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二文各自点头。
　　 老支书又说：“二，家中现有存款三千元，你母亲年迈多病，进城还要生活，存款就归你母亲分配所有。二驴子不跟你母亲走，家中五口人的十三晌地，就都留下来给你种，交公粮和一切种地支出、收入，都归你所有，与任何人不发生关系，你们同意吗？”
　　 娘几个又点头。
　　 老支书继续往下分：“三，民房三间，院落、仓房、鸡、鸭、猪舍一切固有物质随房走，有人出3500元购买，卖房子的钱你们娘仨，三一三十一，各分一份。现在所有财产都分完了，你们看谁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在家里争议不休的二文此时仍举起手：“有，第三条，我不同意。”
　　 “这样处理我觉得很公平，你还不同意？你离家出走刚回来一年多，按理儿，你出的力，没有你二妹出的多，鉴于她是一个出门子姑娘，分文 没她的份，给你分的已经按你哥的份额一般多了。”老支书那只和善的好眼，瞪得比那只萝卜花眼还大。
　　 “不，我的意思是把房子留下来，以后一点点把房钱还给我妈，要么我住哪？”
　　 “进城没本钱怎么生存？你也进城，我们的劲往一处死，钱往一块用，不就没这些烦恼事了吗？”大志边说边咬着嘴唇，十分愤恨的样子。
　　 “我不跟你们走，这个家是倒霉的家，跟你们在一起，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凡文带着小时候一不顺心就耍驴脾气的哭腔，猴急地大喊。
　　 现场所有人和秀珍一样，被他的驴脾气震得一片哑然。
　　
　　 十一
　　 王家大宅内，婆婆半晌不见儿媳妇回屋，扔下手中切菜刀出门找，在门东发现了血泊中的儿媳。婆婆哭叫着拉儿媳妇：“快来人啊，快打120，救我儿媳妇，救我大孙子啊！”
　　 几个小时后，牡丹江妇产医院二楼，产妇们像似要被屠宰的猪一样，东一声西一声四处嚎叫。一间接产室里，一名女大夫像提拉个四腿朝天的猪羔一样，将婴儿的小屁屁仰给挤在门缝处的婆婆等人看，婆婆一眼看到了黑色的小蛋蛋和花生豆大的小鸡鸡，感激涕零。忙吩咐身后女儿再加个红包，从门缝撇进去。大夫用二拇指堵住嘴，嘘了声后小声说：“产妇侧切，流血过多，高烧不退，现在需要休息。”
　　 门被合上了，走廊上即刻响起婆婆和女儿们激动的欢呼声：“我有孙子啦！”“啊！王家终于有传宗接代的人啦……”
　　 潇洒的王玉新，无需理会爱人发现后歇斯底里的伤痛所带来的后果，泯灭良心地仍搂抱着这几天刚刚搞到手的女孩儿，在一练歌厅里，挥酒纵歌。他怎会想到，妻子九死一生地为他生产下一个可爱的儿子。
　　
　　 二环村支部处理分家纠纷案的现场，很久恢复了继续解决问题的气氛，颇有资格的老支书打开僵持局面：“二驴子，你是什么样人，打小我就看在眼里，你这人逞强好胜，什么事情必须得依你，不然就破罐子破摔。你想想，你妈到了牡丹江用钱地方多着哩，租房子、做买卖、生活、吃药，哪不得用钱，3500百元房款分三份，只拿走两千多元，再加上两份马的钱也不过六千元，她们有老有小，你就不要为难她们了。”
　　 “不行，你让我住龙天地儿吗？这个世界，这个村，这个家，从来对我都不公平。好吧！我什么都不要了，等着吧，我会让满村子鸡犬不宁！”凡文狠狠的咬着牙根，不了解的人，还真以为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老支书却一脸慈祥：“今天我来，就是想给你们家一个补尝。以前我挺对不住你们……我家那套老房子住进两个五保户，还有一大间就给你住吧，大院子也归你用，我这点滴心意你能理解吗？！”
　　 在场所有人，被老支书忏悔之情，感动得眼睛潮湿了。秀珍抹泪、二文抹泪，大志、凡楠、春洋大伯都在难过酸楚中。
　　 一切有了眉目，秀珍叫大志给女儿金玲写信，告诉她可以给她们张罗租房子、搬家等一切具体事宜了。
