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相亲失败，宋金玲甚是懊恼。她想，来城里难道只配找那些残疾人？
　　 女同学中，她是一个佼佼者，很多男生想追都追不到手。如今在这座城市里，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也要让城里人当普通的鸟冷眼相待了。
　　 下班的路上，她将自行车骑的很缓慢，心事重重地思索着。一个瞄了她多日的顾客，趁她晚间下班期间，跟踪上了她，她却不知。
　　 “喂，小姑娘，我送送你吧！”宋金玲吓得“扑嗵”一声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愣愣打量陌生人。这人中等身材，二十四五岁，黑不溜秋，眼神格外锐利。一身乳灰色陈真服罩在身上，利手里脚的样，恰似武功盖世，身手不凡的习武之人。此人见她吓成那样，忙微笑着解释：“宋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明天你们老板娘就能跟你介绍我。出于礼貌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玉新，初中文化，性格幽默，爱好广泛’。听老板娘说，你看了很多对象都不中意，我倒觉得我很配得上你！”
　　 陌生人光滑淋漓的自我介绍了一番。宋金玲依旧感到遇到了流氓或精神病人，
　　 愣怔片刻，跨上自行车跑掉了。
　　 王玉新望着姑娘飞快消失的背影，咬着半个嘴唇笑道：“傻妞，山炮，真够纯哩！”
　　 第二天，老板娘给她介绍的对象，确是昨晚那个王玉新。二十五岁，有个老妈，父亲去世几年了，他是家中老小。
　　 晚上下班时，王玉新等候在门口。老板娘让他送她一程。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饭店，她思想极为沉重地随他慢慢走着。王玉新倒是频频相问，农村姑娘心实惠，逢问必答，不多时，他就了解她很多很多了。
　　 “……你找对象，希望他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家有件至今未了的大事，时时让我揪心。我大哥窝囊，二哥有勇无谋腹中空，我多么希望能找个智勇双全的对象，帮帮我家呀！”宋金玲满脸惆怅。
　　 “哦，什么事，能不能具体点说！”他很认真地询问。
　　 “我妹妹银玲……”说起银玲失踪、母亲精神分裂、打官司失败、妹妹又被强抢，宋金玲的泪像决堤的黄河口，一发不可收。
　　 王玉新爽快地拍了把左胸脯：“你真有福，认识我算认识对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不然，我白做一回堂堂社会老大了。”
　　 “什么是社会老大？”她擦掉泪，转过头问。
　　 “和你一样，不缺鼻子不少眼，专为底层人抱打不平。”他完全一副仗义舒怀正人君子的美好形象。
　　 宋金玲心想：不会是母亲奉供的观世音菩萨又显灵了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想进城找个类似张于华那样能文能武能帮助家里的对象，菩萨就真的给送来了。只惜这个嘴角略见歪斜的黑小子黑马王子，与曾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似乎镶嵌在她心中的那个白马王子张于华相比，真是天地之差。
　　 但关里家一别，张于华来过几封信后，就人间蒸发了，杳无音讯了。
　　 此时，她多么希望眼前的人就是在关里相遇的张于华呀！
　　 时间在两个人身边如流星飞快的划过。他们不知不觉到了38号胡同红牌儿下，宋金玲停住脚步，礼貌地：“我到家了，谢谢你！”
　　 “噢，又要分手了，时间怎么能如此之快？！”王玉新很懊恼。
　　 她朝胡同里走去，他跟了几步：“宋姑娘，今晚睡觉前，别忘了再想想，我做你对象合适不。如果合适，明下午过了饭口我接你去东四人民公园划小船儿。”
　　 ……
　　 牡丹江人民公园，一对对恋人划着小船，悠闲自得地打眼前驶过，宋金玲却不敢上船。最后竟然放弃划船，坐到绿草如茵的地上，索性观看湖中鸳鸯戏水。
　　 半月后的一个下午，他们来到牡丹江另一个景区，八女投江江边。一块炎热的石头上，王玉新背着木吉他，兴奋地为宋姑娘弹唱：“我的梦中不能没有你，即使黑夜永不再来，流过多少岁月，流过多少情和意，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动情的歌声，足以打动从未真正谈恋爱的山里姑娘。宋金玲怎晓得社会人王玉新用这首歌、这种社会哥们模拟的方式，玩耍了不少农村姑娘。
