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半生囚(小说)
“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好琴,好曲”
“公子过奖了,前人佳作,我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我拂袖勾起最后一根弦。
“姑娘谦虚了,琴声深沉,起伏跌宕,时泣时诉,婉转凄凉,闺阁佳作。歌声哀怨,曲调忧伤,似爱似怨,期期艾艾,女子知音。”
我看向那突然出现在我的竹楼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出尘不染。三千墨发随风摇曳,一缕发丝掠过额前,男子手指轻挑,露出眉眼如画,眉间朱砂轻点,浅浅的笑还遗留在嘴角。我的心被触动,那个眉间点砂的男子——上官墨芝,咫尺的相思便是天涯,墨芝,你人于我面前,心却相隔千山万水。我敛袖起身,泡上一壶茉莉花茶,茶香四溢,满屋沁香。
他接过玲珑剔透的青花瓷茶碗,微凉的指尖碰处到我的手,我的心一紧。他手执茶杯,仔细端详很久,双目微阖,鼻尖略靠近杯沿,细嗅其味。薄雾缭绕,朦胧双眸,凝眸处的水滴随着睫毛的颤动跌落在白色的衣襟上,男子并未理会,右手轻轻提起茶杯盖子缓缓拨动茶水,一层层涟漪泛开,随后略探头轻啜一口。“观其色,清透;嗅其味,清香;品其滋,清幽。”
“清幽?”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淡然一笑。“是人心境清幽,姑娘所炮制之茶,乃世间少有,今能有幸得此一引,是我之荣幸。”
我看着那青花瓷茶杯,暗淡了眸子,你仅仅一次吗?我苦涩一笑,低眉未语,倘若我真心境悠远,能参透这红尘,又怎会寄身凡世,受着凡尘侵扰。
“不知姑娘可否再弹唱一曲?”
“好。”我于案前坐下,轻拢慢捻,缓缓起音。烟雨霏微,芙蕖含羞,一把竹伞半生囚……当时一撑青竹伞,妾胭脂一点回眸,当时与君三叩首,愿君执手共相守欲绘一场姻缘,提袖蘸墨难落,俯首案前涂抹半生囚……曲毕,男子久久不语,眉头深拧,眼神忧伤,过了很久,男子缓缓开口,“初听,雨穿竹林声飒飒,敲透青竹伞的嘀嗒,缓缓上升的哀愁逼近瓶颈,企图挣脱世俗的缠绕,琴声却骤然走低,无奈情字难逃,欲罢不能,令人沉沦。一指轻挑,琴音紧凑,情难自已,执念成狂,却换得一梦凄凉情空流。”
我心中一颤,墨芝,这是世间唯有你能读懂我琴声中的悲欢。那男子优雅起身,轻轻拿起放于窗案前的笔墨,一笔一画仔细勾描,似带前世的无尽牵挂,作画、题文一气呵成。“姑娘可以过来看看!”他微笑着向我点一点头,示意我过去,如沐春风的笑,让人在不觉间沉沦到万劫不复,我惴惴不安地来到窗前。那画?我踉跄地退后几步,不可能,不可能……眼神里布面惊恐,我惊慌地转过身去,脸色惨白。
男子略带歉意地解释,“姑娘莫怪,只是……”,“只是,我见姑娘一袭红衣,惊艳而不妖媚,而且容貌非凡,所以……才将画中女子画成了你。”他略带迟疑地看了看我,我冷冷的吐出三个字“你走吧”男子叹息一声,无奈离去。
我虚弱地扶着桌沿,鲜血自嘴角缓缓溢出。颤颤微微地走向窗前,伸手欲拿那幅《半生囚》,眼泪悄然滑落,眼前一黑无力倒下。梦境朦胧,霪雨霏霏,芙蕖含羞。萧子忆身穿血红色罗裙,头戴紫金釵,腰系白玉环,手撑青竹伞,脚踏碎莲步,漫步在青石板上。子忆微微昂头,伸出右手,雨水打落在纤纤玉手上,各自飘零辗转。子忆感叹“人生如此啊!”子忆走上烟雨桥,看向朦胧的雨中,微皱眉头,一瞬间又舒展,嘴角挂上一丝浅笑,似参透了这红尘。哒哒哒哒!紧凑的雨声靠近,子忆转身,男子一袭白衣胜雪,出尘不染,子忆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一支木兰簪挽起三千青丝,清风描过他俊美的脸庞——惊艳。
“小生无心打扰。”男子温婉的话语唤醒了深思少女。
“不打扰。”子忆轻启朱唇,含羞一笑,默然转身,意欲离去,骤然,风起,子忆衣阙翩然,落花盈袖,但竹伞倾斜,调皮的雨水趁机而入,男子见状,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抬袖为她遮挡风雨,携得一抹茉莉花插在子忆的发鬓,温暖的怀抱让子忆不觉抬头望向他温润的眸子,他正看着自己,双双对望,男子温润如玉,女子柔情似水。子忆羞红了脸颊,低眉不语,男子却依依不饶地调侃“姑娘,在下可以放手了吗?”子忆更埋低头,手指缴着衣角。“敢问姑娘芳名?”
