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寄人篱下的日子(散文)
2002年4月27日下午,那是个星期日,我一进办公室门,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句话:“听从命运安排!”我刚把这句话用红蘸笔写到纸上。这时,学校传达室有人喊我接电话。原来是我从前的一位同事,他问我到政府办去不去,要去,明天就过去。就这样,我从家乡门口的初级中学被借调到到政府办。从此,当了14年教师的我,永远离开了课堂。
翌日,我早早搭上班车,翻山越岭来到县城。一下车就赶紧去政府办报到,他们说让我安顿好了来上班。于是,我就赶紧租房子,走进县政府旁边的一条小巷子,由远到近,挨家去问,都说没有。太阳西沉了,正当我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政府门口西边第一家,大红铁门敞开着,院里蹲着两层楼。水龙头旁边,两个女人边洗衣服,边唧唧咕咕聊天。进去一打听,竟然有间空房,在二楼。跟着,那中年女人领我走上忽悠忽悠的铁楼梯。房子好大,空空如也。房费每月60元,不含水电费。虽然感觉有些贵,但只能先住下来再说。过了几天,我才知道我的两个邻家竟然都在政府办上班。这以后下班了,我那个同事就经常攒几个人和我打个小麻将。这期间,我也发现,我的房子下面就是主人的专用麻将馆,政府大院的一些领导,天天都在这里玩,一玩就是半夜。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这里不适合我住。一个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自己养家都困难,房费太贵了。再打个小麻将,玩物丧志不说,我才来,影响多不好。再想想,妻子和孩子以后也要随着我进县城,人家夫妇都有工作,吃的穿的戴的用的都比我要好得多,我怕他们看见我的寒碜和穷酸相,怕自己短精神,更怕孩子短精神。还有,孩子下一步也要进城读书,上下学要穿过312国道十字路口,过往车辆太多,不安全。想到这里,我感到这里不是我的久留之地。然而我真正做出抉择,还是不久后的一天夜里,不知怎么回事,后窗的一片玻璃,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多么不妙的兆头啊!我的情绪一下子坏透了。第二天,我便对女房主说,“我今天要搬走了。”她一脸困惑,“怎么回事,才住两个星期就要走?”我的那个同事媳妇也劝我说,“房子不好找,这地方离单位近,你们几个又在一块上班,多好。”说出来,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我红着脸,难以启齿,噎然无语。就这样,我当天背起铺盖卷逃之夭夭。
我敢说,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搬走?其实,人与人的情况各不相同,他们哪里知道我当时的隐情和苦衷啊!
毕竟一个人好凑合!每天一下晚班,我就对值夜班的同事说,你回家吧,我晚上替你值班。就这样,我在县政府值班室蹭了两个多星期,以致有人问我怎么天天晚上值班。说真的,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经过一番打听,我终于在街道中心的服务楼找到了新的窝口,房费含水费每月40元,空间很小,里面有两张咯吱咯吱的板床。我先把两张床拼起来,然后从楼下的垃圾堆里找来砖块和硬纸板,连撑带垫,硬是把它们弄平整了,拼成一张大床。记得我当时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仿佛完成了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也许是人的愿望随着环境的变化越来越高吧,新的不适和苦恼又来了。服务楼处于街道中心十字,人流如潮,车辆如梭。虽然我住在三楼,但那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那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以及那吵吵嚷嚷、喧嚣不已的市声,真让人受不了。最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常常有莫名其妙的男人,或者白天,或者深夜,贸贸然敲错门或者走错门。据精通时事的人说,我的左邻右舍住的都是小姐。我忽然就下意识地留神了。原来是两个衣袂翩翩、妖艳狐媚的年轻女人,经常有不同的男人到她们的房里去。有天早上,我值完夜班回家吃早饭,亲眼看见两名民警咚咚咚地敲着隔壁的房门,大约两个小时后,门才被敲开了。不久,火热的夏天就来到了,毒花花的阳光透过临街的大窗子直晒到天黑,房子里热得像进了蒸笼,吵得像钻进了蜂箱,根本无法午休;夜里虽然安静,但汗出如浆,仍然热得要命,总是睡不好觉。所以,那段时间,我整天头昏脑胀,晕晕乎乎,精神萎靡不振,老像处于一种轻度中暑状态。恰在那时,阴面的大房子里有人走了,我又赶紧搬了进去。
哇!一下子凉快多了,我的心情很快也好了起来。转眼间,冬天来了,火炉也搭起来了。炉火熊熊地燃烧着,水壶嗞嗞地冒着热气。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大约十点多,孩子突然发高烧。我赶紧抱起孩子往外就走。街上,大雪纷纷扬扬,绵绵密密,几乎遇不到一个行人。我们从北街走到南街,所有的诊所都关门了。怎么办呢?妻子坚持要到县医院去。我说,还是回去吧,先给孩子喂些退烧药,明天一早到县医院,晚上也找不到好医生,去了也是打个退烧针而已。于是,我们赶紧又往回走。刚一进门,就看见搭在火筒上的衣服冒烟起火了,即将掉到床上。阿弥陀佛,好险啊!就是到现在,我一想起那幕情景,心里也打寒颤。假使我们找到了诊所,那将意味着要发生一场火灾,我不敢设想后面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不止一次地对妻子说,我们一家是很幸运的人,我们的鸿运多么高啊!