　　
　　 十二
　　 医院病床上，产后大流血的媳妇，被婆婆从疼痛中搀扶起，带泪看完母亲来信，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嫁错了郎，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可毕竟换来母亲脱离一身汗水湿透一身衣服的庄家地。
　　 婆婆怕儿媳妇着急上火，安慰道：“你妈租房子雇车搬家，一切进城事宜，都交给我，我给儿女们每人安排一项任务，用不了几天都会办妥。你千万不能着急上火，你要上火，我大孙子小嘴儿就起火泡，那可心疼死我这个奶奶啦！”
　　 这时，住院部一尺来宽的门玻璃窗上，有一个烫了短波浪发的女人头朝里张望，随后门被轻轻推开，宋金玲大为惊喜地喊了声：“大姑妈！”
　　 婆婆热情地上前拉司福环就坐，满面悲伤的姑妈掏出三张红票：“亲家母，麻烦您给我侄女买点补品，补补身子，我得赶去密山。”
　　 她又转过头对侄女说：“玲儿，你爸爸食道癌……走了。他一生以酒为伴，咳……我可怜的哥哥呀！”
　　 “爸爸！我……还没有孝敬他……怎么就……”对生父一直没有尽到一点儿女之情的宋金玲，此时万分悲痛——
　　 姑妈用手指背儿，推了下美丽的鼻子，伤悲时仍不失美人的温雅：“你月子里，还大流血，我不该来告诉你，可我马上要去送他……”
　　 望着姑妈消失在门玻璃窗上的背影，宋金玲趴在被子里，呜呜痛哭。婆婆咋劝也劝不住，因为生父给她带到世上一回，她除了对他的耿耿于怀，没做一点孝敬他的事。而慈善的姑妈还像能借上她什么光似的，一味地对她好。其实，她曾想过，等把家拉扯到康庄大道上，就该孝敬孝敬生父，也曾涌过那么一丝想法，为生父养老送终……可怜的生父，咋就赶在她月子里……咳！除了两个姑姑，谁能为他送终？当初要和母亲不分手，大哥也会像亲儿子一样，给他打灵葬帆；所有儿女和二环村乡亲们也能为他一路送终。如今，生父只能孤魂漂游于他乡凄凉的黄泉路上了。
　　
　　 从大楼回来，二文、大志、凡楠，心中各怀不同的喜悦：二文的快乐，可用自己的方式在家乡独立生活了；大志的喜悦，如同一个依然未长大的孩子，跟母亲进城，过过城里人的日子，看看城里人的洋车洋房。凡楠无奈才跟家走，反正有母亲照应孩子，比一个人即得带孩子，又得谋生计省心的多。有人说她溜娘家房檐，她不在乎，她认为现在孩子上学，正是爬坡时，不靠娘家靠谁？再说谁叫她是为了救赎这个娘家，导致成她的不幸哩……
　　 这个月，一切精力用在搬家的准备工作上，两个儿子用大锯将多年沉积的大木头截成段，劈成柈子剁成垛；凡楠用小锯专拉方子、扛火烧的沉木耳段。不扛火烧的没必要花运费拉走，都给了西邻杨大嫂。儿女在秀珍的计划下，将柴禾准备足足有一大拖挂车，够进城烧几年的了。秀珍又徘徊院中，对眼前的仓房、鸡鸭猪舍、马棚留恋不舍。
　　 当买马人将马一一牵出时，她抑制不住心酸，走上前抚摸已经老了几成的老枣红马，对买马人（新来户）说：“这匹马，是单干那年，俺老头子抓阄儿抓来的，和他一样忠厚老实，老了，俺却把它卖了。”
　　 她难过的用手指为老枣红马擦去眼屎。老枣红马像能听懂她的话，眷恋地拱她的肩，用脸贴她的手。
　　 秀珍还是舍不得放它走，边抚摸老马的长脸，边扑簌簌掉着泪：“你们知道吗，春海走了，多少辛酸事，俺都对它说，是它陪俺走过这些年……”
　　 大伯哥很理解弟媳妇的心：“让它走吧，城市容纳不了它，让它老死在家乡，比进城被屠宰了让人心好受些。”
　　 老马被牵走了，秀珍心里头感觉一下子空落落的，独自躲到仓房黑暗处偷偷摸泪。四合院里，邻居和儿女们捆柴的捆柴，装粮的装粮。
　　 一切准备妥当，王玉新带着两辆东风加长车，浩浩荡荡地驶进了二环村。不知底儿的乡亲们，边帮忙装车，边不时与这个城里姑爷聊一聊，攀一攀。
　　 对待这些山炮，正像王玉新所言，只需半个油么嘴滑么舌，就逗得大伙找不到北。两个多小时的功夫，两辆加长车已装得满满的，一大车柴禾；一大车家当：二十多年的家底儿，箱子柜、盆盆罐罐、除给二文那一部分外，连猫带狗一个不落地装进了两辆大货车上。