　　 宋金玲写信告诉了母亲在城里处对象的进展情况，等待母亲回信的同时，她被他邀请去见他的母亲。之后，他告诉她说他母亲很满意，让他早点订婚结婚。
　　 姑妈司福环看了王玉新后，语重心长地对侄女儿说：“人一生能有几回青春？王玉新并不是你理想中的人。你的心和姑妈一样高，你喜欢张于华那样才貌双全的人。要么你再给张于华写封信，那个孩子才配得上你，为心爱的人，再委屈一回不算丢人。”
　　 “姑妈，你的心我理解，我要有你那么漂亮，或者我是您的女儿，一定会有幸福在前面等待着我。可我是我妈的女儿，我妈命不好，女儿怎会有好命。以前我对什么都不信，现在我很信命。王玉新总比姑父介绍的那些眍?鼻子少只眼的强，再说他能帮我去救妹妹，赡养我母亲，这是最重要的……”
　　 “为了你家，又要葬送你的青春……”福环姑妈希望看到侄女同他一样美好的人生，可侄女却孤注一掷，就像选定好了似的。
　　
　　 终于等来母亲回信了，信是这样写的：
　　 金玲女儿！见字如面：
　　 你二哥回来了，变成浪荡公子哥了，天天讲国家大事，讲发家致富，小山东、民兵连长、你干哥、大丫家都成他的家了……
　　 你二姐家祥辉差点被他爷爷家人抢走，幸亏老师和乡亲们。躲过一劫，妈惊吓出心脏病、也有肺心病了！
　　 你信上告诉妈处对象的事，妈很高兴，妈没在你身边，没见到人，不能妄加评论，你自己要好好擦亮眼睛看准人。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比你哥姐们滤事周全，妈相信你的眼光。
　　 另外，银玲现在来信上面的邮戳，怎么是牡丹江？祥辉识字了。不是银玲又有什么事，你在瞒着我吧？等我这次病好了，亲自去关里家找她，你不是说她孩子大了就回东北吗。这都七八年了，咋还盼她不回？你知道妈多牵挂她呀？妈梦里都梦到她受委屈，一次次跑回来。你不想想，万一妈哪天突然……妈能闭上这双眼吗！
　　 不再絮叨了，如需要妈帮你参考，妈也会去牡丹江。
　　 代问你姑妈好！
　　 宋金玲手捧母亲的信（大哥代笔），思绪万千。
　　 晚上王玉新送她的路上，她借着路灯，将信给他看。
　　 “你真的能帮我去救我妹妹吗？”
　　 “我干嘛要骗你？到时候我租辆车，去几个哥们，就是抢也要把你妹妹抢回来。”
　　 “我妈命很苦，我要赡养我妈的老，你能做到吗？”
　　 “做得到，我们结了婚就接她来！不就吃饭时多双筷子，睡觉时多床被子吗？”
　　 “你对我妈好，我也会加倍对你妈好！”
　　 “那就赶快拟定日子，订婚结婚吧！我妈急着抱孙子呢。”王玉新趁热打铁，恨不得今晚娶了她。晚了，说不定一切就会像速冻的饺子，经不住火煮露馅。
　　 年轻的姑娘没有完全了解透一个人，只月八相处，就敢以身相许自称社会老大的人。当然也有牺牲自己，所交换来一个拯救娘家的目的。
　　
　　 六
　　 十月一，她们举行了婚礼。席间，敬完娘家婆家妾的酒，最后敬王玉新哥们那桌。一帮社会人，一个个带着大金项链，肚皮、胳膊上刺着各种青，猛虎下山、舞龙、飞剑。他们的阵阵笑声，像威虎山里的野狼嚎。其中一个浓妆艳抹鼻窝镶颗金星钻的女人，眯缝起色迷迷的眉眼儿贴向宋金玲，红尖尖指捏着酒杯，边示意敬宋金玲，边朝她胆怯的脸上喷了口烟雾：“脸红什么？没见过这些人？纯处女哦！老大真他妈有福，泡个山里妞，以后床上活不懂多请教请教我，我跟老大可是多年的铁子哦！”
　　 女人又向她带新娘花的头顶吐口漂亮的烟圈，将酒杯举到她脸上，要她喝下去。宋金玲吓得直往王玉新身后躲。那些哥们也凑上前，张牙舞爪拉扯敬酒，宋金玲只好放弃向他们敬喜酒，跑掉了。
　　 婚房里，她哭了很久，婚前设想的种种幸福，此时已变成无数个悔恨。她猛然一念想一走了之。可王玉新和那群座山雕能放过她吗？她停下欲迈出的脚步，趴到炕沿边，边哭边设想此时要是二姐在场会不会支持她跑？母亲要是在场会不会与王玉新摊牌，然后堂堂正正带她走出王家大院……
　　 无数个自问自答，懦弱的农村姑娘擦掉泪，终于决定走出婚房。
　　 姑妈和娘家人已被送上了车。司福环隔着玻璃窗向她挥手，却发现侄女大滴的眼泪挂在眼角上。司福环欲下车问个究竟，王玉新眼疾手快，朝司机一连串挥手。送娘家的车，拉着姑妈等娘家妾，向市中心方向一溜烟去了……
　　
　　 七
　　 秀珍死丈夫、离婚，命不健全，心里自卑，不能参加女儿婚礼。本来定好了哥姐们来牡丹江送她，家中却发生一件意外的事，使之这场婚礼姊妹缺席。
