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了，村里人知道真相后，都在暗地里嘲笑她，赔了老公给人家，还帮忙给养野种。她心软，这可怜的孩子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怎忍心把他也丢弃不管，任他生死由命？找不到乔守根的踪迹，乔家的人也坐视不管，她只能咬牙，一个人带着年幼的三个孩子，艰难地生活着。她给这孩子取名字乔俊峰。
　　 在心灵打击和强体力透支下，她消瘦了很多。娘家父母看到女儿如此的受苦受罪，心疼不已，劝她把那个野种送人，可她不忍。毕竟，她爱过乔守根，这也是他的骨肉，用她的包容和善良等乔守根回心转意。
　　 【五】
　　 腊月了，乔守根还是没有一点音讯。杨春柳家距婆婆的家还有一段距离，地里没有什么活干，于是，她隔三差五地抱着小俊峰去打听消息。可只要看见她是抱着孩子来的，公公婆婆看到她就像看到瘟神一样，不让她进门，怕她把孩子又丢给他们。总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走了。跑得次数多了，婆婆看见她就来气了，开始翻脸不认人，骂骂咧咧地搡打她，丝毫没有想，那是自己儿子先背信弃义。
　　 杨春柳让五岁的乔建琼带弟弟去奶奶家玩，自己带着乔俊峰又跑到县剧团打听，剧团居然改成了农贸市场。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去了哪里。她抱着小俊峰，呆呆地在农贸市场门口站了好久，突然感觉怀里一松，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从她怀里抢过小俊峰又哭又亲的，吓得小俊峰哇哇大哭。她吓了一大跳，赶紧伸手去抱孩子，可那女人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边躲她边又哭又叫地说：“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杨春柳慌了，她着急地对那个女人说：“大姐，你好好看清楚，这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那女人抬头，声音中满是恐惧又愤怒：“求求你了，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杂货店的老板出来看到这情况，他对杨春柳说：“这女人是个疯子，听说十几年前，她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来看戏，就在这门口被人给抢跑了，后来没找到，她也疯了。这十几年来，她风雨无阻地守在这里等儿子回来，这里的人都知道。”
　　 杨春柳也急了，看到才六个月的小俊峰哭得脸通红，她央求杂货店老板：“求你帮帮我，别让她把我孩子给吓着了。”店老板点点头，对她使了一个眼神，悄悄地站到那个女人的身后，杨春柳心领神会。她在疯女人的前面，继续求她。那女人只顾躲着杨春柳，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店老板趁她不注意，闪到她的侧边，一把从她手里把小俊峰抢了过来，杨春柳见状，把那疯女人使劲推倒在地，从那个男人手里接过孩子就跑，疯女人爬了起来，又哭又叫地在后面追。
　　 杨春柳左拐右拐地也没甩掉疯女人，她只好使劲跑向早上停车的地方，希望有车能赶快带她离开。正巧，回家的那辆手扶拖拉机摇响刚开，开车的乔辉还在大声喊：“去乔家湾，杨集的赶紧上车了哈。”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一把抓住车沿，已经上车的人拉了她一把才坐上去，刚坐稳，拖拉机就“突突”地开走了。
　　 被追得浑身是汗的杨春柳终于松了一口气。小俊峰已经不哭了，看着她甜甜地笑，杨春柳在他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不一会儿，那疯女人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在公路的拐弯处消失了。
　　 【六】
　　 坐车上被冷风一吹，浑身的汗变得冰凉了，杨春柳感到阵阵发冷。她紧紧地把乔俊峰抱在怀里，看他熟睡的小脸红彤彤的，在睡梦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她心里感到酸酸的，眼睛涩涩地想流泪。她怕其他人发现，就俯下头，自己的脸靠在小俊峰的脸上，直到下车。
　　 下车后，她先到婆婆家接乔建琼和乔建峰，却见婆婆家大门紧闭，她敲敲门，婆家的人没好气地问她：“你又来干嘛？”
　　 “我是来接建琼和建峰回家的。”杨春柳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受欢迎，说话都特小心翼翼。“不在这，今天根本就没来。”乔守家说完，也不等杨春柳说话，就把大门给关上了。
