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语嫣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你知道你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语嫣在电话里问道。在电话这头，我沉默不语。
　　 坦白了说，我一旦失去了学习的氛围，总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孤寂、麻木地活着，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吃饭、睡觉。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试图找到语嫣的联系方式，让她好好地劝一劝我，没想到，我可怜的母亲，却遭到了语嫣父亲的一番羞辱。
　　 “我的乖女儿，现在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哪有功夫陪凡夫俗子，她的时间是宝贵的！”语嫣的父亲轻蔑地说道。
　　 从语嫣家回来，母亲就不苟言笑，我也看出来了一点端倪，于是手跟手，脚跟脚地追在母亲身后问原委，母亲硬是没有说。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高在天上，一个却深潜海底。”尽管我和语嫣没有到谈情说爱的地步，但我觉得：文凭是横亘在我俩之间不可逾越的障碍，所以，一到语嫣暑假、寒假期间，我尽量不在她面前出现。
　　 那是在3年前的冬天，语嫣临近开学的时候，一天，她突然跑到我家里，对我说：“我邀请你，到我们学校里看看吧！”
　　 我低头不语，面对着语嫣盛意，我显得有点顾虑重重。“子康，你去吧！只当把语嫣送到学校里，顺便你也散散心。”母亲在一旁说道。
　　 “你走的那天，我在村口等你。”
　　 “那好，一言为定！”
　　 三天后，我如约出现在村口，刚等了五分钟，就远远地看见，语嫣出了门。
　　 “刘村长好！”我刚转过身，就看见我们村的刘村长。
　　 “今天不上班，休息吗？刘村长问，“你在村口等人？”
　　 “嗯，我请了假。”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在回村的半道上，刘村长碰到了语嫣，他问道：“上学的！”语嫣匆匆打了一声招呼后，就马上快步地赶起路来。刘村长转过身，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喽！”
　　
　　 （四）
　　 “子康妈，我听说，你儿子又想和我们家语嫣来往，叫他莫废这份心。”语嫣的父亲一大早起来，就跑到我家门前，醉醺醺地说道。
　　 “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去吧！”母亲说道。
　　 “那可不行！”语嫣的父亲说，“我还指望咱家闺女，攀上枝桠变凤凰的呢！”
　　 过了一会，我听见语嫣的母亲说起话来：“一大早发什么疯？害得我沿路找你，回去！大姐，对不起了！”
　　 母亲进屋的时候，我正走出房门，“刚才把你吵醒了，别介意语嫣爸爸的酒话，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母亲不住地安慰我。
　　 “妈，我想报函数大专！”
　　 “好啊！我支持你。”母亲欣慰地说道。
　　 时间飞逝，一转眼，语嫣已经大学毕业，幸运的是，刚毕业的语嫣被省内的一所国企看中，一个星期以后，她顺利地入了职，担任了该所国企的团宣传委员。一天夜里，我突然接到语嫣的电话：“你的大专文凭拿到了没？想不想换一个工作环境？”
　　 我很明白语嫣话语的意思，虽说我的大专文凭，还只有半年就可以获得，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她，不为别的，只因为她父亲的一张嘴。
　　 这一年的中秋之夜，语嫣兴致勃勃地回到了家，刚喝一口茶的功夫，她父亲就满脸堆笑地跟她说道：“闺女，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的终身大事，我给你物色的一个对象，他就是本镇人，潇洒英俊，家境厚实，你看，要不要见上一面？”
　　 “爸，你又在搞什么？不见！”语嫣铁青着脸说道。
　　 “不见也得见！要不然，你让爸的这张老脸，往哪搁！”说罢，语嫣的父亲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五大三粗，一身西装革履，看年纪，仿佛30岁左右的男人。“他就是小汤。”语嫣的父亲进门就说道。
　　 “我叫汤继业，小名：小汤包。”一见到语嫣的真面目，那个男人就自我介绍起来，瞧见语嫣对自己不理不睬，那个男人迅速地跟语嫣的父亲套近乎：“行，我答应你的，全部算数！”
　　 “什么算数与不算数！这位大哥，你请回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语嫣恼羞成怒地说道。
　　 “你看，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立即问语嫣的父亲。
　　 “闺女，对客人怎么这么没礼貌？”语嫣的父亲话音刚落，语嫣就气愤地拎起了背包，往门外走去，一面气鼓鼓地说道：“要讲礼貌，您去讲好了！”
　　 “子康，你家里有饭吗？我饿了！”语嫣进到我家里后，余怒未消地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在一旁问语嫣，母亲连忙说道：“有饭，有饭！”
　　 “我爸突然把一个男人领回家，说是要给我介绍男朋友，你说气人，还是不气人！”语嫣边吃饭，边说道。
　　 饭刚吃完，语嫣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就迅速地关了机。
　　 “是谁？”我小声地问道。
　　 “还有谁，是我爸。”语嫣一脸的不高兴。
　　 “不接你父亲的电话，就是你的不对！有什么话，好好说。”母亲坐在饭桌上方，小声地说道。
