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泥巴妆成的新娘(小说)
【一】
天昏昏沉沉地暗了下来,紧接着村口庙门上的那对红灯笼亮了起来。瘸子老光棍刚刚关上了门,正要上炕时,老刀急匆匆地敲响了门。“老哥,托您问的小刀的事打听的可有个结果了啊!我可是把治愈的希望全都都寄托在了您的身上了。”瘸子老光棍听见了这阵熟悉的说话声,便又穿上了棉鞋一瘸一拐地把门给打了开来。微茫的夜色下,老刀的脸绷得像严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脸上一点儿表情也看不出来。
瘸子老光棍擦亮了火柴点燃了灶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又重新关上了门折了回来。他走到老刀的身旁扬了扬手道:“你且安心吧!我已经和隔壁镇上二十里铺村的白萝卜头说过此事了,或许他能够看好小刀所患的怪病。”瘸子老光棍意味深长地说完此话时,老刀脸上的表情才渐渐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老刀挪动了下僵硬的身子,他的眼眶里像镶嵌进了无数的珍珠一样,发着隐隐约约的光芒。瘸子老光棍轻轻地拍了拍老刀笔挺的肩膀道:“你先回去准备凑点钱吧!说不准小刀这孩子的这怪病还能给治好了啊!等我改天去卖草料请到了白萝卜头,我再去看望小刀吧!”老刀弯下了身子深深地给瘸子老光棍鞠了一躬,吹熄了灶台上的烛火,便从黑暗中悻悻离去。
夜色渐暗,弦月挂上了枯树梢头。庙门上的红灯笼被瑟瑟的寒风吹得左右摇晃了起来。老刀站立在山圪梁上俯瞰夜色中的黄土坡村,一派祥和宁静。在他的心里,似乎这样的时刻才是最为静谧的。
老刀提着沉甸甸的心在悲喜交集间回到了家,他赶着想把瘸子老光棍带给他的这个好消息说给了他的婆姨听。其实,事实上也是如此,这个消息无疑是对老刀和婆姨的来说可算是雪中送炭了啊!老刀这样想:是不是自己的这个只会“跳大神”的婆姨,三天一小跳,五天一大跳感动了祖师爷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对这个心地善良的婆姨一种深深的感激之情。
老刀向婆姨的说了这个消息时,婆姨的顿时心生愉悦。敢情要是白萝卜头真的能治愈了小刀的肺痨病,那该多好了啊!她双手合住默默地对着苍天祈求了几遍,才慢慢地从老刀的话音里醒悟了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了阵阵猛烈不断的咳嗽声。这声音夹杂在山圪梁羊圈里的羊群的嘶鸣声一同传向了悠远的远方。屋子的外面,昏暗的烛光中,炉火烧的似血一般的红。老刀的婆姨推全了炉盖,急忙捧起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朝着里屋内走去。炉子的旁边,老刀静静地听着时断时续的阵阵咳嗽声。
“小刀又咳血了,病情恐怕又加重了。你赶快把柜子里牛皮纸包的钱全部拿出来去请白萝卜头吧!这病啊!早看早好。拖了这么多年没有治愈,也不知道怎么样。”老刀的婆姨神色匆匆地走出了小刀的门,开始抽泣了起来。
老刀揩了揩被炉火烤的红热了的脸颊,愣是把包在牛皮纸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昏暗的烛光下,他的手颤抖个不停,似乎根本就不听自己使唤似的。他撩开耷拉下来的窗棂间的缝隙,举头望了望隆冬的薄暮。天际远方的黑影,缓缓掠过起伏的山峦,像无数道闪电疾驰过一样。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门紧走了两步过去,手里拿着的钱提心吊胆地压在了裤腿的肉皮上。走起路来,一起一伏就像瘸子老光棍一样。老刀推开了小刀的屋门,像耗子碰上了猫般的惊恐向伏在小刀床边的婆姨小声道:“那我先走了,天已经完全黑了。再不去被别人抢了头,我们可就瞎忙活了。等这件事要是办成了,小刀的病就会好起来的。”老刀轻轻地闭上了屋门,他把压在裤腿肉皮上的钱又重重地压了一把,这才借着明亮的月光走去。
隆冬夜幕下的黄土坡村,宛若陷入了地狱,一丝没有任何的声音。老刀望了望即将垂落的远方天幕里的掠影。突然,从他的背后,一阵阵急促的步伐像潮一样向他涌来。老刀转回了头,怔了怔。蓦地,月光的掠影,从天边开始弥散了开来。远远望去,群山渐暗,一片片的山圪梁隐没在了黑暗中。
“你怎么还傻傻地站在这儿了呢?钱给了人家没。小刀的事办得可顺利。”老刀被这几句话说的才恍然醒悟了过来。他摸了摸紧紧贴在他肉皮上的钱,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了起来。
老刀听到了从背后闪来的呼唤声,缓缓地转过了身子。皎洁的月光下,他的婆姨呼吸着冰寒的气流,向他走了过来。老刀将耷拉在耳畔边的大风帽向上提了提,顿了顿道:“你怎地过来了,小刀的病情怎么样了,是不是他睡着了。”老刀的婆姨拂了拂被寒风吹散了的额前鬓角,轻轻地言道:“他刚刚喝了杯热开水就在咳嗽中睡了。我担心他才追了过来。”老刀慢腾腾地将婆姨的从冻了薄冰的土埂边拉在了他的跟前,嘴里不禁地被冷风冻的哆嗦着道:“这事我去办就好了,你不用跟着操闲心了,我回来了就过去和你说去。”老刀把婆姨的手紧紧地握住,握了一会儿才又松开。
正当老刀迈开步伐,准备下山圪梁时,村口庙门口的方向闪来了一道微弱的光芒。老刀顺着眼眸望去,柳树湾梢头的月光正倾出云霄,散发着点点的光芒。漆黑的夜,月光如水般清澈,把一弯浅浅的东坡河河水映照的晶莹如镜。
老刀和自己的婆姨一同注视着,在月光如银中,两人显得愈发苍凉了许多。
