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歧亭叙事 (散文)
故事有些凄凉,不是才子佳人大团圆的结局,或许还有其它版本。在一段时间以来丫头山作为一个村名,不仅人口少(印象中全村参合只有320人左右),交通不方便,经济也显得落后,在歧亭是非常不起眼的。颇与故事的结局有些想像。但丫头山还有一个值得称道的,至今有一处古村落,在尘世的风尘中屹立着。
我听到这件事时是在一个春天,杏花村第二次开园的时候。和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从杏花村一路出发,跨过鲢鱼坝大埂,绕过九骡山,下行一两里,就到了丫头山一个自然垸。我不知道它真正的垸名,在歧亭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到那里。问了一下路人,路人指了指,我们沿着一条塘坎走去,好像走过了村部,地上卫生很干净。见到了一些民房,有些古朴的风味,飞檐或是有雕花的那种,全是一色的大块青砖,好像新近有些改造。这古村落的规模与想像中有些距离,只有几家,不是成片成片的。我们虽然小有失望,但想到在这交通并不发达的地方还有这些旧房,在当年修建时也是很了不起。不是大户人家是不可能有这个实力的。这一次造访,让我对丫头山贫困落后的印象有一个大改观。那时听说要开发这些古民居,不知真的行动否?到现在也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在歧亭最南端为马头山,其地界与新洲接壤。十多年前一次下乡,和一位同姓朋友专门上过那山。我对马头山好奇是因为歧亭八景中有一句“马头山上金鸡叫”的说语。但那山并不起眼。山不是很高,也不很陡峭,垂直高度没有一百米。越过一些荆棘,从羊肠小径就上到了山顶。山顶还算平坦,不像麻东的那些山尖非要有个高低。在山顶的东北向,有个简陋的小庙,真的很简陋,说是庙只有一个棚子,供奉一尊一尺多高的菩萨,上面依然挂着的是一块“有求必应”的牌子和一些红绸。在山顶的南部,是一些突起的青色的石头,像椅子一样。那时这山已经只有半条命了,已经开山炸石很多年。在山的东北向的腹部有一个采石场,几十年年复一年的侵蚀,山已经撕开了一个大裂口。据说歧亭的石价以马头山为最高,因为它的石品最好,青褐的石块质量坚硬,所以最受人青睐,那时哪一家做房下脚都要用点,不像现在全是水泥和钢筋。我们从北走到南,又从南走到北,四周的村庄匍匐在我们的脚下,鸡鸣犬吠声不断飘来,正是初夏,田野的葱茏一览无余,我们还听到了田埂上的牛哞声。我后来看到了《宋埠区志》对它有个记载:说那山有个山凼,圆锥形的,直径有7米多,深有5米,山凼长年有水,大概水深一两米,清洌如镜,甘甜如饴。那凼神奇在于无论天旱还是天涝,总保持这样的水深……看到这个记载时我极力地回忆那次看的情景,好像没发现有这样的一个水凼,可能是我们没有留心和没有找对地方,也可能在开山炸石中已经破坏。马头山既然作为歧亭八景之一一定就有它的道理。
老实说,那时看到这山的模样,作为外乡人的我,内心有说不出的骄傲,在故土的白鸭山任何一座山峰都比它巍峨、挺拔、清幽和美丽。不知为何,我那时内心特别希望这座山早日削为平地,免得挡住人们出行的路线和视线。现在想想,有些事,唉。马头山虽然开了一个大口,但随着钢筋和水泥的普及,那青褐的石块在人们的眼中已经不再重要,石头开采就自然终止;而故土的曾经让我引为骄傲的白鸭山反而千疮百孔,石材开发风起云涌。白鸭山的结局比马头山更凄惨,这是我那时万万没有想到和预料的。我想如果马头山山神现在见到我一定会反讥一句的。
追溯人类毁山的历史,始祖可能是愚公。愚公毁山的宣言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其坚韧连天帝也受到了感动。现在他的后世子孙们正不折不扣地继承他的遗志,实践着他的宣言。让这种毁灭来得更快、也来得更决绝吧!
