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派】螭珠之青珏篇(小说)
也是从他的叙述中,她知道了他是河洛顾家的二公子顾陌,此次顾家重新供奉螭龙,这才从西凉月海取她做料,借顾陌的雕工雕一座螭龙。
第三年年关的时候,顾陌在她身上动完了最后一刀。家仆们合力将她小心翼翼地抬上祭台,为她披上红绸布,其间她看到顾陌坐在墙角用一块边角料雕了一个与她相仿的吊坠。末了走到她面前,将小巧玲珑的螭龙吊坠晃了晃,轻笑道:“不介意我将这戴在身上吧?我要去鄞州,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这吊坠算是一点念想吧。”
不知过了多少年,来地宫扫洒祭拜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顾陌的事情。直到那个叫顾丰城的人出现,他说,你想去找他吗?
压在心底的思念突然滋长起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
“想让他看到什么样的你呢?”
顾丰城一步步引导着她,待她终于可以脱离本体变幻成美丽的女子时,那个吊坠被交到了她手中:“进到吊坠里,我带你去鄞州,去找他。”
她见到那个记忆中的吊坠,颤抖着用指尖轻抚吊坠上的纹路,顾陌早就不在了,可是她还是想去看看,看看鄞州的桃花,看看月下海棠,看看他说的风月琳琅。
“你是顾家最厉害的一位掌灯者,可是此次送我离开,你可能躲不过河洛的劫难。”她淡淡地说道。
顾丰城跪了下来:“但求神祗庇佑,顾家不灭,河洛不灭。”
“被情所困的我,如何能护佑你们?不过你的方法却可以让那些觊觎螭珠的人不会得逞,这一世怕是无人可以将我带出鄞州了。”
之后,她被送到鄞州,安置在枫鸢阁里。
两年前,篁北沐找到她,跟她说:“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赌你等的那个人会不会爱上你。”她本不想答应,可是篁北沐却说,“你还能等他多少年,等到了又能陪他多少年?没有血肉的你什么也做不了,别忘了,他现在不过肉眼凡胎。”
篁北沐的身份她怎会不知道,而他说的话又何尝不是自己害怕的。她答应了下来,吊坠融入身体生白骨死人肉,他说:“若是你赢了,便是百年为人;倘若你输了,我就会取出吊坠将你囚禁在这鄞州,纵是他也无法带你离开。”
之后的两年,只记得那一人,自己的前缘身世倒忘得一干二净。
陆 最是凉薄
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鄞州像是回到了三九天,家家户户都不愿再出来。半月前枫鸢阁的大火没有烧到客栈这边,只是这雨也将桃花打得七零八落,没了先前的姿色风采。
青珏断断续续的发着高烧,昏昏的说着胡话,半月也不见醒来。慕凉靠在窗前,羊皮卷上的内容让他有些烦躁。天刚亮他又请了郎中来,开了方子,可是郎中无奈地说,她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笔了。他不知该怎么对青珏说,明明与他无关,却让他内疚不已。
“咚咚咚”。
慕凉打开门,看到篁北沐站在门外,衣物并没有被雨打湿。这是半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不知他都在干些什么。
“借一步说话。”
他将门轻轻阖上,站在那里等着篁北沐说话。
“羊皮卷你看了?”
“嗯。”
“看得懂?”
“嗯。”
篁北沐笑了起来:“全天下识得西凉月海文的不超过四人,你既然认得便说明青珏的确是找对人了。”
他猜得不错,羊皮卷应该就是娘说的《河洛志》,那么上面关于顾陌的记载也是真的,也就是说面前这个人就是篁北沐无疑。
“你应该猜出我是谁了罢?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篁北沐戴上风帽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千面郎君封逸辰的徒弟。”
慕凉点点头,问道:“她是怎么受的伤?你不应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吗?”
“月汐和许祎来抢《河洛志》,他们不知道青珏便是青玉螭龙雕,想放火烧死她,结果被青珏看到就发生了争执,许祎情急之下挑断了青珏的手筋。我在暗处引火将《河洛志》烧成两半,月汐抢走了上半卷,下半卷被青珏死死攥在手里。火势蔓延开来的时候,看着他们气急败坏地离开,我才将昏迷的青珏送你这儿来。”篁北沐平静地叙述着,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所以你一直都在,却到最后才出手相救?”
“很多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更何况,以青珏的性子是断不会再来找你的,她受伤了我倒可以直接送你这来,让你照顾她。”
“你们认准了我是顾陌转世?”