老刀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故意望了望庙门口的那对血红色的红灯笼。远眺中,那一道耀眼的手电筒的光芒已经射在了他的眼眸里。
老刀停伫在原地,任手电筒的光芒向他渐行渐近。
“呦!你们两口子在这儿为小刀的事生愁了吧!这孩子可怜死了,患上了这等病真是麻烦死人了。这幸亏了你们这么多年来四处奔波的给他看病,不然的话小刀的病会更加严重。”
“哎!这是与生俱来的,好与不好这都是他的命,一切顺其自然吧!只是这么多年来,苦了孩子了。”
老刀的眼泪簌簌而下,只是在黑暗的遮掩下,他的眼泪才不会被人轻易的看到。打着手电筒的女人掐灭了开关,并肩和老刀和婆姨的站立在了山圪梁处。弦月如钩,托起在了高高的山峦顶上,月晕向着云层散了开来。
老刀惆怅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他感到有些疑惑。怎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呢?他向婆姨的推了一把,道:“那我先走了,你和白大夫唠会吧!”说毕,老刀提着那双腿,一起一伏的朝着庙门口方向走去。
夜渐深,风渐紧,只听得远远地便呼啸而过。老刀的婆姨伸出了双手,交叉地擦了擦,望着山埂边的一片山野道:“哎!这小刀的病啊!愁煞死我了,他要是能够好起来,我怎么都无所谓了啊!”他的话音中夹杂着一股凄凉的神情,更是装着一阵阵无可奈何的忧伤。她眼前的女人又拧亮了手中的手电筒,移向了远方一座山峦,登时一道光柱投向了黑暗的山体。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流,道:“小刀他妈,你也不必灰心,办法总是会有的。对了,我好像听说邻镇的二十里铺村有个出了名的能治怪病的人,要不你们试着去找找他。”老刀的婆姨听到了这句话时,口里登时“啊”的一声叫了出去,原本也只是抱着一颗尝试的心去试试,可是,再次听到这话时,她马上兴奋了起来。怎么说,这是真的咧!我也是刚刚听说的。”她望着白大夫满眼生光地说道。
白大夫笑了笑道:“上次去镇医院开会时,也是听别人说起过的。但遗憾的是,始终没有见过真人。好了,先不说了,希望小刀快点能够好起来,我先去诊所值夜班了,否则啊!可是会迟到的。”话音甫毕,她便从山圪梁上走向了黑夜中,登时人影从枯树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刀的婆姨暗自叹息了一声:“唉!我苦命的孩子,是妈妈给你带来了苦难与折磨!”她望了望即将西沉的弦月,不知不觉,庙门上的那对血红色的灯笼已经静悄悄地被熄灭的成了夜一样的色。
【二】
老刀那晚连夜去了二十里铺村,尽管白萝卜头不愿前来为小刀瞧病。可是,他还是看在了老刀给他的“见面礼”上,还是答应了此事。老刀虽然损失了点钱财,但是他的内心里还是满心欢喜的。有了白萝卜头为小刀治病,小刀的病就能够好转了起来。他摘下了头戴的大风帽,乌黑油亮的眸子里闪着细细缕缕的光芒,这下他可算是大功一件了。
老刀第二天就带了白萝卜头从二十里铺村奔回了家。炕沿上,老刀的婆姨浓妆艳抹地坐在了小刀的头前,手里拿着一柄桃木剑,正对着小刀的头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白萝卜头一看见此状,登时被震撼了一下。他看着老刀婆姨的这身行头,差点儿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老刀叫停了婆姨的给小刀跳大神,他使了使眼色,示意让其离开。白萝卜头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便移向了小刀的身旁。老刀和婆姨的相继拥了过来,脸上绷得紧紧的,活像上满了的弓一样。
“我们家小刀怎么样啊!你看他都没力气咳了。”白萝卜头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刀,他的脸顿时阴了下来。“唉!这孩子啊!可是病的不轻,都咳血了,恐怕是不怎么好治啊!”白萝卜头看着小刀嘴角残留着的点点血渍,神情悠然地缓缓而道:
老刀和婆姨的听到了此话,脸色更是像布满了的阴云。老刀扑在了白萝卜头的身上,双手抓住他的上衣苦苦哀求道:“请你想想办法治疗孩子吧!这病都缠在他的身上十几年了。把孩子都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白萝卜头被老刀的这几句意味深长的话打动的心里瞬间像融化了的雪,覆在了他的心田上。他扶住了身体打颤的老刀,道:“治病救人乃我的本分,你不说我也会竭尽全力治好小刀的。不过也请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成功与否,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老刀缓缓地站立了起来,在他的心里更像是集聚了千万条虫子一样,吞噬着他的心。好在听了白萝卜头的这一番话后,心里的疼痛才略微减轻了几分。
一连多日,老刀的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乱的七上八下。他的左眼皮跳个不停,他很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毕竟,这是种很不祥的预兆。白萝卜头经过了给小刀一通的检查后,心里更是蒙上了一层可怕的阴影。小刀的肺痨病已经渐入了肺部组织,而且形成了块状的肿瘤。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白萝卜头先开了几幅中草药,给小刀煎着喝。而后,再想办法看看有什么好的可行方法了呢?
