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留守儿童，我有婆、有爷，还有爸爸。
　　 人们都说，爸爸有神经病，但我觉得他很正常。爸爸只会在输光钱和想女人的时候才犯病。
　　 听人说，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走了，不是因为爸爸懒，他那个时候并不懒。妈妈的走，是因为我被确诊不能走路，我将是天生的残疾人。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的钱已经花完了。要想治好，还需要很多很多钱。那时的爸爸，还不是现在这样。
　　 我是幸运的！被乡上的卫生院列为帮扶对象，他们把我送到大医院。做了手术，我能走路了，但我是个瘸子。偶尔还得爬着。医院的叔叔说，如果加强锻炼，会逐渐恢复的。
　　 这样的结果，让爸爸似乎看到了希望，我也似乎听到了爸爸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了心情。然后，爸爸就傻笑着，卸了包袱似的，整天除了打麻将，就是游游转转，像个鬼魂。
　　 我给婆说：婆，你做饭的时候，少做点，不给我爸吃，饿死他算了。
　　 婆摸着我的头说：瓜娃子，你爸是婆的儿啊！自小让婆惯坏了，乖孙子啊，你快点长大，长大就好了。
　　 人们说，我婆是家里的顶梁柱，要不是我婆，这个家早就散了。我婆整天东奔西跑，治病救人，她是方圆有名的神医，用天上的神给人看病的神医。
　　 为了我能上学，婆去找卫生院的院长，院长又去学校找了校长，然后，我背上书包，在爷爷的陪伴下，走进了学堂。
　　 这就是学校啊，很多很多的同学，老师上课让我想起了婆在佛像前念念有词的情景。婆念的是天书，我念的也是天书。
　　 吃饭的时候，爷爷从婆做的布兜里掏出碗，打好饭，然后，我们爷俩找一个角落，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完了，爷爷从兜里拿出一个馒头，问我吃不。我说：我饱了，把馍给我婆留着。爷说：兜里还有两个呢。我说：爷，明天再多拿两个，还有我爸呢。爷说：乖孙子，比你爸强，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天好蓝，我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看着我的同学在广场上欢呼跳跃。望着头顶模糊的太阳，我对自己说：快点长大。
　　 那天放完学，爷拄着一根棍子，在我后面蹒跚着，我回过头，说：爷，你快点，你看你，都没我这个跛子走得快，校车马上就来了，先上去就能占着座位。
　　 爷说：你快点走，爷又不坐车。校车校车，就是拉学生的，爷是个老汉，慢慢走着回，校长也不让坐，我年纪大了，上下车也不方便，还晕车呢！
　　 我说：校长真是个大坏蛋！
　　 爷说：不敢骂校长。校长也是为爷好，你想想，万一爷在车上，被摇晕了，犯了脑梗咋办？
　　 我瞪了爷一眼，再没说话，因为到等车的地方了，同学们都在那儿站着。
　　 学校门前修路，校车不能开进学校，我们就在外面候着。我们村是第三趟，第二趟一走，我们就被带队老师领着往停车的十字口走。
　　 其实我是骗爷爷的，校车还得一会儿才到。
　　 排在等车的队伍里，我望着十字口上的繁华，左顾右盼。帮扶我的老师过来了，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旧衣服，给了我，然后给旁边的爷爷说：衣服好好的，就是我孩子大了，穿着小。
　　 爷爷接过袋子，笑得像朵花一样。
　　 同学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但还有大点的同学目光里的鄙夷。但我不会在乎这些，婆说过，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大家共同拥有的。
　　 很多人说，我的腿康复了许多，现在，我走路，都不知道困了，尽管还跛得厉害。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健步如飞。那时，我也会穿上好看的衣服，和他们一起在操场上，听着广播里的口令，把广播操做得像跳舞一样好看。
　　 回到家里，爸爸正在厨房里砸东西，爷爷顺手操起了扫帚，一边打爸爸，一边骂：你个东西，不想活了？看你把锅都砸了个窟窿，怎么做饭？
　　 爸爸却夺过扫帚，反过来打起了爷爷。
　　 爷爷倒在了地上，额头上渗出了血。爸爸扔下扫帚，指着爷爷：我要钱！
　　 爷爷呻吟着，指着爸爸，哆嗦着嘴唇：你……你……
　　 你个老东西，生我干什么？为什么生下我？然后，爸爸擦了擦眼泪，准备走。爸爸一定是怕奶奶回来了和他没完。
　　 我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哭着说：你还我爷爷，你还我爷爷！你为什么生下我？你为什么也要生下我？
　　 爸爸掰开我的手，大笑着离开了家。
　　 奶奶回来了，她也拿爸爸没办法。爷爷被我和奶奶弄到了床上，一直呻吟着。
　　 奶奶，爷爷会不会死？躺在奶奶的怀里，我担心地问。
　　 不会的，乖孙子，你爷爷皮实着呢。奶奶和你爷爷啊，等着你长大呢。奶奶抱紧了我。我知道，奶奶一定哭了，奶奶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哭。
　　 奶奶，明天去学校，爷爷不能陪着我了，咋办？
　　 我让你爸爸陪你几天，让你爷爷歇几天。
　　 爸爸会去吗？
　　 他敢不去，我打死他！
　　 奶奶又念起了经。我知道，奶奶一定是闭着眼睛念的。那经，是奶奶一辈子的事，永远念不完。
　　 第二天，爸爸用自行车驮着我，到了学校。我其实喜欢爸爸陪着我，爸爸的腰杆直直的，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哪像爷爷，整天是一副苦瓜脸。但爸爸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不动了。
　　 爸爸，进去吧，马上就上课了。
　　 我们就在外边吧，等放学了，爸再驮你回去。
　　 我们吃啥？
　　 爸有钱呢，昨天赢了二十多块呢！
　　 爸，我们为啥不进去？
　　 爸不想进去，也没脸进去，学校里，有爸的老师。
　　 爸，我想去念书。
　　 念个狗屁，你连学前班都没上过，念也是白念。我都听人说了，你念了一年多书了，不会写一个字。
　　 还不是你害的，我坐在教室里，心里不安宁。
　　 你屁大个孩子，思想咋这么不集中，整天说着大人的话，没个孩子相。
　　 爸爸领着我，到了一家商店门口。商店里，支着一张麻将桌。
　　 我坐在门口，拿着爸爸给我买的干吃面吃着，听着麻将“刺啦刺啦”的声音，和老师上课的声音没有两样。太阳一点一点地升高，我的手开始变得灵活而温暖，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大小小地车辆穿梭奔忙，我想：时间如果能在此刻停下来，岁月如此安然静好，我到底要不要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