篁北沐拍了拍他的肩:“我该走了,梦言那边还需要我去帮忙。”
慕凉还想问些什么,听见屋里杯盏碎裂的声音,再回头那里还有篁北沐的踪影。他无奈地推门进去,看到青珏惊惶地想要伸手去收拾碎渣,心突然抽了一下。
柒 情深不寿
鄞州三月,女娲庙重新修缮了起来,有大商贾在枫鸢阁旧址上建了茶楼。枫鸢花开,大片的花朵芬芳馥郁,桃树抽新芽,好似一切和往年并无不同。只是,鄞州人都知道少了那个姿色卓越的丹青妙手,有的说她死在了月前的大火里,有的说她的手废了再也不能作画了。
青珏习惯了被议论,也知道自己的伤是再也不能治好了。但至少,他在身边,再也不会丢下她不管了。
那天她醒来,见屋里没人,因为口渴她本能的用右手去拿杯子,谁知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杯子摔得粉碎。她这才想起大火中与白衣女子的争执,然后只觉手腕一痛脚下被绊倒失去了知觉。
听到脚步声,她不知所措地想要捡起地上碎裂的瓷渣,却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头顶传来低沉喑哑的声音,他唤道:“青珏……”
一如几百年前,那个男子抚摸着她的脊背,低低地唤她一声“青珏”。
滚烫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入衣襟,她用左手攥着慕凉的衣襟,耳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曾经,顾陌在鄞州日夜待在枫鸢阁中对着吊坠饮酒,顾家人只当他是疯了,爱上一块青玉,最后抑郁死在鄞州。这些都是顾丰城告诉她的,也只有顾丰城能和他一般,看出自己并非简单的寄托着神祗的一缕魂魄,而是有自己的神识。
“慕凉。”她喊着这个名字,可以感觉到抱着她的人身体一震,或许她自己也不曾想到吧。
“即使你有着与顾陌一样的容颜,即使你能看懂只有顾家嫡系才能明白的《河洛志》,即使你,那么像他,也终究不是他。”青珏听到自己这样说着。
可她不曾想过,慕凉会低头吻住她,许久才放开道:“你又怎知我不是顾陌,又怎知我不会再爱上你?”
她的确不知道。她被自己的执念困住太久,困在鄞州半步也不能离开。她在这十年里在无数个夜里,反复地对着那个吊坠询问:“你曾经是否也孤身一人,在这枫鸢阁里,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等我?”
直至身死,才知情深不寿。
吊坠融入身体,直到如今再遇上他。真应了顾丰城那一句“十年丹青画成,枫鸢花期至”,她终于可以兑现诺言了。
慕凉进门的时候看到青珏站在窗前,衣衫单薄,便上前给她披上外衣,轻轻拥住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连篁北沐也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青珏来的。
捌 风月琳琅
最近的一年,慕凉总会梦见自己对着一个吊坠说:“这一生,恐怕也不能带你去看这鄞州的琳琅风月了。”
半夜里经常会心疼,扰得爹娘和阿言都不能安睡,药石罔效。在娘听了他的叙述后拿出了那幅画给他看,那画中的吊坠竟与自己梦中的毫无二致。再后来的夜里,他就会梦到一个青衫的女子对他说:“我在鄞州等你,等你来陪我看月下海棠风月琳琅。”
弱冠礼后,他的心疼病再没复发过。而当他在客栈遥遥望见她的时候,一时竟忘了说话。枫鸢阁那般遇见,他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她。直到她受了重伤,毫无生气的躺在自己的床上,他再也无法抑制对她的心疼。
只是这些,他不会再说出来,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因为拥着她就像拥着这片玲珑天下。
“慕凉,我想回河洛坊了。”
慕凉笑道:“也该回去了,不知道阿言现在怎么样了。”
“我答应过顾丰城,会护佑顾家护佑河洛,如今河洛坊只剩下梦言,很多的事都要交代给她。”
“放心,阿言有人照顾着呢。”慕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天大火,为什么你不能用自己的能力逼退那两个人?”
青珏有些心虚,她总不能对他说,她身体里那一缕魂魄的正主是螭龙,螭龙属火,而许祎和月汐来抢《河洛志》的事自己早就预料到了,那场大火就是自己太心急才烧起来的吧。
反正篁北沐也没有说破自己,青珏说道:“之前因为我没有恢复记忆,所以能力不稳定,不敢乱用。”
自从吊坠融入身体使有了血肉,而当时的自己除了那点不稳定的能力以外与普通人无异。只是如今记忆恢复,等她回到河洛坊的时候,青玉螭龙雕便算是完整的了。
慕凉嘲笑了她几句,不再追问下去。
尾声
河洛坊事了,封逸辰带着顾梦言离开了京城,篁北沐不知去向。
这是他们回到慕家的第七个年头,慕凉已经正式接手家里的玉石生意。别苑里开满了月下海棠,青衣的美人走在花丛间,每一次回眸都笑意盈盈。
几百年的分离相候,也终于在年前有了最后的结果。青衣的美人穿上大红嫁衣,与自己的心上人互许白头,生死挈阔。
篁北沐倚在檀木门边,手里把玩着那把蝴蝶刀,看着凤冠霞帔的女子笑了起来:“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输了呢。”
青珏单手提着裙子走到他跟前,面容如花:“你一直不肯追逐的,我却愿意去求取,你的确是输了。”她抬手抚着篁北沐前额上的印记,“你本是最高贵的,如今流落人间,你可恨我?”
“本就不是你的错,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人。同是因为执念,你却拥有了幸福,而她却要在人世漂泊,直到忘记所有的事情。”篁北沐叹了口气,“我只是还看不透罢了。”
“你会遇到那个人的,那个让你看透一切的人。”
“承你吉言。待百年身死,你必须要回到青玉螭龙雕里,否则魂飞魄散我也救不了你。”篁北沐叮嘱着,转身欲走。
“谢谢。”青珏轻声说道。
篁北沐摇头道:“只是我后来改变主意罢了,你不必谢我。”说罢消失在庭院里。
青珏无意识的摸了摸锁骨处的文身,这场用执念换来的赌约,若不是篁北沐,她又有多少把握能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