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难以忘怀的青春记忆，更是对自己曾经无情扼杀一个少女初恋的祭奠。这是我的一个心结，只能用苍白无力的文字，聊以表达我迟到多年的歉意。谨以此文，怀念那个美丽的少女。
　　 ——题记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年份，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19岁的我，自负才华的书生狂狷之气，文学“象牙塔”的遗风遗韵，仍然附着在我理想主义的心脏上，让一个偏远乡镇的团委书记，意气勃发地准备大干一番。那时的青春，因为革命斗志，对于情爱的浪漫主义浑浑噩噩，常常在不知所谓的情感生活中，做出惭愧和悔恨的事情来。比如，无知地对待一个如诗般怀春的少女。
　　 其实，说是团委书记，不过就是一个“光杆司令”。选举产生的五个团委委员，四个都不在机关院子，不是某村的年轻干部，就是所属单位的大龄单身汉，再就是中小学团委和少先队的负责老师。全乡的团委工作，就是我一个人在组织开展。但是依照当时的乡情，我完全是可以“无为而治”的。因为领导和其他同事，都曾告诉过我，前任、前前任的团委工作，几乎一片空白，却同样提拔晋升，所以我“照葫芦画瓢”，谁也无可指责。当然，在我交接工作的时候，早已在薄薄一沓的档案资料里，明白了之前工作的“无可挑剔”，我同样可以两手插兜地自由潇洒，这样的工作姿态，无可无不可。
　　 然而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刚刚走出圣洁殿堂的青年，初出茅庐，始闯社会，理想主义的激情熊熊燃烧，在面对人生刚刚搭建的舞台，想像着自己唱好每一场大戏，做一个“高大全”的男主角。所以我发誓要用很多轰轰烈烈的实践，来积极追求我的梦想，在工作中渴望独当一面，做出成绩，急切地想得到别人的肯定和赞赏。因此那时候我总是自告奋勇地要任务、争工作、挑重担，那份执着和坚强，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会是一个人吗？可当时那个无知无畏的团委书记，就是那么自信，硬是在压抑郁闷的暮气沉沉中，用自己的青春热血，沸腾起那些中老年乡镇干部沉寂的心，在一潭死水的工作中，荡起涟漪，搅起波浪，倒也让自己一时成为那个偏僻小乡的“知名”人物了。
　　 所以那时，因为一颗年轻的心，我组织了很多活动，尽力地把全乡的年轻人都调动起来，让他们在丰富多彩的文化和体育活动中，感受青春澎拜，感受欢乐荡漾，以此激发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和工作的积极性，激发年轻人积极进取的动力，增强他们拼搏人生的决心和信心。我先后组织举办了几次庆祝活动的文艺演出，不定期举办篮球赛、乒乓球赛、象棋赛、诗歌朗诵、歌咏比赛、征文活动，为那些怀揣文学梦、艺术梦的有志青年铺路编衣，让他们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艺。我还经常组织舞会，用他们略显滞涩的舞姿，传达青年男女的情意。想想，那个时候，真是我生命最为值得记忆的花样年华啊！
　　 因为活动多了，我这个热衷于搭建平台的组织者，自然就成为了大家熟知的“明星人物”。年轻人总是热情的、大方的、活泼的，绝大多数都热衷于交际，坦荡真诚地联络交流，总是生活的主旋律。在各种活动中，我认识了很多朋友，于是就有很多模糊不清的情愫，忽隐忽现，忽有忽无，如同夜空的星辰。也许某时，我朦朦胧胧地喜欢过某一个女子，也许某个场合，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某一个女子暗暗地喜欢我，但那时都不敢有太过大胆的举动，也就仅仅是一场场虚幻的清梦，一个个撩拨心弦的插曲。
　　 有段时间，我总是在街上能与两三个小女生不期而遇，然后在我看着她们的时候，她们就会咯咯笑闹，羞涩惶恐地跑开去。但我并未在意，只是感受到她们对我的偷偷窥瞄，还有偶尔的指指点点和小声议论。那时我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因为知道有很多青春期的女孩子，对我动心暗恋，所以我骄傲得不以为然。
