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明桂(中篇小说)
乡联校在八一湖边,这个湖当年是解放军亲人给修的。联校有一个规定,就是天天都要检查是不是有学校里的学生下湖游泳。毕竟是乡小学,上体育课只许学生们踢球和跳绳,从来没人提议过教学生们游水。学校大门和八一湖之间,是一片槐树,开花的时候,就像是下了一场雪。那是真正的香雪。那天去湖边检查是不是有学生在湖里游泳,于国栋正好和齐新丽碰在一起。于国栋对齐新丽说:“咱们到林子里去,再好的香水也比不上林子里的香气。”就这个槐树林子,原来是林场的苗圃。好大好大的一片,后来苗圃解散了,别的树可以给人们砍了当柴烧,槐树因为有太多的刺。就这么自由自在地生长了起来,到后来简直是长疯了。进了林子,那感觉就像是进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音乐厅,外边的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啾啾啾啾、啾啾啾啾”满耳的鸟鸣。和齐新丽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也正是于国栋和明桂搞对象的时候。好像是,一看到这个风骚可人的齐新丽,于国栋就像是苦口吃了一块冰糖。齐新丽不亏是艺校里出来的,又会穿衣,身条又好,好像是无论是什么衣服,只要一穿到她的身上就时尚好看。学校毕业没事做,她还在歌厅唱过半年歌,爱情对她来说是个比较随便的字眼。这在不久后的晚上,于国栋领略到了,这简直是让于国栋吃惊,他想不到齐新丽床上功夫比他还好。“你简直可以当我的师傅。”那天,事后于国栋对齐新丽说。“你这算不算是强奸?”齐新丽说你于国栋怎么也不想想后果,就这么把我给做了?于国栋对付女人是有一套的,他嘻皮笑脸:“是你做我还是我做你?还不知是谁强奸谁?”“你就不怕我告你?”齐新丽又说有了孩子怎么办?“你去告呀,就说是你先动起手来把我硬是放进你的身体里边。”于国栋又把齐新丽拥在怀里,说有了孩子倒好了,省一半钱。“我问你,你这是不是第一回?”齐新丽推了一把于国栋。“你看我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还会是第二回?”于国栋对付女孩子一如行云流水。那天晚上,他们是翻墙回的学校,从食堂那边,踩倒了一片葱。
学校的生活其实是单调的,只要学生一下学,吵吵嚷嚷的学校便马上会变得安安静静。但谁也想不到安安静静的学校里到了晚上会由于于国栋和齐新丽而变得有了翻江倒海的内容。因为有明桂那边的关系,于国栋始终不把自己和齐新丽的关系公开。但他又无法把自己和齐新丽分开,齐新丽给他的愉快让他觉得真是天外有天,他觉得自己现在正在朝着性的高级阶段大步挺进,这一段时间里,让于国栋感觉到愉快的不是脑子而是身体。
齐新丽坐在办公室里,她听到了外边季老师的喊叫。齐新丽还没有反映过来,“踢托踢托、踢托踢托、”明桂已经从外边一挺一挺走了进来。此时的明桂,内心是复杂的,每当她面对一个漂亮的女性,她的内心都是复杂的,说不清都有一些什么内容在里边,更不用说这个女人是齐新丽。明桂看了看齐新丽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把二胡,还挂着一面锣,还好,地上有两把椅子。明桂在椅子上坐下来了。只要是有椅子,她的心就会安定下来。无论在什么地方,第一件事,她首先要找把椅子坐下来。“你就是齐新丽齐老师?”明桂开口了,眼睛坚定地看着齐新丽的眼睛,眼神是无形的,但有时要比钢筋还要具体而坚硬。但是,直到这会儿,齐新丽还不知道于国栋和明桂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听过于国栋和明桂的事。这种事,又会有谁会告诉她?“你找谁?”齐新丽说。她此时是懵懂的,几乎可以说是湖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季老师在外面喊什么?她脑子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面前这个女人,光身材就让人发笑,这是谁?明桂这时已经把花花绿绿的喜糖从袋子里抓了出来,明桂抓了一次还不够,又抓了一次,抓了两大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放在齐新丽的面前了。明桂明白这花花绿绿的糖果的效果和威力。明桂看着齐新丽,说:“这是我和于国栋的喜糖,我们请你吃喜糖。”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太突然,齐新丽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了,所有的鲜血都一下子从脚下流走了。“我和于国栋的喜糖,你吃吧。”明桂又说了一声。齐新丽朝外望了一下,这个动作其实连一点点意义都没有,学校里的人都没过来,就像是看戏,台下的观众当然不便跳到台子上来的,要保持一种距离。明桂这里却又有了新动作,那就是,她又给齐新丽剥糖,把花花绿绿的糖纸剥掉,递过来:“吃我们的喜糖吧。”明桂做惯了妇女的工作,和妇女在一起她就如鱼得水。她静观着对手的变化。