　　 孔凡文在外几年的浪荡公子哥生活，自认为比同龄人满足。但回到家乡，看到家家户户经济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红极了。他磨快斧头、伐亮锯片，大干特干于东山上。他要在三妹婚礼前再伐几车木耳段，拉回园子种上菌，来年秋就可见钱了。
　　 兄妹仨早早来到钉上木橛子，已经占为己有的一片树林子里，同往日一样开始砍伐柞木(木耳段)。仨人没有说话的机会，各自一片默默地进行着。
　　 近中午，凡文身后出现异样声音：“你是不想吃饭了？干劲还不小啊！”
　　 汗流浃背的他以为哪个乡亲过来凑合一起吃午饭，头也不回地继续伐树。屁股上的旱烟包，随着伐树动作有条不紊地丢当着。
　　 “再有几下这树就该倒了，等这棵树伐倒，咱一起吃。你带什么好饭了？”
　　 “还想吃饭，站起来！”凡文听到来人语调变了，慢慢转过头，吓得腿一软，好悬瘫倒下去。十多年前，师傅死后，淘金屋里来的警察，就是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将他抓走了。
　　 他想起小山东说过：近两年国家对农林管理早有政策，对乱砍盗伐行为早有各种处罚条文，性质恶劣的可能拘留或判刑。他突然起身，朝哥哥和二妹所在的方向大喊：“大哥，楠楠，林业警察来了，快跑啊！”
　　 这座山早已像蜜蜂炸了窝，只有他埋头苦干，偌大的嘈杂声没听到。哥哥大志和二妹楠楠与此同时已被十几个警察抓获，有强硬的欲逃跑的汉子，俩一组的被带上了亮晶晶的手铐。
　　 “不用喊了，这个是给你留的。”警察把一副崭新的手铐“咔嚓”一声带在他手碗上，推搡下山。
　　 他们来到一团惊慌失措的山民面前，哥俩几乎同时看到对方的手腕，惊慌地：“大哥！”“二文！”。
　　 “原来你们是哥俩？就用一副手铐吧，省一个给别人用。”警察推他过去。
　　 这时，一个领导摸样的警察开始喊话：“大家都不要怕，我们不是土匪，你们不是胡子，我们是林景县林业警察。你们目无国家政策，滥砍盗伐，直接破坏了生态环境。干扰我县林业管辖区的正常工作。为此，我们不得不出动人力，拿你们开刀。”原本我县林业带保护的非常好，山上树木成林，枝叶繁茂。现在你们好好看看，这树林还叫树林、这山还叫山吗？你们只顾自己发家治富，不管山林遭殃，把你们辖区树砍光了，又砍我们的树。为什么近些年洪水泛滥，不就是滥砍盗伐，大自然被破坏造成了后果吗？”
　　 “咱们已经伐到林景县竟内了？”有人小声嘀咕。
　　 “这回我们可完了，他们县管的严，不蹲也得判。”
　　 “我们还等什么，跑了算了，咱们没犯死罪，警察不敢开枪。”这是虎小子的话。
　　 “对，老乡们，咱都跑啊，警察不敢开枪。”曾提携过凡文，切至今要好的民兵连长，一声令下，众乡邻四散逃逸。警察朝天鸣枪，无济于事，村民们改变不了愚钝的脚步。
　　 孔家兄妹仨互相看着对方，以求得跑还是不跑的决定。凡文眨巴几下眼：“楠楠，你是女的又没带手铐，你回家报信，我和大哥是一个绳栓的蚂蚱，能跑掉更好，跑不掉也认了。大哥，我们还等什么，跑啊！”
　　 十月的北方，十月的山林，松软的落叶像地毯，跑起来沙沙做响，让人特别吃力。先跑的人引起警察们注意力，有的滑倒被警察捉住，整个山林中警察四处追缉。后跑的哥俩，在机灵鬼儿二文果断的指挥下，轻而义举翻越了一串儿山谷，钻进了不知南北东西的陌生山林里。
　　 警察也许轻视女的，学校百米速跑曾尖子生的凡楠，在山林里，人小跑的快，一口气跑下东山，蹲到路边倒了半天气儿，见无人追来，起身拍拍屁股，发现锯片还握在手里，便装腔作势大摇大摆朝家的方向走去。
　　
　　 秀珍晓得这一切，吓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和楠楠观察外面的动静到黑天。
　　 夜，静的连棚上蜘蛛一丝游动都能听得清，窗外的风，像东山狐狸洞里狐仙，细声细气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嚎，。
　　 秀珍和凡楠静静听着动静，她们既盼望又担心凡志哥俩的出现。盼望出现的是没被抓走；担心出现的是怕警察埋伏在附近。
　　 听着听着，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很轻很轻。秀珍的心即刻提到嗓子眼。那脚步声停下来，同时传来压低的声音。“妈，开门！”
　　 吓成痉挛状的秀珍，终于缓过神，急速打开门。母子见面，分外亲切。
　　 “妈，我又被带上手铐了，我不想再进去。你快救救儿子啊！”二儿子把亮晶晶的手铐举到秀珍眼前。
　　 秀珍没让凡楠亮灯，直接把俩儿子领进东仓房。摸着俩儿子手腕上冰凉的手铐，难过地：“孩子，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