　　 直到有一天，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忽然进来了一个女孩子。她轻喘着气，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地疾步走到我面前，低着头，涨红着苹果一样的脸，紧张而急切地低声说了一句：“哥哥，给你的。”然后小兔子一样，迅速地逃窜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闪即过的画面，让我茫然无措，神经短路得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个动作，一幕话剧已经结束了演出。等我回过神来，当看见桌子上的一封信时，我才有所意识。不可置信的念头，让我在惊愕中瞠目结舌，只是毫无意识地盯着那封信，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拆开信，滑落了一张相片。是那种小小的一寸免冠照片。圆圆的脸蛋，大而明亮的眼睛，乌黑的长发斜斜搭在一边肩膀，淡淡的又带着一丝调皮的微笑，微露出一线洁白的牙齿，嘴角不显痕迹的弧线，更是透露着少女娇羞的可爱。美，真的很美，那种农家朴素的女儿美，不施粉黛的自然美，充满灵动和率真的野性美，在小小的一张照片上，一个有意无意偶遇我的女生容颜，一个生动的少女形象，呼之欲出，扑面而来。
　　 信很短，只用了一张纸。看得出来，是一张我上学时也曾经用过的那种作业本上的纸，撕扯的毛边齿痕，依稀尚存。文字工整娟秀，全文一段，好似一气写就。内容表达意思倒也清晰，大致是先自我介绍，然后描述见到我几个场合的情形。再就是对我的倾慕与思念，这一部分是最多的文字，即是自己内心情绪的描述，和对我爱恋的表达。最后是她预知自己上不了高中，即将离开学校，以后难再相见，希望与我见面话别，时间是明天晚上七时半，在街道北边河边的杨树林。
　　 不到五分钟，我已经读完了信的内容。说实在，我之前已经收到过好多封这样的情书，倒也感觉平常。但是收到一封还在中学读书的女生情书，让我多少还是有些微微激动。看得出来，女孩子的这封信写得极其认真，信纸上明显拓印着好几层上一张纸书写的压痕，显示出多次的修改誊写。信纸也已经有些皱巴，折痕深刻，明显是已经写了好多天。果不其然，看到最后结尾日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面对这样一封一厢情愿的情书，不置可否之后，自己不禁洋洋得意了起来。年少轻狂的禀性，让我自大自傲，对于这样一封在那个少女心中可能重于千斤的爱情宣言，我轻飘飘地拿起，又蔑视地轻飘飘丢下。那个对我来说，很是可笑的约会，自然无从谈起。那封信，后来被几个同事看见，有女孩子约我见面的事情，就成了大家谈笑的话题，故事的女主角，也成了大家嘲笑和戏弄的对象了。而对当时的我来说，那不过是一片岁月中可以忽略不计的浮云，最多偶尔想起，也是一笑而过。
　　 随着日子的延伸，时间的腐蚀性，让一个倩影，逐渐淡化模糊，最终会消失在我的脑海。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之后的一件事，那个少女，也许真的就像一片落叶，在我的记忆里腐化为泥，流年匆匆，春梦无痕了。
　　 有一天，我随着一个欠款征收工作组下乡。那时候，我们乡镇政府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收款，什么计划生育的社会抚养费，什么三提留五统筹的统筹款，什么农业税等等。那时候农村经济基础薄弱，群众生活普遍困难，所以各种款项征收难度很大，尤其是特别贫困的家庭，他们的一角一块钱，也来之艰难，所以拖欠严重，我们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征收各种款项。这次下乡，就是集中对几个村子进行清欠。
　　 那是一个初秋的正午，太阳依然毒辣，聒噪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呐喊，仿佛用鸣叫发泄对酷暑滔天的怨恨，却让我们这些因为工作而烦躁的人，从内到外似乎都在承受着烈火的炙烤。顺着村上干部的指引，我们又到了一户群众家里。三间低矮的土坯房，两间破烂的牛圈，院子堆着几垛柴草，有鸡随处走动，更显得这户人家的杂乱和穷困。听到有人来访，从屋里出来了一个中年妇女，惶然的神色，遮掩不住她年轻时候的美丽，尽管衣服有些破旧。知道我们的来意后，女人只是凄婉地诉苦和哀求，不时擦着眼泪。有别的同事和村干部，大声责问和厉声呵斥，气氛更加嘈杂和紧张。
