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看了看他，鄙夷地说道：“你本来就没用，若是再瞎了眼，我还要你干吗？”
　　 “呃，是，太君，您看，是不是立马带着人冲进去抓人？”
　　 “八嘎，你不知道吗？风云剧场不是个普通的园子，传说它的地下是有密道的，我们若是贸贸然进去，要犯从密道逃走，你负责吗？”中年男子沉思道：“我会亲自出马，乔装进去的，这一次，一定会手到擒来。”
　　 “可是，听说，华商会会长也要去里头看演出呢，而那人的目的，就是要干掉他啊，若是我们不赶紧抓人，让他遇刺，那岂不是……”
　　 “华商会会长？在我看来，也只是一条狗而已，和你一样，不值得为他伤脑筋，反而，这是一块好的饵料啊。”中年男子说着，露出了一个邪魅般的笑容。
　　 风云剧场，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观众开始进场的时候了，剧场老板彭光明是新盘下这场子的，他看见这宾客如云的样子，心里头乐开了花。然而，此时却有一人走进来报告说：“彭老板，有十几个客人，非要进来看表演啊。”
　　 “哎呀，你不会告诉他们吗，这个演出的门票都是预先卖光了的，现在啊，我就算是再想找出半个座位来，都不可能了。”
　　 “我知道啊，可是，彭老板，我觉得这些人不好惹啊。”那个伙计凑在了彭老板的耳边说道：“他们好像都是日本人。”
　　 “什么？”彭老板惊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都穿了便装，而且，都会说中国话，不过，我还是看出来了，因为，他们脚上的马靴是只有宪兵队的人才有的，而且，他们的腰间都鼓鼓的，我看啊，是带着家伙呢。”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难道？”彭老板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为了今天的这个演出，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难道，竟然要坏事儿吗？他连忙紧走了几步，来到那些人的面前，满脸堆笑地说道：“呵呵，几位大爷啊，这实在是不巧啊，咱们的票，都是预先卖的，现在，实在是没有座位了，本来就卖了加座的，现在，就算是想要加座位，都没有地方了呢。几位爷，一看你们就是做大生意的，非富则贵啊，你们就别和我过不去了，好吗？”
　　 他说着拿出了十几张金卡，递给了众人道：“这个是我们风云剧场的金卡，只要有这张卡，以后一年之内，你们想什么时候来看，就什么时候来看，您看，今天是不是能够请你们移步……”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彭老板，我们也知道你不容易，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吧，这观众席中既然没有座位了，那么就不如将座位放在演出台上吧。”
　　 彭老板的脸色一僵，连忙摆手道：“几位爷，你们这不是故意为难小人吗？这样的话，我们的艺人还怎么表演啊？”
　　 “我们只是坐在侧幕的后面，那个地方本来就是候场用的，有很大一片空地，在那里看戏，我们也看得真切，你也少了麻烦，不是挺好吗？否则，我怕你今天这场演出，也不能够平平安安地演到结束啊。”
　　 “这？”彭老板为难地看了看那些人，他注意到，已经有人将手塞进口袋了，似乎要掏些什么，他连忙说道：“哦，好，好，既然几位爷如此抬爱，那我要是再拒绝的话，就不识抬举了。李春祥，快带几位爷去剧场里吧。”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彭老板不由得开始擦汗，他已经有预感了，今天的演出，不会那么顺利的。
　　 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之后，报幕员钟青秀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了舞台，他化妆成了一个小丑的样子，脸上涂满了油彩，他相信，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今天是天香社班主彭光明彭老板买下风云剧场之后的首场演出，我敢保证，所有的节目，一定都是大家意想不到的，所以，请大家拭目以待吧。下面，就请这次演出的主角们，天香社的全部演员登场，为大家演唱开场小唱《发四喜》，大家掌声鼓励。”
　　 一阵激扬的锣鼓声传来，猩猩红的大幕逐渐拉开，钟青秀则悄然隐身，在众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退入了后台。
　　 《发四喜》是十不闲的一种，指的是在剧场里演出的时候，正式开始表演之前所有的演员都到台上来，大家联手唱这么一段。顾名思义，《发四喜》唱的是“福”、“禄”、“寿”、“喜”四番，每小段四句。伴奏的主要乐器有小鼓、锣等。
　　 敲打锣鼓的是童庆明，在天香社所有的人中，他是最擅长乐器的，所以，这个敲打什不闲锣鼓的责任，当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其实，他也算不得是天香社的，只是几天前他突然找到了彭光明，说要改邪归正，请求彭光明收下他。彭光明心肠好，便留下了他。
