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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梧桐】漠西(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进士,7071.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54发表时间:2015-01-10 14:03:01


   她的后背在风声中是曼妙的,发丝被皎洁的月光照射出浓郁的金黑色,安米提独自在行帐外面吹奏自己的哀伤。布忽木走了过去,没有发出声响。安米提停止了笛声,看来她发现了布忽木的到来。
   “安米提”布忽木用生硬的波斯语说,接着话噎在喉咙里面,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了,布忽木。”安米提说,眼睛看着撒马尔罕天空上的月亮。
   布忽木也看着天空,上面是斑斓的星,那是一缕缕的思念。他抬头吹着林布,和着清风中的思念,把音符吹向远方。
   “这是什么,真好听。”安米提看着布忽木,天真的笑着说。这是布忽木在西征途中找到一个阿拉伯的匠人制作的林布,远在漠北,他无法回忆起妹妹阿里海牙的那根蒙古笛,林布里面的声音再也没有西征岁月里面的杀戮,静下来聆听,是漠北的羊群,在遥远的漠西,什么思念都随风散去。
   布忽木苦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是什么。”安米提夺过布忽木手上的林布,指着上面纹着的蒙古文字。
   “那科尔,是朋友的意思。”布忽木说。
   “那科尔。”安米提重复了一下,看着布忽木,笑着。
   “那科尔。”
   第二天的清晨,第一粒阳光洒在新生的绿草上,它是死去的枯草上面新生。安米提手里拿着布忽木送给她的林布,她知道,布忽木必须要离开。
   “不行,安米提。他是蒙古人,不能让他走···”波斯的族人看着布忽木,詈声的看着安米提,朝着布忽木吼道。
   安米提用萨珊酋长的旨意停止了他们的争吵,她慢慢的走到布忽木的面前,朴素的衣料上面是她高贵的心。阿米替把那支波斯兰笛放在布忽木的手上,“希望我们还能像这样见面。”安米提说。
   布忽木没有听懂这句波斯语言,只是他的手心是热的。他也许知道,蒙古与波斯之间再也没有战争,至少他不会再披上甲胄。他和阿古泰做了一个拥抱,阿古泰的手臂宽阔而有力量,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酒窝。他惊奇的发现这个冷傲的男子也是会笑的。
   布忽木手中的波斯兰笛,上面纹了蒙古文字,布忽木知道是安米提纹上去的,是“那科尔”,是朋友。
  
   四
   布忽木牵着瘦马,提着蒙古刀,又把刀放在马背上,穿着商人的衣服,步行在撒马尔罕的城下。在大漠的西边,霞光是一轮残缺的美丽。商铺上面是疲倦的商人,他们要继续繁重的税赋和步履维艰的生活,除了蒙古人,还要遭受野蛮的色目长官的无条件的欺压。
   这片干燥的土地里面,有布忽木曾经屠刀下的鲜血,已经被时间风干。但是布忽木的内心永远无法把它忘却。
   大食国的城邦里面,阿拉伯商人躺在一旁,骆驼的呻吟声渐渐微弱。泥墙上边有族人的哭泣,他们在祈求先知的福音。在包头巾的头箍上面,每天的重复像地上抓起的一抔黄土一样干黄。
   一个女子在一个死去的男子身旁幽泣,穿着绸布的色目回回巡检司在一旁拿着朴刀一动不动,这是死城下的常态。转让奴隶更是每天发生的事情,掩盖尸体走向天堂也是每天的必经之路,布忽木知道,即使旭烈兀的缰绳不再这里,士兵与武士依然驻扎着每一把屠刀砍向无法反抗的居民。
   在蒙古的长诗里面,都是歌颂英雄的赞歌,小人物在地上匍匐也画不成一个生命的符号。布忽木想到这里,又看着身边的瘦马,已经快要老死的瘦马,他再也没有骑到它的背上。他牵着它,与它一起平视着前方。