这变化就是:齐新丽站了起来,人其实有时候就像个木偶,所有关节都靠了别人提着才会动,齐新丽这时就是这样,但就是不知是谁提了控制她的线。她站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出去,还是再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你吃糖吧,吃我和于国栋的喜糖。”明桂把剥好的糖再次递过去,这就是明桂有些过分了。但她心里已经喜悦过了头,因为齐新丽的样子。打了胜仗的人有时候就是昏了头的人,该收兵的时候就是要收兵。但明桂要自己不收兵,她要大获全胜。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大把喜糖来放在桌子上。“你别嫌少,我和于国栋的喜糖够你吃的。”明桂说。这剌激对齐新丽来说是太大了,齐新丽在歌厅里什么人没有见过,她没有接明桂剥好的那块糖,却另拿起一块,手抖着,往地上一抛,说出两个字:“狗屎!”明桂倒没防着这一着,但她马上回击了。“你别太激动,坐下慢慢说。”明桂沉静地说,完全是妇联主任的派头,甚至,脸上有了笑容。
齐新丽叫了一声,声音真是可怕,她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另一间办公室门外的于国栋。齐新丽觉得自己是完了,在短暂的时间里,她不可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她只能跌跌撞撞往学校外边跑,她想自己马上死掉好了,就死在湖里,死给于国栋看。只有死才能让于国栋受到惩罚,让于国栋被判刑,最好被枪毙,让这个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女人没有男人。
齐新丽跌跌撞撞跑出学校,消失在那一片烂蜀葵的后边,蜀葵花烂色不烂,星星点点的娇艳。
于国栋眼睁睁看着齐新丽出了学校大门,人愣在那里,身子不敢动。明桂这时从齐新丽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镇定地走了出来。她胜利了,脸上满是笑容,满是得胜令。校长刘培文这时候也出现了,他没看到刚才的那一幕,刘校长想和于国栋开个玩笑:“于老师你结婚怎么都不说一声,怕我们沾你书记女婿的光是不是?”于国栋张张嘴,却没说出话,他不知道此刻是该追出学校,还是该做什么,一切都太突然。明桂那边呢,仗既然已经打完,她决定收兵,她和校长还有学校里的其他教员道了别,“踢托踢托”一挺挺走出了学校,提着那半塑料袋儿喜糖。乡里的黄壳子车在学校外边等着。刘健康在车上睡了一觉,他昨夜打了一夜麻将,早上起来看什么都是麻将的颜色。
学校外边,一阵车子发动机响,于国栋才回过神来。“你还不赶快去看看齐新丽?”站在于国栋身边的季老师对于国栋小声说齐新丽到湖边去了,“要是跳了湖你可把事弄大了,你不看看齐新丽的脸色都成了什么样子,一张白纸。”于国栋不说话,看看季老师,心里却明白了,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李书记的女婿了。明白自己要是追出去事情就会弄得更大。他更明白怎么对付女人,也明白齐新丽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会死吗?她才不会轻易地去死,至少齐新丽这样的女人不会轻易去死,在性方面太贪的女人会死吗?她可以到处找到那种被喘息托起来的欢乐。于国栋很知道女人,就像一个农民知道地里庄稼的品种,一般不会出错。
“我是有媳妇的人了,要去你去!”
于国栋黑着脸,冷冷地对季老师说,返身进了办公室,再没出来。
七
齐新丽身上禁不住地一阵阵发冷,她跑到了学校西头的八一湖边。太阳已经快落了,湖面上满是浮光耀金。那耀眼的波光,一下子让齐新丽头脑清醒了起来。这真是一件怪事,一个人,被一件事弄糊涂了,恍恍惚惚的,就在这种时候,一但换了新环境,人有时候就会产生一种梦醒般的感觉。跑到湖边的齐新丽就是这种感觉。她眯着眼,沿着湖往北走,北边靠湖边有一个看湖的砖头房子,好长时间已经不住人了,窗和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房子的空壳。齐新丽和于国栋要在这房子里作过爱。是一个下午,于国栋和齐新丽拥抱着,那天热得历害,抱着抱着就不行了,于国栋说自己受不了了,再坚持人也许就要废掉了,往后无法传宗接代了。齐新丽就“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便作起爱来,在那里抽枝展叶、风起云涌、腾云驾雾。他们后来索性站着做,以这种姿态作爱让于国栋觉出一种新鲜感。在这间房子里作爱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听到周围的动静,无论从哪面走过来人,他们都能听见。无论从哪面走过来的人他们都能看到。从这间砖房子的窗子那里,还可以看到湖上那个小岛。“好啊,还可以看风景。”于国栋两眼望着窗外,身子在动,快感让他越动越快。这时候,湖上有两个人在游泳。齐新丽一边随着于国栋做着身体的舞蹈一边说那湖里那两个人死也想不到有人在这边的房子里干什么。齐新丽的话让于国栋更开心,他就笑了起来,做那事是不能笑的,所以他们很快就结束了。齐新丽坐在这间破砖房子里,想到了这些闪闪烁烁破碎的细节。
