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日本公司的钱，日本人讲的是信誉，你千万不要糊涂，不要违约啊！”
　　 闻茹不听那一套，管它违约不违约，延长郭东林的生命要紧。可是那个中药方，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灵验，服用以后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已无明显的效力。眼看郭东林的病情己入膏肓，闻茹的泪水止不住流，一撮头发凌乱地耷拉下来，霎时间仿佛老了十岁。
　　 郭东林用一双干涩的眼睛凝住闻茹，用手指理了理闻茹的头发，慢吞吞地说道：“你天天忙，才四十出头，就没心思打扮自己了，这可不行。”闻茹的肩膀筛糠般地抖，将布满泪痕的脸贴在郭东林的胸前，凄婉地油泣一声。
　　 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随风淋在玻璃窗上，一如闻茹脸上的泪珠。挨过了一段时间，郭东林时常陷入昏迷，坐在一旁的闻茹，更加憔悴和衰老了。连阴天持续了一周，病房内一片苍白和微暗，郭东林的病床与苍白的微暗混为一体，微弱的气息从他的胸腔里呼出，长长的躯体蜷缩着，偶然才会扭动一下。
　　 郭东林的生命以趋衰竭，闻茹的心在惊惧中颤抖，眼睛常常盯住墙上的挂钟，那根长长秒针，每往前走一步，闻茹便感到郭东林离她远一步。她想得最多的，是她对郭东林感情上的亏欠，她竭尽所能想弥补这种亏欠，但是晚了。假如郭东林给她过生日的那天，她能够想开一些，给予郭东林一点点爱，或许她心里会安顿得多。可是郭东林满怀惆怅地走了，走的时候恋恋不舍，那真是天大的悲怜，如同这阴霾的天空，将她沉沉地缚住。她颓然地往后一坐，捂住脸失声恸哭……
　　 过了一两天，闻燕邀闻茹回家一趟。
　　 闻燕和张强买好了机票，就要飞往异国谋发展去了。闻燕急着和闻茹告别，要闻茹回到小四合院聚一聚。闻茹放心不下郭东林，好在她把白大秀从家乡叫来了，闻茹安排好医院里的事情，暂且离开了。
　　 秋意渐浓，小四合院里的花草枯萎了，一种露冷风寒，人去楼空的凄凉，给闻茹增添了些许的惆怅。
　　 闻茹很久没回家了，她进屋以后，没来得及歇脚，便忙着擦拭覆盖在家具上的尘土。打扫完了卫生，她把买来的菜洗干净，开始料理晚餐。闻燕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何时再面，姐妹俩总得在一起吃顿饭，叙谈叙谈。闻燕小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就像小雏一样总是猫在闻茹的背后，怯生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闻燕自幼生活在闻茹的羽翼下，闻茹又当姐姐又当妈，一手把闻燕抚养大。每当闻燕和闻茹顶嘴，闻茹便自问那个怯懦的躲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哪里去了？现在闻燕要远走高飞了，闻茹心中的波澜难以平息。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就是这样，难有尽人意的时候。
　　 梅丽的轿车停在门外，闻燕和张强从车里跳出来，与梅丽一起进了院子。梅丽走在最前面，挥舞着手臂大声喊：“大姐！我们来了。”
　　 闻茹听见梅丽的呼声，从厨房里出来，刹那闻燕和张强把她拥住，在她耳边亲切地叫了几声姐！她看得出他们挺风光的，喜悦和幸福溢在脸上，她的忧虑便迎刃而解了。
　　 闻燕和张强已经登记结婚，在联合国任职的张强的叔父，为张强和闻燕承办了赴美留学的手续。说是留学，实际上是定居，暂时不回来了。闻燕的泪珠挂在眼角，说：“姐，你多保重，我会想你的。”
　　 闻茹叮嘱闻燕道：“出去以后，不准跟张强吵架。你依靠他，他依靠你，两个人拧成一股绳，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梅丽站在一旁搭腔，说：“大姐，你放心好了，现在闻燕和张强就像两块捏在一起的泥巴，想分都分不开了。”