   布忽木面前的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在干燥的空气中她的面容并不姣好。手上留着痂血,布忽木看到她身旁的男子是上顶秃头的髠发,这是西夏男子的特有发型,只是他们并没有穿着属于自己族人的衣服,这个男子或许是女子的父亲,哥哥,还是丈夫,布忽木并不知道。但布忽木心中怜起一股忧伤,他根本想象不出夏国人的家园是怎样的,母亲告诉布忽木,那是贺兰山的火海,族人再也无法再此安眠。
   “姑娘,他已经死了。”布忽木叹息着,走到她的身边,看到女孩的眼角上有一层清晰的泪膜。
   “滚开,她是我奴仆,你没权在我这里站着。”一个说话豹声的回回巡检司挡在布忽木的面前,一脸横肉,嘴唇上挂着两撮搞笑的八字胡,“她的命运有我主宰。”
   “天哪,我们谁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我们都有生存的权利,何况他的死亡和我内心的怜悯,难道你没有怜悯之心吗···”
   “好了,我的大人。可是这个时候,谁也无能为力,除非你能出更多的价钱,这样你才能主宰你的怜悯之心。我的大人···”巡检司笑着,难看的脸上的肉随着让人憎恶的笑声往下下坠。
   布忽木看着女子的眼神,又抚摸着身边老马身上的鬃毛。“好吧,多少钱,你说。”
   “五十锭。”巡检司的喉咙里发出难听的豹声。
   布忽木看着老马的眼睛,又苦笑着看着巡检司嘴上翘起的胡子。这可是比买这匹垂垂老矣的老马还要便宜的价钱。布忽木从自己的衣袍中拿出40锭波斯币,戏谑的笑着看着巡检司的脸。
   “还差十锭。”巡检司摸着上沿的胡子,不依不饶。
   布忽木从马背上取下他的蒙古刀,上面裹着一层茶色的布。抽出纹着鹰隼图案的刀柄,发出清亮的响声在光线的折射下发出刺眼的银光。可是,再好看的刀柄,再好看的刀具也是流着别人的血液,他们在看不见自己亲人的遥远的面前死去。
   “拿走吧,它值十锭。”布忽木不屑的说,说完就拉起这个一脸惊愕的西夏女子,把死去的男子放在马背上,老马每走一步都在喘气。巡检司捋着上唇的胡子,反复的看着刀柄和刀身上的纹路,他深感大赚了一笔,这刀起码值八十锭。
  
   女子把死去的男子的身体放在一处长满草的土地上。布忽木后来知道,这是女子的哥哥,在贫穷与战乱中,在恶毒的巡检司的抽打中死去。女子来不起哭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厄运还会继续,转卖奴隶在战争与饥饿中无法离去。
   布忽木替女子的哥哥安葬好以后,在一处荒弃的房子里面暂住了下来,里面有破旧的弓弩和炊具,看样子主人出征在外很久没有回来了。
   外面有些起风,漠西的绿洲草地上开始变冷。布忽木把自己的宽袍披在女子的身上,她怯怯地往后退去,在这个蒙古男人面前,她无法不害怕。
   布忽木看着她,眼睛里面有一丝酸楚。“你叫什么名字。”布忽木迟疑了一下,用党项语对女孩说。
   “细封都兰。”女子小生的说。
   “都兰,它是贺兰神山上的一种仙草吗。”布忽木看着细封都兰说。
   “是的。”细封都兰回应他。
   “除了你哥哥,你的家人呢。”布忽木继续对她说,点燃了地上的一团野火,开始出现噼里啪啦的声音,火星开始迸了出来。
   “我的家人,他们早就已经不再了,他们死在了蒙古人的屠刀下。我是夏国人,可我从出生起就不知道我的故国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贺兰山。”细封都兰的眼睛非常空洞。
   “我也一样,那荒芜的家园。”布忽木把一根废弃的木材丢进火堆里面,目光对应着温暖的火焰。
   “你是夏国人?你会说党项语。”女孩对着布忽木说,把手伸到火堆旁边,透着火光能清楚的看出她皮肤上斑驳的伤口。细封都兰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怕布忽木了。
   “我···我是夏国人的儿子,可我却拿着蒙古人的屠刀。”布忽木目光变得冷峻起来,在戴月的星斗里面,他看不清漠北的边缘。细封都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了。
   “你知道吗?曾经有个人叫我‘夏国人的杂种’”布忽木无比戏谑的嘲笑着自己。
   “那后来呢?”细封都兰马上问道,她很有兴趣听下去。