　　 一听两个孩子今天没来，杨春柳急了，她去县城耽搁到这会儿才回来，冬天的天气短，天也快黑了，孩子饿了一天，会去哪儿呢？她三步并两步地往家跑，还没跑到家门，就老远听到两个孩子哭着在叫 “妈妈”，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瞧建琼和建峰一左一右地坐在自家门口，伤心地哭。一看到妈妈，马上跑过来，一人抱一条腿，哭着说：“妈妈，我饿。”杨春柳再也没忍住眼泪，蹲下去母子几人抱成一团，伤心地哭了一会儿，才打开门进屋。她把乔俊峰放在床上，让乔建琼逗他玩，然后才赶紧去灶房做饭。
　　 等孩子吃饭后，她收拾好锅碗，喂好猪羊，给两个孩子洗手洗脸按进被窝里，才想起问大一点的乔建琼：“今天妈妈不是要你带弟弟去奶奶家吃饭吗，你怎么没去？”乔建琼和乔建峰都争着说：“我们去了，二叔不让我们在他们家玩，把我们赶出来了。”
　　 “那你们就一直坐门口等妈妈？”杨春柳心疼地问。
　　 “嗯，我们不敢跑，怕妈妈回来找不到我们。”孩子的话让杨春柳再一次泪水湿了眼眶，她真没想到，这乔守根的家人会这么的冷漠无情，就算我杨春柳无能，没有管住丈夫，被你们瞧不起，但乔守根是你们的儿子和兄弟，错也不在我，建琼和建峰也是乔家的亲孙子啊，咋就没有一点怜悯心呢？她心里五味俱全地边思量边哄孩子们睡着了，才感觉头晕浑身没劲。摸摸自己的头，有点发烧，明白是今天的一热一冷，把自己弄感冒了。
　　 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杨春柳被乔俊峰的哭声给惊醒了。她赶紧开灯坐起来，给他换尿布，可乔俊峰还是哭个不停。她赶紧穿衣起来，去灶房把熬了一碗米糊喂他。可乔俊峰不吃，就是一直哭。她想，可能是白天的那个疯女人把孩子给吓着了，于是把他抱在怀里，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哄，小声地自喊自答地给他喊魂：“俊峰回来啦，回来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乔俊峰可能哭累了，迷糊着睡了。杨春柳轻轻地把他放进被窝，手刚松开，他马上就醒了，又开始哭，孩子的哭声在这夜里传出去好远好远。
　　 【七】
　　 孩子的哭声，让杨春柳心烦意乱。想到自己选择的婚姻，回想从结婚到开始，乔守根一直对她的不冷不热，没有夫妻之间的恩爱激情，没有对家的眷恋。她在回忆里寻找乔守根背叛家庭的原因，可思前思后也没有找到问题所在。头疼欲裂，加之自己也浑身乏力，也就忍不住跟乔俊峰一起哭。
　　 乔建琼和乔建峰也被乔俊峰的哭声吵醒了，乔建峰怯怯地看着妈妈不说话。乔建琼爬起来，很乖巧的用小手给妈妈擦泪，说：“妈妈不哭，我们错了，以后会乖乖听你话的。”然后，又用手摸摸乔俊峰的脸说：“弟弟听话，不哭了，你把妈妈都气哭了。妈妈，俊峰的脸好烫哦。”一听女儿的话，杨春柳赶紧摊手摸摸乔俊峰，果真很烫，怪不得怎么哄都不管用，孩子还小，又不会说话，发高烧难受当然哭不停。
　　 她内疚得爬起来给乔俊峰穿好衣服，对女儿说：“弟弟发高烧了，妈妈马上带他去打针，你带建峰在家好好睡觉，别害怕，妈妈把门给你们锁上，谁来也不要开门。”乔建琼很懂事地点点头，又爬到乔建峰的那一边躺下。杨春柳给他们关上灯，抱着乔俊峰出门走进了黑夜里。
　　 村里卫生所的赤足医生余思成，三十多岁，老婆前几年得癌症死了，一个儿子在上小学。当有人给他提亲劝他再婚时，他总是眼光很高，会看病也是一门技术，所以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但他人缘好，喜欢开玩笑，农闲的时候，不管有病没病，村里人都喜欢去卫生所坐坐，吹吹牛，打打牌混日子。关于乔守根和杨春柳的故事，当然也是他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这晚，余思成和几个平时经常在一起玩牌的人，打牌玩到十二点多了，等那些人走后，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他也懒得回家睡觉了，就在卫生所的单人床上将就躺下。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嘟囔着起来开门，看到是杨春柳抱着孩子站在门外，调笑说：“是你，这深更半夜的，送上门来，是想哥了是不？”
　　 “思成，孩子发高烧哭个不停，你赶紧给看看吧。”杨春柳顾不得他的玩笑话，着急地对他说。进得门来，她感到一阵子眩晕，差点倒下，余思成关好门转身过来，正好看到她摇晃的身子，赶紧一把扶住她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杨春柳的头，也很烫。“我说，你也发高烧，是不是把感冒传染给孩子了？”余思成说着，就拿出体温计给她们量体温。
　　 “哟，都烧到三十九度多了，得挂水呢。”他用征求的眼神看着杨春柳。
　　 “我没关系的，能挺住，你给俊峰医吧，孩子小，别烧坏了。”
　　 “又是心疼钱了吧？要是挺不住，你家这三个小不点谁来照顾？听我的，大人小孩都要挂水才好得快，钱嘛，先给你记账，等有了你再给我吧。”说完，余思成很麻利地拿出几种药，兑配好后，要杨春柳抱孩子坐到他的床上，然后给挂好水，自己坐椅子上翻看医书，时不时地和杨春柳闲聊几句。但他闭口不问杨春柳和乔守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杨春柳和他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在这个寒夜里，他就这样陪护春柳母子到天亮。