正月十五是花灯节。按照家乡的风俗习惯,到了这天晚上,孩子们都要挑灯笼,家家户户门上都要挂大红灯笼。妻子思想很传统,折腾来折腾去,作弄了好一阵,硬是在门框上挂起了一个圆圆的红红的贴着“富”字的小火罐灯笼。妻子和儿子要我带他们去看放烟火、猜谜语。街道中心十字,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热闹极了。天空中,月明星稀。一束束烟花随着一声声尖叫升上天空,如梨花绽放,如群星坠落,如天女散花,如金蛇狂舞,如蝌蚪蜿蜒……实在让人眼花缭乱。文化馆门前成为花灯街,孩子们兴致勃勃,拥来挤去,非常活跃。我帮儿子猜了几条谜语,现场对了一副对联之后,就匆匆往回走。刚一上楼梯,就看见我家的门前一片飞扬的红火焰。啊,不得了了,门帘着火了!我大踏步跑过去,挥舞着双手连打带拽,扑灭了火。再迟回来一时,门框上的那一撮子电线就起火了。灾难虽然避免了,但新做的一身西服被烧了好些窟窿,两只手烫得稀巴烂,钻心得疼。灯笼是妻子硬要挂上去的,我把她大骂了一顿。她几天无语。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真的失眠了。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特别是想到了这两场眼前就要降临的火灾,都被我非常幸运地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了。庆幸之余,我还是最终得出结论,这地方不适合我的家人居住,绝对不能再住下去了,得赶紧撤。不然,后面还会出事。在事实面前,妻子很赞成我的决断。她还感叹,这事真有些怪,两次火灾都被我平息,说我可能是家里的贵人。
那年的正月二十三,我和家人带着惴惴不安的恐惧心理搬出了服务楼旅社,搬进了一位姓曹的农户家里。从此,才过上了踏实、安稳的日子,一住就是四年。这个户主院子里正面有三孔窑洞,侧面有四间偏厦。老曹家,老婆当家,儿子长年在外打工,女儿是个大龄姑娘,跟前跟后帮父母料理着一副豆腐脑担子,过日子精打细算,也很清苦。其他四家住户,有三家和我一样,属于上班族,都是“一头沉”家庭;有一户是母亲陪孩子读书。住在这样的农家大院里,我一下子没有了心理负担,感觉非常踏实。平时,这些人都买最便宜的菜,穿最便宜的衣服,凑合着吃,凑合着穿,凑合着用,日子过得糊里糊涂,马马虎虎。站在院子里,边做饭,边谝传;端着饭碗还串门,谁也不会笑话谁。这些生活情调和我乡下的农家大院多么相似。老曹人很勤快,很老实,也很好善良。老婆却满脸横肉,心胸狭隘,一肚子鬼点子,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絮絮叨叨,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指桑骂槐,不给人好成色,实在是一个人见人嫌的厉害痞子。好在我们这些人都明白自己是寄人篱下,没有人和她计较。听她的邻居说,这婆娘不是个善茬,麻糜不分,蛮不讲理,老曹根本惹不下,干脆把家让她当了。她对人很苛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女儿儿子都三十出头了,一个找不到姑爷,一个找不到媳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老曹一家人最大的特点是爱干净,院子每天用笤帚扫,扫得白光白光的,用乡下的俗话说,简直能“凉搅团”。所以,谁脚上带了泥走进院子,肯定看不到那个老婆的好脸色。然而,最气人的是,水费按人头都月月收着,老曹的老婆却见不得人用水,见不得水点滴到地上。特别是一有人洗衣服,她就站在窑洞门口偷偷地看,瞅一眼窝一眼。有人便装作没有看见,本来能用一桶水,故意用两桶水;本来衣服能扭得干些,却偏偏从水盆里捞出来就搭到铁丝上,气得她直翻白眼。有一回,侄女从乡下来我家住了几天,女掌柜就多要了房费和水费。寒冬腊月,她又吱吱哇哇叫唤个不停,嫌我烧了火炉。我真有些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受啊!好在我的脾气太好。
城里人皮太薄了啊!皮薄,让我们这些从乡下进城的人尝到了寄人篱下的切肤之痛。我深深地感到,住自己的地方,吃喝拉撒睡,随随便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可以;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就大不一样了,得处处低眉顺眼,看人家的脸色,处处莫名其妙地受人家的窝囊气。于是,我就不由得常常想,何时才能在县城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在自家的院落里,在自家的屋顶下,肚子胀了放个响屁,并扬眉吐气地说,我的地盘为做主!
天无绝人之路。2006年的夏天,我终于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记得我才开始搬东西,女掌柜就跟前跟后对我说,“房子熏黑了,墙根泥皮剥落了,布顶棚耷拉下来了,房子你要扫净了,你赶紧把房费给我清了……”我气极了,就很不客气地说,“你好好等着吧!”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付了房费,才安安然然砂离开了。
......
现在,回想起寄人篱下的往事,有些许的心酸,更多是难忘的记忆和感悟。
我不记恨那些尖刻的房东,生活教会了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