　　 这个十不闲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啊。十不闲是在木架上嵌上各种锣鼓，一人居中，连拉带打，左手夹两鼓锤，敲打单皮鼓和大鼓，右手拉绳，敲小锣和小镲，大镲上有一绳系于地上，用脚踏使其作响，口中唱词，手脚敲击锣镲不识闲，所以叫“打十不闲”。在一阵欢乐的锣鼓中，天香社所有人都鱼贯而出。
　　 首先开口的，便是天香社的班主彭光明，他一开口，便让全场观众都震撼了：“福字添来喜重重，福缘善庆降瑞平。福如东海长流水，恨福来迟身穿红。”
　　 又是一阵响亮的锣鼓声，观众席中响起了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接下来唱的是赵惊鸿，他虽然是初学，不过也是唱曲儿的一把好手：“禄星笑道连中三元，鹿衔灵芝口内含。路过高山松林下，六国封相作高官。”这声音响彻云霄，一直渗透到每个观众的脑海深处，恐怕，今天在场的所有观众，都无法忘记这个瞬间了。因为，在这个瞬间，他们听见了天籁。
　　 可以说，赵惊鸿的嗓音，已经远远胜过了彭光明，彭光明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好样的，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是下了点功夫啊。”
　　 接下来上场的是赵飞花，赵飞花是个女子，所以，她唱起这个《发四喜》来，也是媚气十足。“寿星秉手万寿无疆，寿桃寿面摆在中央。寿比南山高万丈，彭祖爷寿活八百永安康。”这一段唱词，在赵飞花唱来，竟然别有情趣，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
　　 最后，又该轮到彭光明来唱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锣鼓的鼓点却乱了。童庆明摆弄这些东西，不是一次两次的了，可是，他居然会失手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锣鼓的节奏，变快了。
　　 彭光明知道，这是童庆明在使阴的，他就知道，这个童庆明来自己剧团，必然是别有企图的。准确地说，童庆明应该是彭光明的师兄，当日他嫌在地上讨生活太苦了，于是，就离开了天香社，据说他是投靠了日本鬼子，当了汉奸了。可是，让彭光明诧异的是，他竟然又回来了，而且还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表示要重新加入天香社。彭光明给了童庆明这个机会，却没有想到，他原来是来捣乱了，难道他是记恨自己当年赶走了他，所以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天香社出丑吗。
　　 不过，光是鼓点的节奏乱了，还不足以影响彭光明的发挥，因为，他完全可以协调好自己的吐字，从容地应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童庆明还有后手。童庆明的鼓点乱了，并不是真的用来对付彭光明的，而是给他的弟子一个暗号，他的弟子是控制麦克风的，此时毫不犹豫地就把舞台上的麦克风关闭了。
　　 彭光明刚发了一个音，就知道不对劲了，因为，麦克风没有声音了。没办法了，人家是故意想要让自己出丑啊，想到这里，他一把推开了麦克风，站到了舞台的边缘，一提丹田气，用自己的肉嗓唱道：“禧字花儿掐了来戴满头，喜酒斟上瓯几瓯。喜鹊鸟儿落在房檐儿上，喜报登科独占鳌头。”这声音极其具有穿透性，不仅有穿透性，而且有辐射性，从第一排开始，一直传到最后一排的最两边的观众耳朵里。
　　 童庆明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想给彭光明一个下马威的，却让彭光明反败为胜，反而出彩了。
　　 一曲终了，钟青秀轻拍着手掌走上了台来。彭光明刚要下台，钟青秀一把拉住了他道：“彭老板，不如聊两句吧？”
　　 “好啊！”
　　 钟青秀道：“彭老板，您刚才表演的就是十不闲吗？”
　　 “是的。”
　　 “听说，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艺术形式了吧？”
　　 “是的，十不闲自明末已经在江南流行。我听说，在明末宋直方《琐闻录》中记载：‘吴中新乐弦索外，有什弗闲……万历末，与弦索同胜于江南。’”
　　 “喔，彭老板，您可真是博学多才啊，知道的东西真多，可算得上是曲艺百晓生了吧。”
　　 “哪里哪里，您过誉了，百晓生的称号，真的是不敢当。”
　　 “听说，这种十不闲是一种出自凤阳的曲种，为凤阳妇女所唱？”
　　 “不错。明末清初战争不断，灾害时有发生，许多破产失去土地的农民，只好挑起什不闲担子到处流浪，卖艺乞讨为生。于是，就有了什不闲了。”
　　 “喔，这么说，这种曲艺，还是叫花子唱的了。”
　　 观众都笑了起来。
　　 彭光明却并没有笑，他点头道：“不错，当年，此艺于清中叶传入北京，有一段开场曲唱道：‘十不闲出在凤阳，挑到净地走会扬香。原本妇人学来妇人唱……流落北京城装男扮女，一台大戏讲的是假巧妆。’这，就是生活。”