　　 对此场面见惯不怪的我，已经麻木不仁而无动于衷了，索性到处乱转乱看。进到屋里，穷苦的影子洒满整个家里，弄得我更加意兴索然。这时突然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妈，别哭啊！”那清脆的声音里透着哭腔，哀婉的音调，一下子打动了我的心弦。走出门，只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子，正在向几个同事苦苦哀求：“叔叔，家里实在没钱啊，就先暂缓我们几天吧，我大（父亲）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看着她，我觉得眼熟。走近跟前，女孩子也抬起头，四目相对。“啊！”她轻声惊呼，“是你啊，哥哥！”羞涩，惊喜，紧张，幽怨，失望，落寞，甚至绝望，复杂的表情，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转换。她深深地看我一眼，泪花盈眶，终于捂住脸，无力地蹲在她刚刚背回来的一捆青草边。
　　 那一刻，我内心也是一惊。既是吃惊于居然会再次见到这个女孩子，更吃惊于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还有一份吃惊，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村乡干部的面前，她和我这样见面的情景，会给我带来不好的影响。内心的自私和阴暗的心理，让我完全无视她此时所承受的双重痛苦。我只是很冷漠地“哦、哦”几声，然后出于应付，询问她现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上学等等“雪上加霜”的废话。在听到她母亲“娃考上高中了，没钱上。”的话后，我感到很无趣，随即萌生了离开的念头。
　　 “哥哥，就在我家吃饭吧！”我已经扭过头打算走了，忽然那个女孩子又扬起了头对我说，“我给哥做饭吃吧！”我愕然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与我脑海里依稀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是如此的不同！她已经不再害羞，不再胆怯，眼神不再慌乱，黑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坚韧的光彩，虽然脸蛋依然是苹果一样晕红，但是我已经看到了一个美丽如诗的女孩子，仿佛为情为爱决绝般的高贵的心。
　　 我落荒而逃。心虚的恐慌，让我一路小跑，却感觉到一双美丽的眼睛，依然紧盯着我，让我如芒在背。
　　 以后的很多日子，总有一双眼睛，一个诗一般的女孩子，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个美丽的影子，让我回想起很多美好的时光，逐渐懂得了一个情怀是诗的少女，懂得了她诗一般的初恋和情爱。
　　 回想那时，我也是读着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长大的迷茫青年。刚刚经过那种对爱情无限激情冲动的时节，不，也许还正在一个对爱情自以为醒悟的成长期，只是因为与她当时所谓的阶层和社会地位无形的阻隔，让自以为是的矜持和骄傲，遮掩了我发现那份又纯又美恋情的眼睛。而对于她人生第一次最大的感情尝试，却因为我而受到了不应有的冷漠和忽视，让那个怀春的少女，因为大胆热烈的表白，受到了无情的伤害。
　　 女人如花，少女更是一朵最娇嫩鲜艳的花，绚丽夺目，清香幽雅。无论她走到哪里，总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用花写就的诗，柔情似水，温文尔雅。那个少女，就是一朵最美的花。其时，她还没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和复杂的社会阅历，心灵正处于一个女孩最纯真纯洁的花蕾期，在突然之中，偶遇到一个喜欢欣赏的男子时，就急于全身心地吮吸雨露、沐浴阳光，盛开自己爱情的梦想。她的一言一行，总是对着喜欢的男子，寄托自己的未来，怀抱着一种天真浪漫的期待和向往，用一种最美的柔情，抒写诗歌一样的美丽。那种情怀，最是人世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情和爱啊！
　　 我在想，那时候我们尽管有差异，但其实还仍然只是两个懵懂的少男少女。也许我在无意识的工作过程中，表现出的一种形象，让她一时痴迷，令她激动，让她颤抖，诗般的幻想，诗样的情怀，如同手握阳光一样，把握得住，又把握不住的感情，那是一种朦胧诗般唯美、细腻的情感表达，每句诗行，都散发着醇酒的芳香。
