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信徒(小说)
“傻瓜,我说你是才是!”妻子嗔怪道。
郭敬业看了我一眼。我没有作任何反应。妻子的手搭到了郭敬业的肩头,拍去他衣服上的尘土,又轻轻地揉了揉。
郭敬业深深地舒了口气:“这个道理我一直懂。但是,今晚我忘记了。所以我很委屈,很生气,很憋。我太爱她了。她都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爱她。”
他盯着我,试图让我也明白他到底有多爱。
“打个比方吧,如果爱是一根绳索,我宁愿被它绞死。”郭敬业用手在脖上做了一个被绳子套住的动作,然后狠狠地将自己勒紧。
我明白了。因为我被勒死过。
妻子眼里有泪光闪动。她的身子靠郭敬业太近了。她穿的是睡衣,没戴纹胸,右边松松垮垮的乳房都落到了郭敬业的胳膊上。她轻轻地拍打着郭敬业的背,像哄睡自己的孩子。
“我太爱她了,你不明白的。”郭敬业侧着脸对我说,“她骂我有什么要紧呢?骂不死人。如果她不骂我,我才会死。你知道哲学意义上的死亡跟现实意义上的死亡有什么不同吗?”
凭经验,这类与哲学有关的问题是不需要我回答的,因为我的所有答案都是错的。我看到了郭敬业眼里的悔意和歉疚。我以为他会重新大声哭泣,但他却笑了。
我们谈谈其他吧。郭敬业对我说。
只要不谈维特根斯坦就成。
我和郭敬业开始谈论其他问题。从楼市开始,到伊拉克、阿富汗,然后谈到了美元、日货、亚马逊河。最后谈到了马航MH370。
“毫无疑问,它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卡在崎岖的岩石中。”郭敬业胸有成竹地说,“昨天我给外交部、国防部打电话告诉他们具体方位了,估计明天我们的搜寻船只就会到达那里。”
我有权利向他表达必要的质疑。
“风水学往往能得到神的启示……”郭敬业说。但他不愿意多淡风水,怕败坏自己的名声。
郭敬业很能侃,仿佛对世界了如指掌,局势全在他掌握中。他谈兴很浓,心情越来越畅快,不断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妻子搂着他的肩头睡着了,轻轻地打鼾,散发着情窦初开的少女才有的气息。郭敬业并不避嫌,继续高谈阔论,从MH370终于扯到了维特根斯坦。
我恰如其份地打了一个哈欠。郭敬业戛然而止。
沉默了半分钟。他想换换坐姿,抬了抬脚。我这才发现他的裤脚上有血迹。淡淡的,星散的,像一朵朵没有枝蔓的桃花在黑暗中慢慢地舒展开来。
郭敬业也察觉到了,双脚有意识地往回收。但面对我的惊疑他总不能避而不谈。
“我太爱她了。你不明白。”郭敬业一再解释说。他又重复了一遍绳索绞紧脖子的动作。
我指了指他的裤脚。左边,右边。
“刚才我把她做了。”郭敬业斩钉截铁地说。
妻子突然醒了过来,抬起头茫然四顾。她显然不知道我们谈到哪里了。她猛然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径直往阳台走去,踢了踢什么东西,回来说:“还在……谈论什么?”
郭敬业直了直身子重复了一遍:“刚才我把她做了。”
妻子还不明白郭敬业的意思,温柔说:“傻瓜,我说你是才是!”
郭敬业激愤地说:“她外头有人了——一个不懂维特根斯坦的女人和一个不懂维特根斯坦的男人混到了一起!”
我的心被猛击了一下。郭敬业突然冷冷地看着我。我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站起来,避开郭敬业的目光。这个猥琐得一点也不可爱的男人在我家实在坐太久了。我去打开最亮的那支灯,好让妻子也看到郭敬业裤脚上那些争相怒放的桃花。
但哲学教授的可恶在于有一颗敏锐的心却眼睛迟钝迷离。妻子全然没有察觉到灼灼其华的桃花,重新走到郭敬业的身边,用手指头理了理他紊乱的头发,最后一次安慰他:“傻瓜,我说你是才是!”
郭敬业依然死死盯着我看。那眼神像换了一个人。
我对一切感到懊悔和害怕。
我也曾对尼采和维特根斯坦保证过的。但他们无法拉住我。我的脖子仿佛被套上了一根粗大的绳索,越勒越紧,我快死了。
女儿再次从书房里走出来,她是要拯救我的。妻子却再次哄她回到房间里去了。我去打开房门,让郭敬业离开。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郭敬业迟疑了一会,双手一甩,昂然抬脚离去。
门外月色撩人,夜空如深渊。
谢谢作者赐稿流年,祝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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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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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