　　 钟青秀道：“看来，彭老板真是对各种曲艺都十分了解。刚才，您突然不用麦克风，改用肉嗓唱，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的安排呢？”
　　 一说到这个，彭光明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已经完全知道了，今天的麦克风，是有人存心在跟自己过意不去，这不，钟青秀一上台，所有的麦克风又全部都好了。待会下台，一定要给那个人好看。他心中恨恨的，可是，这时候，他人在台上，千万不能发作，而且，非但不能发作，还要做出笑脸来。于是，他笑着说：“这算是给大家的一个小惊喜吧，接下来，还有更多精彩的节目呢。”
　　 钟青秀微笑着说：“好了，谢谢彭老板，下面我们的节目是什么呢？下面一个节目非常特殊，由我们的天才少年赵惊鸿和美娇娘赵飞花为大家带来一段杂耍，到时候可是飞刀满天飞喔，前两排的观众，如果带伞的，请您马上就撑起来吧。”他下台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侧幕台上坐着的那些特殊的观众，心中猛地一惊，那个中年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是杉下。
　　 他竟然没有死。看来，附骨针之中的炸药量有限，所以只是将欢欢乐乐炸死了，却没有能伤到杉下。钟青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上去和杉下拼命。然而，他还是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六）惊心杂耍
　　 “杉下大佐，若是他们要刺杀的话，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啊。”一个人凑到了中年男子的耳边轻声地说道。杉下大佐却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台上摆上了很多板凳，这时候，一个美丽的少女和一个矮小的少年走上了台来，他们就是这个杂耍的表演者赵飞花和赵惊鸿，他们先各拿了一堆玻璃酒杯、玻璃板上来，然后，在里面倒上红酒，又一层层地把酒杯和玻璃板堆叠起来，堆积成了一座小塔的样子。他们分别把这一堆玻璃金字塔托举起来，在口内衔上一根玻璃棒，又在玻璃棒上放了一只水晶球。水晶球圆滚滚的，好像马上就要从玻璃棒子上滚落下来一样，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它们居然都撑住了，在摇摇晃晃中保持着平衡。
　　 看到这里的时候，观众席中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好像轻轻地咳嗽一声，就会使得水晶球掉下来一样。这几乎已经是观众们记忆中看到过的难度最大的杂耍表演了，可是，这两位天香社的高手，显然觉得还远远不够，他们把那叠玻璃金字塔放在了水晶球的上面。这是一个多么高难度的动作啊，谁能想到，在玻璃金字塔和玻璃棒的中间，嫁接两者的桥梁，居然是一个圆形的球，而且还是一个光滑透明的球。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天香社的高手却完成了。
　　 而且，他们绝不止步与此。他们就这样顶着玻璃金字塔，然后侧举着双手，在板凳中间走来走去，走到某条板凳面前的时候，突然起脚一踢，于是，板凳便飞到了空中。就在大家以为，踢起的板凳会伤到对方，让对方口中衔着的杯子掉下来的时候，两人却又轻轻一闪身，侧身避过。
　　 “蝴蝶穿花步。看来老赵还真的是教过他们一些绝学的啊。”钟青秀在心中默默地说。是的，这看起来只是轻轻巧巧的一避闪，却隐含着高妙的绝顶轻功。这种轻功，使得练功的人，能够在刀林剑海中轻巧避闪，就如同蝴蝶在花丛中轻盈地飞来飞去一样。更让观众们惊呼过瘾的，是那些被踢来踢去的板凳，并不是胡乱摆放的，它们逐渐被堆叠起来，组成了一个板凳山的样子。
　　 这两个人，不会是要在板凳上走路吧。大家猜对了，这两个人，就是要在板凳山上走路。不一会儿，所有的板凳都已经堆叠起来，组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小山。这些板凳组成的小山，好像只要一根手指碰一下，就会倒塌一样，可是，它们却微微摆动着，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平衡。
　　 据说，在杭州飞来峰上有那么一块石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立着，只要稍微碰一下，或者甚至是有大风吹过的时候，它都会随着节律，微微摆动，但是就是不掉落下来。这里头是隐含着高深的力学原理的。而眼前的这两个天香社的艺人，显然，他们不可能对什么高深的力学有深奥的了解，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所做到的一切，是在平常训练中那千百万次的失败中得出的经验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