　　 闻茹问道：“张强，你母亲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张强摇摇头道：“大姐，我想开了，只要母亲是清白的，总会有一个公正的结论。”
　　 梅丽禁不住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了，说：“现在的事情就是麻烦，案子一旦挂起来，不知要拖到猴儿年马月。我劝大家慢慢等待，时间会做出公证的裁决，若是不然这个世界就彻底乱套了。”
　　 闻茹道：“张强，你放心，反正有你父亲在，你母亲的问题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张强亲昵地拥抱着闻茹，说：“大姐，如果您愿意，将来我们把您接出去。”
　　 闻茹道：“不，不，我哪儿都不去。我这一辈子，离不开我那个服装厂，我喜欢缝纫。”
　　 十一
　　 送走了闻燕和张强，闻茹准备返回医院，她刚刚走出那条小胡同，包里的手机响了。医院发来短信，通知闻茹郭东林陷入深度昏迷，要闻茹速回。
　　 闻茹回到医院，病房里围拢着医生和护士，郭东林的床边摆放着许多医疗器械，看样子刚刚抢救过。
　　 白大秀一头扑进闻茹的怀里，说俺哥不行了。闻茹镇定片刻，然后走到郭东林的床边，轻轻说道：“老郭，你别走……”
　　 郭东林滞呆的目光，略微闪动一下，右手从胸前画过一条弧线，仿佛要把正在飞逝的生命一把抓住。此番情景，令在场的人一阵惊愕，凭经验可以断定，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它留给死者的时间最多5分钟。医生和几个护士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纷纷退下，郭东林的床边只留下了闻茹和白大秀。
　　 郭东林的嘴唇微微翕动，但是语句清楚，泪汪汪的眼睛凝住前方，喃喃地说道：“五，五粮液……”
　　 闻茹顿时明白了，求护工去买酒，酒没买来，郭东林等不极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呼吸骤然停止。闻茹歇斯底理般呼叫郭东林，说：“你别走，你别走呵！”闻茹的脸抽搐着。瞬间，护工举着一瓶五粮液从外面跑进来，郭东林的眼睛却未能睁开，闻茹打开那瓶酒，在郭东林的枕边滴了几滴。
　　 闻茹和白大秀一起给郭东林穿衣服，穿袜子，穿鞋，用毛巾擦净郭东林眼角上的污垢。此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两个人哭得昏天黑地，抱成一团。护士走进来，用白被单蒙住郭东林的身体，推进了太平间。
　　 处理完了后事，闻茹病倒了，在家里躺了三天。人们劝闻茹节哀，说郭厂长走了，你可要多保重。闻茹终于镇定下来，她首先要安顿是白大秀，指示厂里的会计，付给白大秀3000元生活费和回乡的路费，并且明确宣布，只要美妮服装厂在，就要关照白大秀的一生。此后，便开始忙碌起来，聚精会神画服装设计图。
　　 有一天，闻茹正在埋头工作，猛一抬头看见夏小红站在跟前。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当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下子抱住夏小红，两个人的泪水夺眶而出。
　　 夏小红说道：“师傅，我回来了。”
　　 闻茹一阵诧异，凝神望着夏小红，说:“哦，你回来了。”
　　 夏小红又道：“师傅，我不走了。”
　　 闻茹顿时清醒，说：“师傅做梦都盼你回来……”
　　 夏小红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女孩儿了，她魅力四射，活动能力极强，暗中为美妮服装厂铺设了一条崭新的路。
　　 闻茹的自信就从这一刻开始了，她决定聘任夏小红做厂长助理，就在这时候一原从外面走进来了。
　　 一原从包里取出一叠订单，郑重地交给闻茹，日本服装公司将闻茹的服装设计，全部买下来了。
　　 闻茹翻阅着那些订单，她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不禁想起九泉之下的郭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