开,从自己那一滴滴滚落的汗水中,他能体会到爸爸妈妈生活的不易。他在心里发誓,他一定要坚持下去,为爸妈,更为他自己。
中午休息两个小时又开工了,一直干到下午七点,十个小时起强度超体力的劳动,也只有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工才能体会的到可是一栋栋家属楼在他们的手里拔地而起,在这城市里,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赵斌经常看书,也经常看书里描写农民工的文章,可只有他也身临其境时,才真正明白农民工是多么渺小而不易,他是农民的儿子,也曾是农民中的一员,以后不管他从事什么样的职业,这段打工生涯,他永远会记得。
一个星期过去了,在烈日炎炎被烘烤过来的赵斌,原本白净的脸成了小麦色,一双修长的大手磨得粗糙,乍一看,还真不像个学生娃了,因为老动强度大,饭量也增多,以前好饭好菜有时候都觉得吃腻了,可连着干五个小时后的活,端着那一大钵子烂面条也觉得特别香。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依次排开,头也不抬地往嘴里扒,生活,会教会人们怎么去适应和生存。
赵斌人聪明,他看到制作台前专门有几个人下料,制作,他知道那是技术活,熟练的才让干呢,可他好奇心强,也想试着学学,他想,只要是技术,学会以后准会有用的。
他找叔叔问,叔叔二话不说就把制作台上的一个人调到别处,让他跟着一位师傅去学制作钢筋。赵斌心眼泛泛,脑子又好使,没几天就把每个程序都学会了。
叔叔晚上经常 要照着图纸算料,扒料,赵斌吃过饭会呆在叔叔的办公室里,看叔叔在哪里写写画画,他也凑上去看,可图纸上那密密麻麻的想线框框,他却怎么也看不懂。
叔叔知道他报的专业也是工程,这些迟早是要学的,就边扒料边给他教怎么识图纸。叔叔说,赵斌将要大学毕业要找不到工作,就和他一起干工程,有他这个大学生帮着,老叔也能轻松一下,沾沾光了。
赵斌听的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他知道,理论也要联系实际,他虽然一时之间还弄不懂,但他迟早会把图纸挖得透透的,以后无论做什么,多学点东西总是有用的。
一个月后,赵斌回家了,妈妈看到儿子原来白净的脸晒得通红,光滑细嫩的手指上都磨出了茧,心疼地眼泪直打转。爸爸接过儿子递到他手里的一沓钱,眼角也潮湿了,他用力拍拍儿子的肩膀:“长大了,成男子汉了,这钱你自己收着,准备上学用的东西吧,爸爸明天请假,陪你去城里买。”
别人家的孩子上大学,基本都是父母亲自去送,赵斌知道爸爸的缺陷,出门无法跟人正常沟通,是不能陪他一起去的。叔叔打电话说开车送他,他知道叔叔工地上忙,根本离不开人,反正有专门负责接送的老师带领,他也谢绝了叔叔的好意。再说只是省内的学校,路途也不遥远,所以他也不担心,也告诉爸爸不用操心。
爸爸没说别的,却一次次地重复着那句话:“去了学校给家里写信,甭打电话,写信!”
赵斌知道,打电话爸爸听不到,妈妈智力也不是很好,根本不会用手机,就算妈妈能听到,她也不会把听到的内容写给爸爸看。写信,是他和爸爸唯一能够沟通的直接方式。
到了大学后,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爸爸写信。他怕同学们笑他土,趁大家都午休睡觉了才趴在床上写。后来大家都熟习了,谁也把各自的家庭情况说给大家听,走入大学的孩子都已经成年了,不再势利和浅薄,也没人像小时候那样嘲笑他。
爸爸接到儿子的信后,很快就会寄来回信。爸爸的信写的洋洋洒洒,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详细写上,另外就是一遍一遍地叮嘱,让他好好念书,好好吃饭,生活费他会按时打到卡上,最后还是那句,记得有空就给家里写信。
赵斌读着信,想象着爸爸趴在桌子上给他写信的情景。因为耳聋,爸爸的语言都成了一种辅助的功能,大多时候都紧闭着嘴唇,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心中的意思。一个原本正常的人被残忍地陷入到一个无声世界里,爸爸心里的痛苦又有谁能读懂呢。
大一暑假的时候,赵斌又去叔叔的工地打工,这次不但学会了钢筋制作的各种技术,连图纸都会看了,还学了几天电焊。爸爸看到他在外面打工回来,身体更健壮了,懂的事也多了,自然很欣慰。
(七)
“赵斌,趴床上干嘛呢,不去市里打钱吗?”小李哥进来,看到赵斌趴在床铺上就问。
“去啊,等我给爸写封信就去。”他跟小李哥悄悄说过他家情况。
“那行,你赶紧写,我去洗个头,完了我们一块去。”
小李哥拎着脸盆出去了,赵斌又低下头写信。农民工都很实诚的,他通过平时和他们的接触,了解了他们各自生活中的难处,也懂得了人生的不易。无论是什么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每个人对生活对他人都还是有一颗爱心的。
大二的第二学期,有一天他接到住他们对门叔伯嫂子打来的电话。平时他经常打电话到他们家,问问爸妈的情况,也拜托嫂子家里要有事及时告诉他。
嫂子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怕不说赵斌回去埋怨他,说了又怕他爸知道了怪她多事。
赵斌一听就急了,他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经过他再三恳求,嫂子才说她妈妈胆结石,住院动了手术,已经从医院出来,在家养着呢。赵斌爸爸对前去探望的的乡邻们说,谁也不要把这事告诉赵斌,怕影响孩子的学习和心情。
赵斌听完眼角就湿了,嫂子一再说她妈手术很成功,只剩在家好好静养了,让他安心在学校念书,也别打电话给她妈,万一被爸爸知道,会责怪他的,他家有事他们会帮着照顾的。
赵斌向嫂子道了谢,并拜托她有空去帮着照顾一下他妈妈。挂了电话,赵斌心里就敲开了鼓。他上大学两年,每年学校学杂费就差不多一万,再加上每个月一千多的生活费,还要时不时交一些杂费,爸爸就算天天去农场打工,挣的钱也刚够维持他一个月的生活,他知道他们家家底薄,没几个存款,现在妈妈动手术肯定又花一大笔钱,这所有的一切都让爸爸一人扛着,他觉得不忍,心里也惭愧。
他找了班主任和辅导老师,详细给他们说了他的家庭情况和现在面临的困境,还有两个月就放假了,缺的课他会自学补上,请他们帮忙向学校提出申请,能不能让他休学一段时间,反正大三也要出去实习了。
在老师的帮助下,赵斌很快办好了休学手续,同宿舍的室友们送他到车站,坐在那人流涌动的候车厅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能回家,爸爸要是知道他休学还不定气成什么样呢,说不定会揍他一顿,他倒不怕爸爸骂他打他,可他就是不能看到爸爸难过。
叔叔的土地上也不能去,那里有好几个他们村上的人,万一他们把他休学打工的事说给家里人,再让爸爸妈妈知道,后果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