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流年】闯入者(小说)

精品 【流年】闯入者(小说)


作者:谢宗玉 秀才,1987.79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32发表时间:2015-03-16 20:29:19

【流年】闯入者(小说)
   洗刷完毕,我把裴平带到一家米粉店吃了早餐,再用摩托车搭着他在京市七转八拐,转了好几条街才到火车站。我之所以要七转八拐,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希望他忘了来我家的路线。这在昨晚我就埋了伏笔:本来从火车站到我家一趟公共汽车就可以了,我却带着他转了三趟车,我相信通过这七转八拐,他一定分不清我家在东南西北了。哈哈!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到了火车站广场,我要他在火车站等他们的校长,然后骑着车头也不回地上班去了,我觉得自己已做得仁至义尽,他有事没事都不关我的事了。
   回家七天,京市一定有好多案子等着我去写,去挖掘!少了少年裴平的存在,娘希匹的日子过得多好多有劲!那本《资本论》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夹存单了,这一次应该可以夹两张了。果然我一到报社,就接到了老总的采访通知。骑着车我一天转了三个派出所一个刑侦大队,采访了四个案子,其中两个只能写个消息发在本报,另两个则可好好把犯罪细节和犯罪心理渲染一番,到时至少有四家以上的报刊可以登载。
   三
   劳累一天回到家,自己动手炒了两个菜。一瓶酒,两只杯,左手与右手对饮几杯,到微酣境界。然后洗脚上床。一时睡不着,就趿着鞋将那本《资本论》拿出来,然后一页一页地寻找那些存单,再逐一将数额累加起来。尽管对自己究竟有多少钱我清楚得很,但这并不影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累加的兴趣。这种滋味银行里的营业员一定无法体会。他们怎么能体会呢?数遍千千万万,却没有一张属自己的。
   笃笃笃,门外有人在敲门。我估计是收水电费的老头。那老头对门铃一直不习惯,总喜欢敲门。老头每月敲我一次门,但我还是嫌烦,我想把一年的水电费预交,可他又不肯。没办法,人的思维一旦成了习惯,要改就难。
   我把《资本论》赶紧塞在床单下,然后抓了一把零钞来到门口。我是从不让他进房的。但当我透过门上的了望孔一看,脔心都吓出窍来了,门外哪里是什么老头?门外赫然站着的竟是少年裴平!他那张脸通过了望孔看去有些扭曲狰狞,门外昏黄的过道灯笼罩着他的身影,看起来高深莫测。刹那间,我有种鬼魂附体的感觉。我完全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能够自己找上门来,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附骨之蛆。对,这家伙简直就是附骨之蛆!我这样蓄意要甩开他,他居然没被甩开,可见他辨识方位的灵敏度有多惊人!上了一天班,我已经上了日常生活的正轨,我对他已毫无兴趣。就算他是我的校友,是我老师的学生,是仁县官员的小孩,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他给我带来的麻烦和恐惧已远远超出了我所要的虚荣,以及他父母那点职权给我产生的幻想。天啊!现在我该怎么办?是让他进来,还是不让?不让当然是不可能的,就好比屎已到了肛门口,不让它出来能行吗?
   我打开门,少年裴平就毫无愧色地走进来了。一进门,他就大声抱怨,说他在火车站等了一天,却不见他的校长或同学的影子。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好像这全是我的错似的。我心里想,你找不到你的校长是你自己的事,凭什么把我家当成收容站?我阴着脸问他吃了饭没有,自然是没有。我阴着脸把一些剩菜剩饭从冰箱里拿出来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他可不管我的情绪,拿起筷子埋着脸就吃。我阴着脸坐在他的对面,用刀子一样的目光逼得他不敢抬头。待他吃完,我阴着脸突然说,把你校长家的电话和你家的电话号码给我。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本来记得校长家的电话,但一时忘了。至于他家,则没有电话。
   听他这么说,我他妈的肺都要气炸了,脸色当然更阴了,我想跟刚刚敷过青叶子草药的脸差不多。他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我这种越来越坏的情绪。他嘟嘟哝哝地说:我也不竞赛了,明天就回去。我哼了一声,把桌上的碗筷哗啦啦弄进厨房。待我回到客厅,他已熟门熟路地在书房的沙发上躺下了,顺手把我昨晚给他的毛毯盖在身上。左胳膊则捂在脸上,把眼睛遮住。这与其说是挡住客厅里射进来的灯光,不如说是挡住我冷冷目光的入侵。
   我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他,那副可怜的睡样让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小子要不是走投无路,也用不着来看我这副脸色了。一时我的气消了不少。