   “后来我狠狠把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并用刀口在他的脸上划开一个永久的伤口。”细封都兰看见布忽木的眼神,跟火光一样带着愤怒了。她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继续听下去。
   “我有在草原上的母亲,她是党项人。党项人的家园和我的草原已经不再了,我的妹妹也许已经出嫁了,成了一个母亲。我知道,每年我们都会依水迁徙,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居所,在毡房里面,我们可以吹起林布,听天边的牧歌。可是,现在,我与他们失散了,彻底的失散了···”布忽木突然喝起来酒,独自说着。
   夜色被屋子里面的火光充盈着唯一的温暖,布忽木靠在木堆旁。细封都兰只是坐在地上,她的裙子变得很脏。在她的衣带中,有一个金属的玩什,已经失去了光泽,是一个短头的鹰头匕首,布忽木一把夺在自己身边,他清晰的看到刀具上面已经模糊掉的“布忽木”的三个字。
   “这把匕首,怎么在你手上。”布忽木眼睛瞪着细封都兰,一动不动。
   “是我哥哥,他送给我的。”细封都兰看着他,开始害怕的细声地说。
   “你的哥哥呢?”布忽木继续追问。
   “他已经死了。”细封都兰身子开始后退,眼睛开始出现泪水,声音和哭声一起变得呜咽起来。
   布忽木才从暴戾中走出来,开始让自己变得平静。他仔细的看着匕首许久,又对着她的目光盯着许久。“你是阿里海牙,是阿里海牙妹妹,对不对。”布忽木把眼睛睁大,看着细封都兰的眼睛。细封都兰却被布忽木拽住胳膊,一次次的恐惧。
   “不是,不是,我是细封都兰,我是细封都兰。”她哭着,不停地说。
   “快告诉我,我是你的哥哥,我是你的哥哥,我是在康里部落的布忽木哥哥···”
   “不,不,你不要再逼我说了。我的哥哥不是蒙古人,我的哥哥是夏国人。”细封都兰终于把布忽木的手挣开,开始往墙角靠去。
   “你的母亲呢?”布忽木对细封都兰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看着她怯怯的发抖的神色,布忽木明白。“她,死了。对吗?”布忽木目光像白纸一样。细封都兰看着他的目光,她垂下的发辫像一绺绺的绝望埋葬在异国他乡。
   布忽木终于镇定下来,他抚摸着自己蒙古人特有的发辫,还有战刀。布忽木在清楚的明白,自己只是夏国人的杂种。他的屠刀和鲜血,让自己永远的离开家园,他再也回不去漠北。
   “母亲——,阿里妹妹——”布忽木朝着天空大喊,只有回声。这里,与遥远的世界彻底的失散了。
   细封都兰在夜的篝火边已经合上了眼,布忽木抱着匕首一直没有合眼。外面的马开始不知疲倦的嘶叫,有士兵巡夜的声音传来。阿姆河的江面有风吹过,像是兰笛的声音,穿过撒马尔罕的天空。
   天开始变亮,野火堆上的木材已经成为了木炭。布忽木去牵着老马,却发现细封都兰已经不见。布忽木迷惘的望着远方,有一只麋鹿奔跑而过。“细封都兰——”他大声地朝天上喊,回声震落到自己的耳膜,一切依旧。
   在飘荡的泽水边上,布忽木为老马梳洗着身上的一切。他发现细封都兰的后背朝天漂浮在水上,血和水一起融化,她的后背上有许多支弓箭,刺穿了她的心脏。
   他们说,撒马尔罕像一颗珍珠一样镶嵌在阿姆河上,可阿姆河在现在看来一片浑浊,水甚至变得干枯而冰冷。
  
   五
   布忽木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再一次出现在行军的营帐。随着细封都兰的死去,他在茫然的草地上被驻军的蒙古士兵俘虏。也许这一刻,布忽木明白自己重燃的心又像灰一样,死去。这次他没有了骑兵统帅的身份,而是被编入了步兵侍从的队伍。他疲倦了这撒马尔罕的土地上的被马蹄扬起的一切尘土的气味,他渴望听到这里亲切的驼铃的声音。
   他再也不想披上甲胄,如果当时间可以倒退到漠北的时候,他想永远的安居部落,不再远走。可是,一切都无法改变,当他的身体和衣服被血肉模糊,疲乏的站在撒马尔罕的城下,看着安米提和他们族人的尸体的时候,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布忽木的恸哭像狼的嚎叫撕破了天际,他无法相信这一切。