“马头山上金鸡叫”也流传着一个故事,这故事是麻秋、麻姑、麻城筑城的翻版,没有什么新奇内容,不值得赘述。
歧亭与宋埠和红安接壤的地方有一个大胜山。大胜山的植被比马头山好多了。大胜山原叫“康山”,在元末农民起义时,朱元璋和陈友谅在此干了一仗。当年陈友谅将朱元璋围困在康山,采取断水断粮,逼迫朱重八投降。多日以后,朱元璋军营内还是粮、水充足,士气高涨,陈友谅见久围无望,自行撤军,朱元璋不战而胜,就将“康山”改为“大胜山”作为纪念。后来出了《西游记》,人们喜欢孙猴子,有时将“大胜山”又写成“大圣山”,也能说通。早年,为备军需,大胜山境内建有一座油库,后来那个地方就废弃了,变成一个荒凉的院落,但荒凉归荒凉,里面树木葱茏,高大挺拔,长的非常茂密,一群群白鹤飞降其间,成为白鹤的栖息地和乐园,那景象蔚为奇观,壮丽的很,比真正的大胜山好看多了。
歧亭还有一个叫“雪山寨”的地方,二十年来我一直未能上到那里去,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未能真正付诸行动。雪山寨属香山或王奉咀?与香山寺遥相对望。据说山势陡峭,有几块巨大的石块,像屏风一样。或许那巨石亮白如雪。哪一天有机会一定要去考察一番,也算了一个心愿。其它的当然还有山,不过在印象中不深刻罢了。
附歧亭八景诗:
九骡山景胜非凡,丫头不同老人眠。
能仁寺里钟鼓响,五龙观外铁笔关。
太子洞前山叠叠,东坡桥下水潺潺。
马头山上金鸡叫,杏花村里隐名贤。
【八】歧亭寺庙记
旧传歧亭有四十八庙。一座城镇有四十八庙环绕,该要多少香火熏陶。
最初这句话出自先师之口,让我有些疑惑,也有些惊异,后来说的人多了,慢慢的就信以为是,等到看到史书的记载,几乎确信无疑。
庙的历史不可考。佛教传入中土在两汉以前,有佛就必有庙。中国人崇尚庙宇至少可以追溯到南北朝,南朝梁武帝萧衍深通佛学,在位时大兴寺庙,使梁朝半壁江山佛寺达2846座,僧尼有80多万人。所以后来的杜牧发出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感叹。在到歧亭以前对庙的记忆是个盲点,从来就没有到过和看过那样的地方。这话现在有些难以置信。在S市生活了四年,几乎走遍了每一个巷道,但就是没有这种封资修的产物。S市有一座宝塔,但那只是宝塔而已,其时还没有庙,也许曾经有过,被文革的新风扫尽。
我到歧亭两三天后就和人一起登九骡山。盛夏的傍晚,阳光依然灿烂,从老院出发,沿着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经过一条溪流,穿过鲢鱼坝送水渠的石桥,九骡山就在眼前,从山脚下匍匐而上,二三十分钟就可以上到山顶。残阳如血,宿鸟唧鸣。站在九骡山顶,西望落霞方向,溪桥、疏树、村落、炊烟,在一片缥缈中。前人说:于此处远望江汉,犹在目前。江汉当然被浮烟遮住,但极目之处,稍加想象,那种繁华或可隐现在眼前。所以,我第一次登上此山时就已经深深地喜欢上它。后来我读古人的诗文,特别是读到清人梅钿的送别诗中一句“九骡峰外岁方残,衰柳旗亭各据鞍”时内心更是充满震荡。前人说此山有逸亭,为张憨子休憩处,看来是真的。但彼时的九骡山,除了是一座山外几乎没有建筑物。在山顶的北面,有三面围起、高不足五尺、面积不足十平,如猪圈大小的一处围墙,正中放着一个菩萨像,依然有一块木牌,木牌上的字依然是“有求必应”,同行的歧亭人说那就是九骡山石庙。我看后,对其简陋,嗤之以鼻。那是荒山野庙,也没有人打理,但他们坚持说这庙灵验,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香客上山祭拜。我有些不以为然。差不多一年或两年,来了一位道人,驻扎在此山,将原先的石庙全部推倒,在原址建起了两三间屋子,屋子如农村的柴房一样,矮矮的,中间一间供奉着叫不上名的菩萨像,这时的九骡山庙好歹有个庙的基本的样子。我至今记得那道人的样子,清清瘦瘦,白白净净,总是一身青色衣服,胡子留的老长,我曾经和他拉过家常,不过说的什么都已经全忘了。不知是香火钱不多还是其它什么缘故,那道人在此山住了也不到一两年,又云游去了。后来又来了一位老和尚,还带了一个或两个徒弟,又开始经营此庙。我记得那徒弟很年轻,对其遁入空门很是好奇,曾经还问过这个话题。老和尚没有什么建树,经营的时间也很短,应该不到一年就散伙了。九骡山依然是一座荒庙。在一片苍凉之中。或许我有很长时间没有上山,某一日再去时,九骡山已经来了一位杨僧。杨僧是女和尚,(我以前以为女性出家就是尼姑,其实尼姑属道教。在佛门中,女的也叫和尚)歧亭新河人,胖胖的身材,说话喜欢眯起眼睛,一笑脸上的皱纹全舒展开来。那时也有六十多岁,抽着卷烟。