天黑了,星星从暗里跳了出来,这星星有些怪,怎么划来划去,好半天,齐新丽才明白是荧火虫。让齐新丽想不通的是于国栋怎么会和那样丑陋的女人结婚。想到后来,她痛苦地笑了起来。要是明桂漂亮,她倒会受不了,问题是,于国栋的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怪物,太丑陋了。这又让齐新丽觉得开心,明桂的丑陋,好像让齐新丽得到了一些安慰。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她这会儿倒不生于国栋的气,倒有些可怜他,因恨而生出的可怜。“怎么回事,于国栋怎么会给自己娶这样一个丑女人?”齐新丽坐在那里,做着各种分折,想找出答案,后来她觉得连自己都给分析糊涂了。
“于国栋,于国栋,好你个于国栋!”齐心丽在心里一声一个于国栋。
齐新丽从那破砖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个子矮矮的,是学校里的季老师,她是从身形看出来的,她走过去,果真是季老师。齐新丽一下子十分感动,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又一下子,不管不顾地扒在季老师的肩膀上。齐新丽的举动弄得季老师很冲动,差点儿管不住自己,季老师在暗中抬抬手,还是放下,把手放在齐新丽的肩上。夜里的风更大了,落叶一片一片打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有那么点疼,有那么点痒,恰像他们此刻的心情。这天夜里,季老师把齐新丽送回了宿舍。宿舍门口的蜀葵黑乎乎的像个人在那里站着。
在宿舍里,齐新丽哭完了又笑,喝一口季老师给她倒的开水,把水杯在手里握着,她的双手是冰凉的,她问季老师:“你说,于国栋怎么会娶那样一个怪物当自己的老婆?为什么?”季老师没回答她,站起来,出去了一下,回自己的宿舍取了本书。就是那本他和于国栋看了又看的《红与黑》。季老师要齐新丽自己在这本书里找找答案。“答案都在这本书里了,这本书里就有一个于国栋,你不信找找看。”季老师说。齐新丽以为书里夹着于国栋的照片,说:“他给我的照片我都要扔进厕所!”季老师忽然笑了起来,嘴扁扁的,眼睛细细的,他对齐新丽说:“这本书你好好儿看吧,他们都姓于,一个叫于连,一个叫于国栋。”季老师笑着,看着齐新丽。季老师的笑容让齐新丽很不自在,齐新丽的脸在灯下忽然红了起来。“你和于国栋的事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季老师忙摆摆手,他简直是语言学家和心理专家,这一句话顶得上一百句,这句话真是说得既到位又入木三分,又能把对方一下子点醒,季老师就是要齐新丽心里知道她和于国栋之间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季老师不亏是教语文的,对语言把握的很好。齐新丽的脸更红了,她忽然恼了,说:“我就是和于国栋吹了,也不会嫁给你。”季老师的笑容还在脸上,甚至笑得更加灿烂:“别人也未必要娶你,你着什么急?”齐新丽不再说话了,好半天,她才又说:“季老师,你说,于国栋怎么会娶那么个怪物当老婆?”这句话,齐新丽反来复去在心里不知问了自己有多少遍。季老师也已经回答了她。“你说,就为那怪物的爸爸是乡里的书记?”齐新丽又说。“那你说呢?”季老师还是那样笑着,看着齐新丽。“我要让于国栋不得好死。”齐新丽说要让于国栋出丑,要让于国栋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你以为于国栋会在学校待下去?他找明桂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靠她爸爸出人头地,你以为学校是天堂?”季老师一句话说得让齐新丽从头凉到脚,整个人好像正一点一点沉到冰冷的水里去。“我要是让他走不成呢?”齐新丽说自己一句话就可以断送他的前程。“你有什么办法?就因为,你们……”季老师笑着,有几分调侃,又有几分挑逗,他看着齐新丽,觉得此时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齐新丽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办法,抬起手把头发重新扎了一下:“那么丑的女人他都要。”齐新丽觉着这个于国栋也真是太差劲了,但她要报复。怎么报复呢?于国栋娶了那样一个怪物已经是对于国栋的报复了,再要报复,应该是明桂。不单是齐新丽,也包括季老师,他们谁都不知道明桂是怎样进的于家门。“我要让那个怪物倒大霉!”齐新丽用皮筋把头发弄好了,眼泪却又流下来。季老师又给齐新丽拿了手巾,帮她擦泪,把她适时地搂在自己怀里,一面要她不哭,一面要自己不要太冲动,却把齐新丽越搂越紧,齐新丽的头发有一种气味,近似于芹菜叶子,清鲜好闻。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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