   当我气消后,头脑就异常清醒,我越想越感到事情有许多蹊跷的地方,首先一点凭他父母都是当官的,家里不可能没有电话。再是就算他和他的父母都弄错了时间,他父母也决不会只让他带点车费来省城。现在我完全有必要证实一下这小子来省城的原因了,我想他很可能是与父母赌气而离家出走。我当然不敢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真实情况。于是我便把一个旧箱子从床底拖出来,找出一本过时的通讯录,谢天谢地,我总算找到了仁县计量局一个老同学的电话号码了;同样谢天谢地,今晚老同学没有出去玩耍。对我的电话突然访问,老同学有些吃惊。不吃惊才怪,我们至少有八年没通过音讯了。老同学不等我把话说开,就在那头嘘寒问暖地说个不休,热情的泡沫简直能从电话那头一浪一浪传到这头,但我没心思跟他扯闲,只问他知不知道我们原先的语文老师也就是现在一中校长家的电话。他忙说知道知道,待他把电话报给我,我说了声谢谢,就挂了线。我想电话那头的他一定一脸惊诧。但我管他呢?我现在心情特别不爽。就在他惊诧之余,我已把电话打到了校长家。接电话的是校长夫人,我说找校长,夫人说校长不在家,有什么事跟她说也一样。大概刚睡下,语气颇不耐烦。我就问她还记不记得我,这是废话,她记得我个大头鬼。我就讲我是谁是谁(假装校长的得意门生),又讲现在在哪在哪工作(以成功人士自居),哈欠连连的夫人总算克服了睡意,让我继续说下去。我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她明白我碰到啥麻烦了。听我讲完,夫人睡意惺忪地说:不会吧?这几天一中没有学生到省里竞赛呀,你八成是遇骗子了。我不死心地问:那校长去哪了?夫人说:他去市里了,可也不是带什么学生去竞赛,而是为学校一个基建项目申请资金。我不等她说完,就一声打扰了,挂了电话。
   站在电话机旁,我气得浑身发抖,牙齿也在嘴里咬得格格作响,这头猪骗得我好苦,难怪他这副鬼样子左看右看就不是什么好学生!我倒要看他究竟是为何溜到省城来的?我忍住愤怒,又拨通了仁县那边的电话,我辗转了差不多上十个电话,才接到仁县纪委书记的家,我清理了一下喉咙里的痰,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得尽量平静些,我问:是书记家吗?你儿子是不是叫裴平?
   是的。谁啊?有什么事?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想必就是仁县的纪委书记。语言简短冰冷。我想当官的大概都这样吧?
   我想忍着怒气,但怒气还是溢出来了。我说:你那个混账儿子现在正在我这里呆着呢!你快叫人来把他领走!
   对方愣了一下,突然厉声说道:我儿子就在家里!——你想干什么?!——你是谁?!
   我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一股寒气凉嗖嗖地沿着我的脊髓骨直往上窜。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他是谁?那个躺在我沙发上的小子究竟是谁?!我写了这么久的凶杀案,我以为自己的防范意识绝对世界一流,没想到还是让他骗我一碟小菜。我感到自己愤怒的岩浆正沿着体内每一道血管在奔走咆哮。
   这小子还在跟我装模作样,均匀地呼吸,一副睡着了的样子,但我肯定他没睡着,我在客厅里这么气急败坏地打电话,如果他还能睡着的话,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举世第一。
   我厌恶地提起脚,用脚趾在他身上拨了拨,我自己都搞不懂今晚我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他不得不“醒”来。我冷冷地看着他揉着眼睛,像一把折叠尺一截一截地立起来。大概是因为气过头了,我的声音除了些微的颤抖外,倒显得异常的平静,我问:你是谁?
   他不吭声。
   你究竟是谁?我的声音还是相对的平静。
   没想到他突然哗啦一声跪在我面前,眼泪鼻涕乍时齐出。呜哇——!他哭着诉说起来:我是个孤儿……我十岁就没了妈……
   但我不为所动,这种情形我见多了,那些小流子初进派出所时都是这副德性,为了获得警察叔叔的同情什么霉相都装得出。他这个样子只能增加我的厌恶感,他妈的有这么熟练的演技,看来进派出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接下来是我冷冷地提问,像在审讯室那样。他抽泣着回答,一副诚恳的样子。最后我终于弄清了他所谓的真实身份。现年十七岁的他名叫董平。父亲在仁县审计局开车,一次喝醉酒后杀了他满身骚劲的母亲,那年他十岁。由于找不到确凿证据,父亲被无罪释放继续开车,继续喝酒。但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指望他能日后成才,以解自己平生绪事之郁闷。偏偏这小子不争气,小学没毕业就跟社会上的烂仔混得烂熟。父亲花了一万多元钱把他弄进初中读自费,他每期都给父亲弄了个全班倒数第一回家。有一次父亲忍不住将他一顿暴打,他就由此离家出走,过上了无天管无地收的日子。当然他的回答不会这么利索,他几乎把自己没出息的原因全推给了他父亲。我是为了公正起见,才这么去伪存真地进行概括。尽管如此,他的话我还只是信个五成六成,因为我已领教了这小子掐故事的本领。
   至于他为什么冒充仁县纪委书记的儿子裴平,不过因为两人的父亲在同一个单位,而他俩人又是狐朋狗友,裴平家的情况他熟透了;还有,他之所以对一中的情况略知一二,是因为他家就住一中附近!就这么简单!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傻B!其实要鉴别这小子此次来京市是否历史竞赛,我只要问他旧石器时代人类是否种植黍了,就真伪立辨。凭这小子肚中的那点货色他一定不知所云,而对于一个历史学得好的高中生,这也就不成其一个问题。
   我现在才算明白当时在火车上这小子为什么会脸红,他哪是羞涩呀?他是心慌!一个陌生的警察突然莫明其妙地对他一笑,他一个问题少年不心慌还能怎么?可惜当时我被亲情冲昏了头脑,竟误把他当作象牙塔里的清纯少年。以致后面的判断全他妈的错了。
   告诉我,进派出所几次了?我冷冷问道。
   ……没,没有……
   你他妈的就别把我当傻瓜了!我没好气地叫道。
   一次。就一次。
   鬼才信!