　　 承载着一个家的大货车启动了，杨大嫂、长嘴婆、给楠儿奶水吃的老郝婆、春洋大哥、老支书和帮忙装车的乡亲们，摆着手向前送着。秀珍难过极了，一次次抹泪，泪也摸不净，司机很照顾乡亲们的情绪，车没有疾驶而是随着车下乡亲们的脚步，缓缓向大楼前的大道行驶。
　　 村西口的乡亲们也赶上来摆手送行，看着一张张善良的真挚的厚道的愧疚的脸，秀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很想再遥望一眼西山，和被西山遮挡的巍峨的威虎山，再将袅袅炊烟的村庄定格在心旷中！可司机却已将拖挂车驶向公路上。
　　 车反光镜里，只有耸立的二环村办公大楼，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地似乎还在不舍地相送中。这时，她突然想起咋没见着大女儿，心头不免涌上一丝伤痛……
　　
　　 威虎山通往牡丹江的盘山公路上，年过半旬、鬓发斑白、打扮利落的于秀珍，坐在第一辆东风加长车的驾驶楼里，遥望林海山城，目光炯炯、精神备佳。司机打开了音响，一首“林海山城，披上了金色的霞光，牡丹江令我多想往……”的歌曲，即刻传遍绿意葱葱、生机盎然的山谷。
　　
　　 十三
　　 天蒙蒙黑的时候，两辆东风加长车在王玉新的指挥下，终于停靠在牡丹江南小屯一处民房前。
　　 三女儿刚刚出满月子，头上扎着头巾、怀里抱着孩子，怀着激动不已的心，站在门口，等待迎接千里迢迢到来的母亲。
　　 秀珍风尘仆仆地下了车，后面大志牵狗，凡楠一手携儿子一手抱着猫，各个脸上洋溢着欢笑，朝新生活的始点姗姗走来。
　　 宋金玲发现那个从辽南拖儿带女逃亡北大荒；今日又带领三辈人进城；苦日子尝尽，对好日子越加渴望的母亲，足足具备一个企业领导人开始创业时的形象。宋金玲忙迎上前，脱口而出：“妈，您这么精神，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秀珍豁朗地笑了，笑的那样甘甜自信：“是的，一想到老小三辈人就要过上好日子了，精神头足足的，五十八岁倒觉得像二十八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女儿心里突然有种愧疚感：“妈，我一直以为你年轻着呢，你都快六十了？”
　　 “可不，你大哥都三十七八岁啦！”
　　 说到年龄，娘几个像触痛了某根神经，对岁月流逝如此之快，对自己一直未做出什么成绩而彼此尴尬着。娘几个互相“呵呵”“呵呵”傻笑了半天。眼前即将入住的三间民房，使三女儿一下子有了转移的话题。
　　 “妈，你看这房子多大啊，是我六姐夫帮租下来的，每月150元，要不人家少200不租。婆婆说你一定喜欢大院，养点鸡鹅狗也方便。”
　　 “这房子是好，院子也挺大，只惜不是自己的。不过，三年内在牡丹江这座城市里，我们一定要奋斗出个房子，奋斗出个属于自己的家园！”母亲坚定地说。
　　 “我二哥怎么没来？”宋金玲看着家庭成员问。
　　 “他和我们把家分了。没关系，儿女们谁后退，谁停止不前，当妈的不能。当妈的是这个家的掌舵人，什么时候把儿女们拉扯到好日子上去了，妈的心啥时候才能轻松下来。妈相信，咱家过好了那天，小肚鸡肠的你二哥，会奔我们来的。”秀珍说这话时，眼泪含在眼圈里。
　　 大志点头：“妈，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搬迁大喜，咱不落泪！孩儿听你的，在这座城市里，我们一定要奋斗出个属于自己的家园！”
　　 “孩子们，只要生命不止，我们就奋斗不息！”。此时，年过半百的于秀珍眼里，充满了对过去苦难岁月的痛视，和对新生活的美好渴望。
　　
　　 2015-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