   布忽木亲眼看着细封都兰的尸体沾染着自己族人的血,安米提和阿古泰的血再一次让他瘫坐在地上。他翻着一具具的尸体,祈求上苍给予他们的重生。阿古泰的身体僵硬的被无数条弓箭刺穿,他想象的到他在生命一刻安守在安米提面前的勇敢的胸膛,布忽木已经忘记了这个魁梧男人的冷峻与高傲,他只记得阿古泰的那一抹微笑。当他们为自己的波斯的家园而浴血的时候,布忽木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让自己憎恶。
   如果不是藏在胸袋的那支波斯兰笛,布忽木也许就被弓箭射穿在撒马尔罕的土地上。这支纹着蒙古文字“那科尔”的波斯兰笛,不能再吹出美妙的声音,它飘不出山谷,也穿不过河流。布忽木把它放在阿米提的身边,让她永远的安眠。
   尸体上堆积的血像汇聚的一条条河流,流入了干燥的土地。布忽木现在看到腥红的颜色就会一阵眩晕和重影,他的身体会不自觉的前后摇摆,他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前面。
   “大帅,我看到他在波斯人的身边。他是细作,是我们族人的耻辱。”布忽木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一次被捆绑,他被逮到一处行军的营帐里面,迎头的是血光下滴着鲜血的战刀和披着甲胄的骑兵。
   布忽木一动不动,他已经没有了对生存的一点点思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波斯人的地方。”面前的将军是一张冰一样的脸,脸上有被塞外的风刮过的痕迹,眼神被犀利而又冷傲的目光充斥,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深色的疤痕,长长的,看样子已经是好几年遗留下来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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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部非常厚重的作品,带着黏稠的血污,裹挟着大漠的风尘,从遥远的年代走来,那时一个充满战争的冷兵器时代,在那无边无际的大漠和草原上,战马嘶鸣、刀枪作响。无数的草原英雄和大漠豪杰,在一次次的战争里化作皑皑白骨,究竟谁是英雄?谁是生命的主宰?主人公布忽木是西夏人,却成了蒙古人的统帅,因为战争,因为一次次的攻城拔寨,他终于在不断的流血中找到自我,只是当他可以找到自我的时候,亲人——安达、妹妹、妈妈,都不复存在……作者用厚重的笔触,给了我们回到从前的际遇,感谢赐稿梧桐文苑【编辑:江南铁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1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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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江南铁鹰        2015-01-10 14:04:37
  在厚重的历史中展望未来
2 楼        文友:晚霞晓文        2015-01-11 11:02:56
  祝贺甲申喜摘精品。
3 楼        文友:宏声        2016-08-17 05:50:35
  向远方的老师问好!读了您的作品增长了我的知识,开阔了我的眼界,使我在写作技巧上更上一层楼。江山文学网这个培育文学新人的大网站使我们相聚相识,我们不再陌生了,携手在文学大道上多交流。伸手遥握!
回复3 楼        文友:甲申之变        2016-08-17 08:10:20
  谢谢你,问好远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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