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然失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呼吸。
　　
　　 她犹记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周嘉年打电话给她，听口气显然是喝醉了。她问清地点便匆忙赶过去。
　　 学校附近的小饭馆，她进去的时候周嘉年已经醉倒在桌子上，却依然在不停地往嘴里灌酒。她夺下他手里的酒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锦然，我终于和杨倩分手了，你为何还是不肯接受我？我多么想用此后余生来宠你一世。
　　 她吃力地架起他去了隔壁的旅馆。进了房间他突然俯下身来狠狠吻住她，酒气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滚烫的印记烙满全身，久久痴缠。肌肤相亲时她如蔓延的水草般紧紧缠绕他的身躯，那一瞬间，她忽然泪流满面。
　　
　　 黎明时分她起身穿衣，俯身去看犹在床上暗自沉睡的周嘉年，眼泪不禁又砸下来。她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说晚安，然后开门出去。
　　 她未曾告知周嘉年她的地址，自那以后亦停了电话，终是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她伸手抚着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对杨倩说，请你不要告诉他任何与我相关的事。我打算回家，从此不再回来，亦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杨倩流着泪说，锦然，我曾经恨过你，可现在见到你才知，你当真是个令人着迷的人，若我生为男子，定然也会动心。我不怪他，我只恨命运弄人。
　　 她紧紧握住杨倩的手，两人亦是无言。
　　
　　 出了医院杨倩和她回到租赁的房子，临走时对她说，锦然，如若能够，请你好好爱他，我多么希望可以成全你们的幸福。
　　 她送她离去，笑容疲惫。杨倩，何等男子才能值你托付终生。只是我与周嘉年，注定殊途陌路。
　　
　　 【七】
　　 七月份的时候，苏锦然得知杨倩即将奔赴法国。走之前杨倩来看她，彼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人却依然瘦削。在她的房间里，两人并排躺着。
　　 杨倩说，我后天就要去法国了，签证已经下来，特来与你告别。
　　 许久她幽幽念道，杨倩，不能去送你，真是遗憾，我会想念你，一直。
　　 我也是。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偷偷射进来，在房间的地板上映射出一条一条的细纹。杨倩坐起身来把头贴近她的小腹倾听，两人就此沉默不语。
　　
　　 杨倩走的那天阳光明媚，她站在窗前抬头久久仰望天空，听着一架架飞机在头顶疾驶而过发出剧烈的轰鸣声，内心忽感空旷。
　　
　　 暑假的时候章逸程来接她回家。他看到她微隆的小腹，良久叹息，锦然，我娶你，让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吧。这是十余年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仅仅深觉感动，并未有太大的喜悦。她笑着摇头，章逸程，纵然我那么爱你，也不过是曾经，你只是归人，而非良人。那并不是我所愿，我已心有所托。
　　
　　 他惊地目瞪口呆，终究不再多言，俯身帮她收拾行李。
　　 他们坐在长途巴士上，她靠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从未有过的心安，再不似以往时候的紧张与惶恐。
　　
　　 她没有回家，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稿费租了一座小洋楼的二层。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读书。他们待她甚是亲切，未曾问及她的过往，视她亦如己出。
　　 她依然写作，只是不再吸烟，面色仍是苍白，却已丰腴许多。
　　 偶尔会在网上遇到杨倩，向她描述大洋彼岸那个浪漫的国度，询问她的近况，感觉竟像多年至交。
　　 假期的时候章逸程会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来看她，那女子竟与安若晴有七分神似，他看向她的眼神温柔一如往昔。
　　
　　 苏锦然终于明白，自始至终，他贪恋的都不是自己为他苦苦经营的一树菩提，而是那菩提树下的一株绛草。
　　 她轻轻抚摸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微笑着看他们两厢恩爱。
　　
　　 孩子在年末的时候出生，是个女儿，眉眼与她极为相似，哭声清越洪亮。她把她抱入怀中，她忽然就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她把脸深埋下去，不由流出眼泪。
　　
　　 【八】
　　 缱绻经年，又到沐春三月天，遍地逶迤的迎春花肆意绽放，大片的嫩黄绚烂夺目。午后的阳光暖暖地铺成在大地上，她推着满月不久的孩子来到院中。
　　 孩子在婴儿车里犹自睡得香甜，不时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一时童心大起，走至墙边摘下一朵迎春花别在发间。
　　
　　 忽然有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抱住她，周身的熟悉气息充斥鼻翼。
　　 周嘉年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喃喃道，苏锦然，你当真如此狠心，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若非杨倩禁不住苦苦哀求才告诉我，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打算消失？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跌碎在他的手背上，她却感觉颈间一片湿润。
　　 仿若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她擦干泪水，笑着指向旁边的婴儿说，她叫锦年，周锦年。
　　 他浑身一颤，松开手臂走过去，看着那粉玉雕琢的小人，许久才俯下身小心亲吻她的脸庞，再一次热泪盈眶。
　　 她蹲在婴儿车边，看着熟睡的孩子对他说，我很想念妈妈。
　　 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一遍遍抚摸她的头发。
　　
　　 他说，锦然，我是否能够一同去看她？
　　 她是一个美好的女子，你一定会喜欢。
　　 她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