　　 没过五分钟，语嫣的父亲，居然找上了我家的门：“好啊！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闺女，你要知道爸的心思，全都是为了你好，快点回家，别听旁人的挑拨离间！”
　　 “爸，你怎么可以乱说呢？”语嫣拉上她的父亲，迅速地离开了我的家，
　　 “哎，这闺女摊上这么一个爹，可怜！”母亲望着语嫣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妈，我今天就走的。”第二天早上，语嫣就语气低沉地说道。
　　 语嫣的父亲，一听说自己的闺女要走，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地来到了里屋，大声地说：“吃了早饭再走，我让小汤送你！”
　　 “谁让他送！”语嫣气愤地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如果你非要捆绑的话，这个家，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回了。”
　　 语嫣还真是说话算话，此后，直到正月初三，她一次家都没有回过。正月初四的早晨，我骑着自行车去公司值班，经过村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小群村民，围在肖婶家的院子里，议论着什么。我无意间听到了肖婶的一句话：“语嫣她家是怎么了？晚上11点钟的样子，我起来解手，看见她爸妈，心急火燎地出了村口，问他们，他们什么都没说。”
　　 到了公司，我趁值班的间隙，给语嫣打了一通电话，可惜没人接听。直到一个星期后，当我下了班，从语嫣家后门经过时，屋里发出来的激烈的争吵声，令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听得出来那是小汤的声音。
　　 “不是说好了的呢，你我之间账，一笔勾销？”语嫣的父亲反问。
　　 “谁和你一笔勾销？三天之内，你再拿不出钱，我要你认得我！”小汤恶狠狠地说道。
　　 “什么钱，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我暗暗思忖。
　　 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了语嫣的电话，“你那天打电话，有什么要紧的事吗？”听着声音，我感觉到，语嫣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当我把今天听到的事情说出口时，语嫣沉默了片刻，缓缓地说道：“他们俩在我这里就争吵不休，只怪我爹，沉迷赌博，把他没有办法。”
　　 “他们跑到你那里去，有什么事？你不舒服吗？”在我的一再追问下，语嫣终于透漏了真情：“胃出血，具体的情况，要等到详尽地检查结果，大概就这一，两天出来。”
　　 “那你现在在哪？”
　　 “单位寝室。”
　　 “那我明天去看你。”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坐上了前往省城的班车。大概经过三个半小时的时间，我就出现在了语嫣的面前，“你病得这样厉害，怎么不请假？”我不忍心注视着，她憔悴的面孔，拉起她的手，向着部长办公室走去。
　　 我在省城呆了三天，最后一天是陪着语嫣，去医院拿检验结果，看得出，她有一点紧张。“不要怕，不会有意外的，再说，现在的医疗科技，如此地高明，什么疾病都不是问题！”我在一旁不住地宽慰着她。
　　 “0940号，请领取检验结果单！”一位护士说道。
　　 “我去，你坐着等我！”我轻轻地说，一边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
　　 “检验的结果，是怎么说的？”语嫣焦躁不安起来，不等我说出口，她一把抢过检验报告单，一瞬间，我感觉到语嫣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呆立在那里，检验的结果清清楚楚地写着：胃癌中期。
　　
　　 （五）
　　 刚到国外，除了头几天，倒时差所引起的不适以外，工地上的活儿，我还能勉强应付。我们的工地，在他国郊区的一个岛屿之上，难得每个月一天的假期，我几乎是干同一件事情：汇款。由于语言不通，我想找个网吧，和语嫣聊天都成了难事，互发短信也就成了我和她联系的桥梁。
　　 我每时每刻，都在计算着离开语嫣的日子，心里默默盘算着临别时，我对她许下的诺言。中午时分，我刚刚躺下休息，忽然，我的手机一响，一条短信映入我的眼帘：“我不知道时差，但愿没有打搅你休息，谢谢你汇来的两万元钱，我去省城做完了化疗，刚回来，伯母就来看我，你们家的恩情，恐怕我这生无以回报，只有等到下辈子了！”
　　 “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信心，不能就这样松垮掉，千万别放弃！”看到语嫣如此伤感的话语，我随即也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坚持就是胜利！要知道，你的存在，就是我为之奋斗的理由！”
　　 自从语嫣所在的单位知道了她的病情以后，给予了极大的关照，号召所有的员工为她捐款。
　　 然而，住院治疗期间，花钱如流水，光靠捐款的钱，是不足以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的。
　　 这天，语嫣的父亲匆匆地赶回到医院，拿着刚从亲戚那里借来的三万元钱，面带难色对着语嫣的母亲说道：“借钱好难！两三天了，才借到三万元，哎！我想去找小汤借几个钱，哪知他又是那种人！”
　　 “爸，别说了！就是你借到了，我也不会用的！”语嫣躺在病床上，吃力地说道。
　　 “她爸，不紧说了，刚才护士又来催款，赶快交钱去。”语嫣的母亲看着借来的三万元钱，轻舒了一口气。
　　 “妈，我们还是回去吧，像我这种病，莫把钱往水里扔。”语嫣趁父亲交钱的功夫，苦苦地劝着母亲。三天后，语嫣的父母终于执拗不过她，将她接回了家，出人意料的是，当天语嫣的精神，是她生病以来，最好的一次。
　　 “妈，家里还有钱吗？”我小声地问道。
　　 “有钱，你要干嘛？”母亲诧异地看着我。
　　 “语嫣家挺困难的，我想帮一帮她。”我支支吾吾道。