老刀的婆姨在屋子里继续为小刀跳大神祈求祛病消灾,她妄想让根本不存在的神灵来帮助她为小刀驱除病魔。十多年来,患病不行医,天天的跳大神,结果是越跳病的越重,终究这可是耽误了小刀的病了。日子一天天地下去,春秋交替,寒暑往来,不知不觉间,十几年的时间匆匆流过。小刀的小病,如今却是变成了大病,这到底是苦了他自己了。白萝卜头开的几幅中草药稍微抑制了小刀咳嗽的程度,但是却没有能止住咳血。小刀的身体消瘦的如同就剩下骨架了一般,从他枯槁的面容上也能看见,此时的小刀真是一幅面若死灰的相。老刀的心里开始着急忙慌了,他也能或许浅浅地意识到了什么。憋屈了十多年的他,像老虎发威了一般,一气之下,把婆姨的用来跳大神的那身行头给烧了个精光。为此,婆姨的气的跑回了娘家去。
就在老刀的婆姨离家回娘家出走的第五个日子上,小刀的病情有了好转。小刀背靠在大红喜字的枕头上,看着大红喜字道:“爹,俺也想娶个新娘子,你看这大红喜字多鲜艳了啊!”老刀眼泪簌簌地扑在了两腮上,他抚摸着小刀道:“好……好,爹给你娶个新娘子,也让给你窗上贴上大红喜字,好好的红火热闹一下。”小刀脸绽笑容,心里茫然自语道:“俺要娶新娘子喽!俺要娶新娘子喽!”老刀望着此时此刻的小刀,心如刀割。这么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怎么会背上这么沉重的病魔啊!这简直就是天理不公啊!但是就在这时突然的他被一个闪过脑海里的几句话顿时刺得清醒了过来。那是瘸子老光棍告诉他的,“小刀的病情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你赶快去给他瞅个姑娘配个偶。或许,冲冲喜,说不定还能给他带来了好运了呢?”遇到这种事情,是或许应该给小刀办个喜事冲冲喜,说不准对小刀的病有什么帮助。但这个想法的背后,却又背负着许多沉重的包袱。试想,有谁家的好女孩会嫁给自己的儿子?
老刀暗暗地抚摸了几下黝黑发冷的脸颊,他的胸口像是压上了巨石一般,痛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瑟瑟的寒风拂来,犹若无数双柔嫩的双手,轻轻地趟在了他的身上。而他只是静静地踟蹰在昏暗的月光中,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老刀抚平了心里掺杂的思绪,不管怎么,还是要去尽量的一试。老刀第二天就拖了村里的做媒的人试着给小刀着手娶新娘子的事了。这村村段段,女孩子多如牛毛,难免会有女孩子会愿意的。老刀为自己鼓舞,同时也为小刀加油。毕竟,冲冲喜会给小刀带来好运的。假若是这样,那可就万事大吉了。
事实的确如此。小刀听说要给自己娶新娘子了,心里乐的生了花。
日子又过了几日,这时候,刚刚下了一场雪。老刀的婆姨从娘家提了一篮子鸡蛋回到了家,她似乎也觉得是自己祸害了小刀。新雪过后,山峦一片银白。柳树湾的河水里,冻上了厚厚的冰。原野间,白茫茫的皑皑白雪。小刀高兴地向”跳大神“的娘说要娶新娘子,贴大红喜字时,老刀又躲在了一旁独自潸然泪下。小刀依偎在自己母亲的怀里,他心想要是自己也能这样躺在新娘子的怀里,那该多好啊!那样的话,自己就少了让父母的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