“萧子忆。”子忆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上官墨芝——”丢下一句,男子离去。自此,子忆每日都会来这里,期盼着可以再遇见他——上官墨芝。一日,阳微暖,风浅吹,上官墨芝弹指一挥,一片云彩出现在脚下,踏云而去,当他路过烟雨桥时,不觉向下望去,迫切地寻找那一点红。子忆正坐在青石畔边,右手托腮,神情淡漠,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墨芝驻足,挥散云彩,落至子忆的身后,子忆猛地转身,墨芝上前牵起她的手,“可愿嫁我?”子忆被握着的手颤抖了一下,企图抽回,但墨芝更加紧了力度,突然而至的幸福让子忆措手不,不等子忆反应,墨芝已将她揽入怀中。
十日后,竹楼里张灯结彩,红色独占鳌头,两个人影忙忙碌碌,女子为男子轻拭额头的汗水,男子墨色的眼眸里满是柔情,将女子额前的一缕发丝掩在耳后,女子羞红了脸,缱绻的眼神是无法言语的幸福。
“墨芝,那边的喜字还没挂”“墨芝,前堂的红烛还没弄好”“墨芝,我们没有双亲高堂怎么拜呀?”“墨芝,你看我的嫁衣好看吗?”“墨芝,我今天是不是天下最美最幸福的女人呢?”“墨芝,快点,吉时快到了,拜堂啦!”子忆拉着墨芝一脸幸福的笑,“墨芝,我们直接夫妻对拜就够了”
“好,子忆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墨芝溺爱地揉揉她的头发,牵起她的手来到堂前,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上官墨芝,萧子忆,双双对拜。
夜里,寒月如勾,一阵冷风吹过,墨芝警觉地睁开眼睛,深情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女子,放心地转身向院子中心走去。
“墨芝,你会遭天谴的。”李君墨责怪地说
“我知道,但是情到深处如水自流,我难以自抑。”
“如果在继续下去,你也会连累她的”“不行,你今天必须和我回天界,趁此事还没人知道,你尽快回去,这样,才能保你二人都相安无事”
“我……”墨芝神情悲痛,“新婚之夜,我怎么能舍弃我的妻子”
“不行,”李君墨坚定地说,“天王奉玉帝之命,明日将严查擅自离职仙人,平日你偷偷下界是小,可是你……这次……竟然与妖界之人私自成婚,你知道后果吗?你难道想着她飞灰烟灭?”
“好!我随你回去!”墨芝回眸深望一眼那竹屋,一生的牵挂,原谅我的不得已,若有来生我定不负卿心。天庭之上,司法天神手执司法笺,神情肃穆地宣读,“上官墨芝,私通妖界,剔除仙骨,驱散魂魄,抽取记忆,贬下凡间。妖界之女萧子忆漠视天规,私自与上仙成婚,去除灵力,遁入轮回”终是逃脱不掉的呀!缘结缘劫,我还是害了她,两行清泪流不尽的牵挂,上官墨芝口中默念,萧子忆,萧子忆,萧子忆,萧子忆……我要记得她,来生一定要寻得她。
“姑娘,喝了这孟婆汤吧!喝了它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安安生生地过好下一生。孟婆端着一碗混浊不清的汤,递到子忆的面前,子忆迟钝地接过,一引而尽。噗……咳咳咳咳……子忆眼泪婆娑,面色惨白如纸,悲痛地说:“我喝不下,我忘不掉他,我忘不掉……”子忆近似癫狂地咆哮,教我如何能忘记那人!唉!孟婆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是第七七四六次了,还是喝不下,罢了,你去投胎吧!”说罢,孟婆一挥衣袖,子忆的魂魄飘过奈何桥,进入了下一个轮回。
子忆凭着前世的记忆找到了那间竹屋,竹屋萧索,秋风扫过屋檐,前世的红灯摇曳。子忆伫立在楼下,潸然泪下,物是人非,欲语难诉。子忆推开破旧的房门,手上沾得一点灰尘,透过尘埃醒目的喜字依旧端挂在中央,读不懂悲欢的喜字,怎能听得懂我的心声。
子忆俯首案前,提袖蘸墨,作画题文一气呵成——《半生囚》。画中女子身穿红色嫁衣,金丝镶边,衣襟边缘绣以龙凤,女子墨发高绾,左鬓斜插凤凰金钗,右边红色摇曳流苏,额前翡翠晶坠轻斜。女子眉间紧琐,眼神暗淡,哀伤忧郁,腮边一点相思泪落,滴答在金丝镶边的衣袖上。女子提袖蘸墨迟迟未落,一滴一滴的墨水伴着眼泪晕开在纸上,晕不开红尘的天涯。画的右侧题文:当时一撑青竹伞,妾胭脂一点垂眸。当时与君三叩首,愿君执手共相守,欲绘一场姻缘,提袖蘸墨难落,俯首案前涂抹半生囚。画中女子,神情逼真,楚楚动人。画中题文,笔法刚劲有力,内容悲戚幽怨,即有男子洒脱之风,又有女子哀婉之意。萧子忆将此画收起,自此便居住于此。
哒哒哒哒哒哒……伴着节奏,我缓缓睁开眼睛,天色灰暗,天气微凉,淅淅沥沥的雨滴自那扇格子窗飘入,我手扶上额头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吃力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点燃烛灯,照得屋内昏黄,我拿来那两幅《半生囚》,不差分毫,唯一不同的是作画题文人的落款,“萧子忆”、“上官墨芝”。墨芝,你是记得我了吗?墨芝,你真的忘记我了吗?我凝眸看着即将燃尽的残烛,相思泪落缓缓流。
一声子规的悲鸣,我回神,发现一只受伤的鸟儿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将它收入掌心,为它包扎好伤口,独自上楼,望着窗外一片烟雨朦胧,梧桐飘黄,喃呢道:“子规,子规,故人安否?”我默然转身下楼,撑起前世的青竹伞,停驻在青石板上,含泪折下一支惨败的杨柳枝,走上烟雨桥,缥缈的身影渐渐清晰,那个凝眸处的白衣公子——上官墨芝。
“墨芝……你……”
“子忆,我记得你”
“墨芝……”我丢下手中的竹伞奔向他,他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在我耳边轻语,“我们今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