   三次……
   当心我扇你狗娘养的!
   就三次!不信你去问!他突然把头抬起来盯着我,跟我较起劲来。眼角泪痕犹存,却已然目露凶光。
   我操!跟我讲起狠来了,我咬牙切齿地吼:三次你还不嫌多是不是?!——你大概是想趁我熟睡的时候在我家捞点什么吧?说不定连我的老命也在你算计中!
   我崽想这样!我崽想这样!我又不是坏人!他用手狠狠地在脸上一擦,把污泪擦尽,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就冷森起来,目光不单是凶,而且邪气得很!他就这么拧着脖子跟我对着吼。
   这情形让我立马想起了《一级恐怖》里的那个男孩,突然翻脸后的凶蛮劲同他几乎没有两样,可见他刚才的涕泪流得是多么职业化。我吼道:你不是坏人会进派出所?
   派出所的就知道乱抓人!!
   他妈的居然敢这么说,我全身的愤怒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我抓起他的衣领,挥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敢到警察家撒野,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我声嘶力竭地吼。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他降服,没想到却捅了个马蜂窝,他惯有的痞子习性一下子全都抖露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双脚在地板上乱蹬。同时放声大哭,边哭边吼:你打!你打!有本事你打死我!他挥泪如雨,目光却像两把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招呼。
   我心里一格登,马上就想起了自己写过的凶杀案,在众多的凶案中报复杀人占了很大的比例。现在这小子那如火燃烧的目光大有将我吞噬之势,这不是想报复是什么?而我家的住址已让他知道了,今后我将处在防不胜防的被动局面。这么一想,我心底就有了一丝怯意,但盛怒之下的面容还是张牙舞爪的,何况我决不能让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是不是?我吼道:打你别脏了我的手!让派出所收拾你去!走!到派出所去!我俯下身拉他的衣袖,他摔开我的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唰地站起来,拧着头就朝门外走。一副去就去我怕谁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失策了,我原想让派出所这个字眼把他的嚣张气焰挫下去,但事实上他这样的人哪还怕什么进派出所?可话已说出口,一时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击垮他,我只好硬着头皮领着他往外走。离我家最近的阳光派出所太约有两公里路左右,我准备就带他去那。
   夜大约是凌晨一点左右,西边的残月如黑社会老大微眯的怪眼,在冷冷地打量着这座无辜的城市。而路灯则像事不关己的小市民,一盏盏半死不活地亮着。风在清寂的街头追逐着一些碎纸,像嗅嗅走走停停的野狗。我们谁也不说话,路灯这时似乎来了某些凑热闹的兴致,硬把我们的影子拧在一起,仿佛要看我们究竟谁拧得过谁似的。但我已无心恋战,为了防止未来可能出现类似报复的隐患,对他的欺骗行为我也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就算送他进派出所又如何?像他这个年纪最多只能关他两天就放出来了。放出来后他自由了,我却糟糕了,因为对我这个送他进派出所的人,他一定会记得铭记在心。

共 21720 字 5 页 首页上一页12345
转到
【编者按】读罢小说,怅然良久。一个政法报社的记者,竟然杀死了一位向他借宿的流浪少年!杀人的动机不过是因为少年撒了谎,他扇了少年几个耳光,他怕少年日后报复。乍看有点匪夷所思,但仔细分析起来,这也是一种必然,是他长期以来心灵扭曲的结果。他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名法制日报的记者,写的稿子都是关于各种凶杀案的。慢慢地,他变得处处设防,斤斤计较,连女朋友也离他而去。当他相隔三年回到故乡,质朴的乡情荡涤了他心灵的污垢,所以才会把在车站偶遇的同乡少年带回家。然而,他的灵魂已经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浸淫得太久,对人已经没有了基本的信任。他担心少年偷他的钱财,担心他会谋害他,害怕他报复他。于是先下手为强,使一个无辜少年死于非命。更为可恶的是,他杀了人还妄图逃避法律的制裁,亡命天涯。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手法,极具现场感,深入细致地剖析了一个杀人犯复杂的内心世界,揭示了他犯罪的社会根源。作者的想象力异常丰富,语言富有穿透力,许多描写精彩绝伦。一篇思想深刻的好小说,倾情推荐!问好作者!【编辑:燕剪春光】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3170006】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燕剪春光        2015-03-16 20:30:58
  结尾出人意料,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有花皆吐雪,无韵不含风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3-17 08:50:0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