　　 【八】
　　 天亮了，一个村民一大早来拿药，进门看到杨春柳躺在余思成的床上睡着了。他会意地笑笑，拿好药挤眉眨眼地走回家吃早饭了。
　　 等杨春柳醒来时，感觉好多了，乔俊峰也不哭了，甜甜地酣睡着。她看到余思成还坐在椅子上没回家，赶紧下床抱起孩子，有些歉意地对他说：“真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床也没让你睡好觉，你算算多少药钱，给我记账吧，建琼和建峰还在家等着我做饭呢。”转身开门就走。余思成站在门口喊她：“等等，还得给你开点药拿回家按时吃，这几天少出门吹风，多在家休息，如果感觉还不行，就赶紧再来看看哦。”杨春柳点点头，拿好药就匆匆回家了。
　　 杨春柳回家后一天都没出门，晚上吃饭的时候，余思成挎着医药箱来到了她家，说是不放心再来给检查检查。杨春柳很感激，等检查完了，非得要他留下来吃完饭再走。余思成也就没有拒绝，吃好饭，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回家去。
　　 第二天中午，余思成又来了，还买了一些糖果和奶粉给送了过来。杨春柳死活不收，余思成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一个女人家，带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地里家里的忙，生活得也很不容易。这糖给建琼和建峰吃，奶粉嘛，就是给俊峰的。这孩子天天喝米糊糊，体质差要补充营养，收下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不成，药钱我还没有给你，哪能让你破费。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还以为我杨春柳贪小便宜呢。”
　　 “妈妈，我想吃糖。”乔建峰站在一边咽口水，乔建琼也在用舌头舔嘴皮。余思成从袋子里抓出几颗给乔建峰，又拿出几颗蹲下身问乔建琼：“想吃糖吗？”乔建琼抬头看看杨春柳，对余思成点点头。余思成把糖放进乔建琼的衣兜里，回头对杨春柳说：“我这辈子没女儿，不过很喜欢建琼的，想让她做我的干女儿，如何？”杨春柳很诧异，她对余思成说：“我家穷徒四壁，孤儿寡母的，你不怕以后麻烦你？”
　　 “这有啥好怕的？我多了一个女儿还赚了呢。建琼，叫干爸。”乔建琼看看妈妈脸色，杨春柳没说话但点点头，于是就甜甜地喊了一声：“干爸。”
　　 “我也要喊干爸，干爸，干爸。”乔建峰看见有糖吃，也拉住余思成的胳膊喜滋滋地喊起来，看到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余思成“哎哎”地答应着。
　　 杨春柳重感冒好了才出门，她知道，乔守根的父母兄弟根本不待见她和孩子。于是在忙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送到余思成的卫生所，请他帮忙照看，自己把乔俊峰用被单绑背上干活。随后的日子里她发现，只要她出了门，遇见她的村里人对她比以前热情了很多，嘻嘻哈哈地给她打招呼后，总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她，或者交头接耳地说话，看到她马上就不说了。让她莫名其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直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她按照老风俗，带上孩子去给祖宗烧香，遇见乔守根和他弟弟。她上前去叫了一声“爸，妈。”乔家二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理她，乔建琼和乔建峰也怯怯地喊了一声“爷爷，奶奶”。乔守根妈板着脸说：“别叫别叫，我们还想多活两年呢，你爷爷奶奶姓余，上他家坟头叫去。”然后冲春柳“呸”地吐一口唾沫就走了。
　　 从她身边经过时，乔守家瞥了她一眼，轻轻地骂了一声：“骚货，我哥不回来，还知道找野男人了。”杨春柳呆在原地，才感觉到真正的心痛是什么味道。
　　 【九】
　　 上坟过后，乔建琼姐弟出去和小伙伴玩去了。杨春柳回到家，虚脱了一般躺在床上，回想起刚才乔家父母和兄弟对自己的态度，回想起自己这几年所遭受的变故，泪水无声地打湿了枕巾。
　　 在杨春柳的心里，很感激余思成。在乔家湾这个地方，在乔守根抛家弃子后，在乔家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她时，几乎没有一个人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搭一把手，除了嘲笑就是讥讽，让她在世俗的眼光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余思成是唯一一个雪中送炭的人。她暗下决心，不管外面的流言蜚语怎么看待他们，她杨春柳不会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