　　 母亲稍作沉默后，起身走入她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崭新的一摞钱，缓缓地说道：“给语嫣拿去，你一定要嘱咐她，要她好好地养病。”
　　 ……
　　 最近一个月，语嫣和我主动联系的次数，相比以往，少了许多，每次都是我主动地联系她，“会不会是她的病情又有了反复？”我心急如焚，自己狠下心了，拨通了语嫣的电话，电话里马上传出了，她虚弱的声音：“国际长途加漫游，好贵！发短信吧。”“药要按时吃，注意休息，千万别感冒了！”我哪顾得了这么多，马上担心起语嫣的身体来。本来话费余额不够充足的手机，还没等我说上三分钟的时间，就罢了工。
　　 第二天，我找工友借了一个手机，给语嫣发去了一条短信，她居然没有回复，“这正常吗？”我不住地反问自己。
　　 “子康，做事情的时候，注意集中精神。”小队长不止一遍地提醒着我。轮到吃晚饭时，小队长特意和我坐在一张桌子上，关切地问道：“家里有事吗？瞧你魂不守舍的！”
　　 “小队长，你估计这期工程，好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完工？”我心事重重地问道。
　　 “快了，顶多还需要半个月。”
　　 “那我能不能先回国呢？”
　　 小队长先是一怔，然后缓慢地说道：“家里肯定有事，如果你决心要走，我去跟上面说。”
　　 工地上面的中方负责人，同意了我提前回国的要求，还特意地派小队长，把我送到了机场。登上飞机后，大概是一种即将回国的激动之情使然，我紧绷将近一年的神经，顿时松软下来，飞机起飞后不久，我就进入了梦乡。
　　 “那不是语嫣吗？我没有告诉她回国的时间，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看上去面色红润，想必是经过将近一年的治疗，病情已得到了控制！还有我的母亲，被语嫣搀扶着，在接机大堂等着我。”
　　
　　 （六）
　　 “您好，先生，请您调整好座椅角度，谢谢！”一位空姐俯身对我说道。我睁开眼，发现我仍然在飞机上，至于那些语嫣和母亲等我的画面，只不过是我的梦境罢了。飞机缓缓地降落在省城的机场，在舱门打开的一瞬间，我就闻到了阔别已久的乡土气味。天，阴冷着，偶尔来袭的寒风，直往领口，袖口里窜，我浅笑着，自言自语道：“要是真的如我所愿，那该有多好啊！”
　　 我并不打算将我回国的消息告诉语嫣，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从机场出来后，我就直接打的回家，这也是我生平最奢侈的一回。
　　 出租车停在了村口，我刚下车，正在院门前打扫卫生的肖婶，一眼就瞧见了我，“哟！这不是子康吗？出去快一年了，长得壮实了喽！你怎么才回啊？”
　　 “肖婶，您好！待会儿过来问候志刚叔。”我来不及多想，匆匆丢下一句话后，一路小跑，来到了语嫣家。
　　 “语嫣，我回来了！”刚进院门，我就大声地喊道。
　　 “子康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我母亲的声音。
　　 “吃中饭的时间，母亲过来干嘛？”我暗想。进到堂屋里，我才发觉情况有点不妙，只见语嫣的母亲，浑身瘫软的坐在板凳上，她的父亲则在一旁耷拉着头，唉声叹气。“你们这是怎么了？语嫣呢？”我疑惑地问道。
　　 “子康，语嫣走了！”语嫣的父亲神色黯然地说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木呆立在原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我哽咽地问。母亲走到我的身边，表情沉重地说：“这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语嫣走得挺安然，她的意思，我懂，她不想连累任何人！”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伤悲，抽泣起来。
　　 语嫣的父亲转身进到语嫣的房间，不一会儿，就拿着语嫣用过的手机，走到了我的跟前，心情沉重地说道：“闺女在临别时，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手机，交到你的手上。”
　　 “语嫣的墓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我将语嫣的手机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在语嫣父母地带领下，我们一行四人，来到村子西边的荒地里。走到语嫣的墓地前，我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此刻，我脑海里一片茫然，只觉得再多的言语，都不能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呆立在语嫣的墓地前，足足有20多分钟，这时候，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雪花，纷纷扬扬。
　　 “或许你回国的时候，我早已离开了人世，我想，我只有借助手机，才能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还记得我们在高中时期的学习生活吗？那可是我今生，最快乐的生活！可惜，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太短暂了，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打开语嫣留给我的手机，录音里面全都是她对我的爱恋。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子康，我们回去吧！”语嫣的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语咽地说道。
　　 我抽泣着，刚一转身，恍然发现，在风雪的尽头，语嫣含着笑，低声吟唱着：“繁华声，遁入了空门，折煞了世人，我听闻，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