六十多岁的年龄,对农村的一个老妪来说,应该再也没有作为了。但杨僧,我一直以为算是女中豪杰。在收到一些香火钱后,利用手中积蓄,借一点,赊一点,开始大刀泼斧搞起建设,九骡山庙日新月异,几乎每一次再上山都有一个新变化。杨僧将原先的旧庙全部拆去,新修的庙比以前规模大多了,也更有气势。先只是一间闷五间,后来又在后面修建了两座大殿,建了附属房,也围了一个大院,院子里载了很多花草树木,供奉的菩萨也多了很多,这显微的变化大概花了十年时间。十年光阴,对一个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六十多岁的杨僧,应该是她一生最有成就的时候。她把一个荒山野庙建设得风生水起,远近闻名,那时朝奉九骡山的香客已经很多,初一十五更是热闹,每年正月初九从零点到上午差不多满山都是人,那种虔诚曾经也惊异了我。后来,我夫人也成了这里的香客。
到九骡山抽签的人很多,据说很灵验。那签的偈语全是七言绝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很有韵味,每一签分谋望、家宅、婚姻、疾病等多种,抽签前内心先要有个目的,然后请和尚发卦,如果卦阴阳不合,还不让抽。记得大概有三十多签,分上上、中上、中平、下下等,合到签语有一百多,都裁成窄条,放在一个木制的签架上,抽完后自己到签架上撕一张作为纪念。我的一位外乡朋友第一次到歧亭时我带他上山,怀着好奇心去抽了一签,偈语云:几年流落在波涛,权且依时性莫焦,得际风云能变化,自然平地上云霄。朋友那时正是因为工作郁闷而到我偏居的乡下来散心,抽了签以后内心很是平静,差不多一年就在单位成了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头头了,那时还不到三十岁。我朋友后来再去时都不忘捐一点香火钱。我曾经也抽过几回,不是中平就是下下,大概的确是命生的有些不好。有一年上九日,卦连续丢了三次就是阴阳不合,说是菩萨不发签,害得我的夫人忐忑了一年,好在那一年也还平静,自此在任何地方就不再抽签了,内心有种恐惧。某个时候我曾经想把那些偈语全部抄下来,但终未付诸行动,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杨僧大概在05年左右圆寂,因为肺心病,我曾经为她做过治疗,当然是免费的。杨僧圆寂以后,九骡山庙宇像一个散架的家庭,开始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些和尚全部走光,由附近丫头山的龚师傅帮忙打理,非初一、十五,有很多时候基本是山门紧闭,到最后我离开那个地方时,就已经很萧条和寥落。不知现在境况有没有改观?
我常常想起杨僧的目光,那一句“阿弥陀佛”拱手的笑意,今天在西方的极乐世界中,我相信她还是一样安详。我的母亲在世时常说一句老语:屋要人撑,人要饭撑。其实庙也要和尚撑。要有能力、有抱负的和尚撑。一个单位也是一样。庸碌之辈是不可能有建树的。
与九骡山庙后来的萧条相比,在歧亭镇内,庙的香火却甚是辉煌。歧亭信佛的人很多,以中、老年女性为甚。童贞大师主持观音寺,我不知她姓氏,也很少与她交谈。她二十来岁就遁入空门,将一生事业都放在佛学中,也算很有成就,知名度高。
观音寺位于府门街,在一条石板路旁。规模不是很大,早先也很朴素,后来多次翻新,赭红色的佛墙,一看就充满禅意。里面终日檀香萦绕,很清爽和干净。跨过佛门,尘世中的浮躁一下就隔断开来。每当清明或是先师的忌日,我总是到那里去买烧纸。据说纸钱只有经过和尚“敕”了以后才能真正作数(对这种说法我深信不疑)。那里的纸钱堆在佛像后,都有香火熏过的痕迹。现在我到了C城,C城也有一座庙,逢年过节去买纸钱时,那些尼姑总是从偏房一麻布大袋中直接拿出,好几次直接问“敕”了没有,她们也是肯定地回答。我对这答案有些疑虑,和夫人说起这事,总是遭一顿数落。在夫人的内心也许真相信出家人不打诳语。其实我们也明白:所谓纸钱,烧的只是心安。
沿着府门街中间一条石板小巷上行五六十米,再转一个弯,还有一个寺庙叫“旨南寺”。在我的一位江姓朋友的旧屋边。据说是八几年一位老和尚将所购的私宅改建而成。土砖屋的那种。江姓朋友的父亲在世时对我们说:那里供奉的菩萨像都是他们当年自己用黄泥巴敷制成,然后镀上金粉,再开光,菩萨就开始显灵。若干年前那和尚收养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还供她上学,现在应该成大姑娘了。我相信那姑娘的内心一定充满对世界的温暖和爱意。后来老和尚圆寂了,现在好像并入观音寺一同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