　　 少女情怀总是诗。那时候的农家少女，她们的感情中，没有掺杂任何功利目的的杂质。她们看过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看过很多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她们的少女情怀，洁白如雪，美好如诗。总是从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卿卿我我的诗情画意开始，让想象的美好爱情充盈心间。因为是单纯的少女，小小的情怀，总是有一个可以为其写诗的人，总是期盼着自己能遇到生命中那个与自己唱和的诗人，心无旁骛地相爱，默默寂静中悄然欢喜。
　　 那诗句，如同柔润如缎的肌肤，晶莹光亮的美玉，那诗中含苞待放的性情，冰清玉洁的灵魂，温婉柔曼的情感，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闲静时如姣花照水，意动时如杨柳清风。那诗意，轻柔得让空气都湿润清透，温婉的性情让青春年华为之静止，让那钟情的少年深深迷醉。那种诗境，无不是少女的执着，善良，温馨。那些美丽的，潇洒的，豪情的，奔放的，温柔的少女们，在每一首爱情诗的字里行间，展现自己的性情和风格。美丽动人，潇洒热情，温柔细腻，诗诗美丽、诗诗精彩、诗诗动人。他们在自己的爱情诗里，独自沉湎在透着甜蜜的温暖中，偷偷体验着藏着幸福的快乐，用最敏感的神经，欲拒还迎地感知着酸酸甜甜的情之味、爱之味。
　　 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曾经真挚的爱情，我们也曾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梦想的爱情奔赴，每个人都曾经是一个心怀整个世界的浪漫主义诗人。诗，在生活的角角落落，生活，在诗中完美的世界里。那两个年轻的人儿，忠贞不渝，携手到老，拥有诗意的世界，度过一生……
　　 然而少女的感情总是朦胧的，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希望，稚嫩地通过想象来编织恋情的美好，却又是胆小羞怯、谨小慎微的，表达的方式是隐晦含蓄的，总是羞涩地流露于眼神微笑中，流露于捉摸不定的行为中，非是深入交往，轻易难以发现。可惜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所以辜负了她对我的初恋之情，也就在所难免了。
　　 ......
　　 可是想想那时的我，竟是何其得残忍啊！一次不负责任的拒约，已经伤害了她，却又自私地掀去了她赖以遮掩一个少女心事秘密的面纱，最后还肆无忌惮地暴露她贫困家庭的窘迫和被嘲笑的痛苦。一个纯真的少女，何其无辜，何其受辱啊！在我一转身的瞬间，那个美丽的少女，会是如何地伤心绝望啊！不知道，薄情寡义的我，在她以后的岁月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会让她更加自卑吗？更加消极自嘲放纵吗？会让她对美好的爱情失去希望吗？会带给她难以祛除的阴影而毁掉她一生的幸福吗？那个情怀如诗的少女，还会依然是那个当初羞涩地叫着“哥哥”的她吗？
　　 对不起，我的女孩，那个曾经爱过我的少女！你的情怀如诗，那就让我一生写诗，为你曾经美好的恋情，寄托我对你无限的悔恨和愧疚。望着窗外的天空，想想从前的过往，真的如同做过的美梦。只有你，亲爱的女孩，你的诗，缠绵而温暖，忧伤而醒悟，醉人而感动，让逐渐成熟、逐渐懂爱的我，世界有了情的温馨，爱的幸福。
　　 现在，想像着某一天，我如那时，你也如那时，我们在街道偶遇。我看着你，轻盈欢快，如同一朵洁白的云，轻盈的在曼舞飞扬。我静静地欣赏你——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折射着一颗没有瑕疵的玲珑玉心，天真幼稚，没有烦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用自己少女独有的飘逸身姿，感动着每一个眼光掠过的人，也感动着一个无情空泛的世界。
　　 尽如你意吧，亲爱的少女！在你的恋爱里，眼中所看的，都是诗，一缕阳光、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也能成为羞涩初恋幸福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