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校长上任的第二天，就掀起了风风火火的改革热潮，真是气度不凡，有担有略，难怪人们都不禁“啧啧”称赞。
　　 “啧啧，火箭式的人物！”
　　 “据说第一天入党，第二天就用小车接来了，成了我们这所显郝的省、地、县三级重点中学校长。”
　　 “嘘——”
　　 众教师躲起来了。
　　 武校长仰头挺胸，在学校四周转了一圈，站下来怔了怔，便走进一楼的外语教研室。这里的七八位外语教师在备课批改作业，见武校长进来，全有礼貌地站起来让座。武校长看看他们问：“小曾老师呢？”快速地观察了教师们的表情。
　　 “呵，不在……”
　　 “他也许有要事……”后一位显然为小曾老师开脱“罪责”。
　　 武校长反剪了双手，欲走，用官方的口气说：“自由主义严重，要检讨！他回来以后，让到我那里来一趟！”
　　 大家看着武校长宽阔的背影，一个个伸长舌头，其中一个说：“这一下自由主义行不开了，要受约束了！”
　　 接着几个都说话了：
　　 “早该约束了。”
　　 “作为人民教师不尊守学校规章制度，误人子弟啊！”
　　 “只恨这样的校长来得太晚啊！”
　　 这位外语教师毕业于县上的英语训练班，后来旁听于某大学英语班，听说他是旁听，但是没有好好听课，可是，两年后，一张正规的大学毕业文凭展现在教育局长的面前，惊呆了教育局长。
　　
　　 【二】
　　 小曾进入武校长办公室，触景生情地说：“这一中学刚升县级一年，您就当校长了，向您祝贺！”
　　 “坐坐，坐。你年轻有为，你哥，强人哩！”
　　 “哪里，哪里！”
　　 “我初来咋到，还没顾上你的事情，别见怪，就凭你哥对我的关心，都得重重地酬谢啊！”
　　 精明过人的小曾老师，赶忙赔笑说：“哪里哪里，您早酬谢过了，当我们全家坐在那台大彩电前面时，心中都在感谢您呢！”
　　 “算不了什么，小意思，小意思呵！我到这里来，主要是提拔你，入党了没有？”
　　 “还要交党费，这个吗……”
　　 “你这个小伙子，听我说，明天申请啊！”
　　 “嗯！”
　　 “副校长、教导主任，哪个你喜欢？”
　　 小曾看着武校长的脸想想：“校长看着办吧，只要有个缺，跳板而已。”
　　 “聪明！”武校长向小曾翘起了大拇指又说，“后勤主任有实权，现在的人只有……”
　　 “当真？”
　　 “当然。只是不要对人提早说起。”
　　
　　 【三】
　　 当天夜里，武校长召集了全体教职工会议。当会议“通知”出现在校园的一块醒目的黑板上时，教职工都议论纷纷。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校长才进校门、原班子还没有退出就有了这些决定？
　　 几百名教职工，头抵着头，面对着面，嗡嗡声四起。
　　 领导们进场了：原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副教导主任、校办室主任、后勤主任、副后勤主任，都排在武校长的后边，鱼贯而入，会议室静下来了，如骤雨初歇。几百双眼睛“唰”的一下朝新校长注视过去。新校长举起宽大的右手，向大家频频致意，掌声四起。
　　 不等原校长介绍，武校长说话了：“谈谈来校一天的看法，同志们，这所落后于时代的简陋的学校，委屈你们了！那么饭菜简单粗糙的食堂，教职工宿舍一平如洗；哦，怎么说呢，你们能在此学校工作下去，谈何容易！难呢！”
　　 鼓掌声四起。
　　 “差呀！把大家当做牛马，光拉车不松套，可是过的是什么日子？请个假有六七道手续，如囚犯一般！”
　　 鼓掌声四起。
　　 “这所学校是不好，但和一般学校比就好多了：汽车、手扶机、清杂工……啊哈，比起我呆过的学校强多了。改变大家的吃住行问题满可以了，可是大家看看……我工作过那所学校才叫贫困，还谈得上什么汽车、手扶机等等，可我们白手起家嘛！教职工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激发了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教学质量上去了，升学率……这个……高哇，啊！高哇……”
　　 会场里哗然，句句赞同武校长观点。
　　 “话又说回来，作一个光荣伟大的人民教师，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
　　 几百教职工的赞同的目光，令武校长激动万分。这时候，谁还能注意原班子的人那么惊讶尴尬的神色？特别是自尊心很强的后勤主任的表情！
　　 “同志们，老师们，我们第一次的会开得好！是团结的会议，是胜利的会议！以后像这样的会要经常开，现在，我宣布散会！”
　　 掌声如暴风雨，原班子的人当然也立起来，因为大家都立起来了，向会议室的大门涌过去。
　　
　　 【四】
　　 从此以后，原班子的人消极怠工了，原来不怎么团结的班子扭成一股绳，专门对抗武校长。武校长大义凛然，奋勇迎战，武校长大会小会大讲特讲，原班子的成员在下面也喋喋不休，都讲的是对方的缺点、失误甚至是隐私等等，一团团烟，一缕缕雾，弥漫着，升腾着，笼罩了整个学校，教职工们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眼睛。怎么？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清？天呀！
　　 紧接着，一桩桩一件件震撼人心的事接踵而来：原校长变成校党支部书记，明文通知，不可非议。一所学校总不能有两个校长，抽出一个当书记，两全其美。80年代，学校工作兴校长负责制，听说，原校长跟不上政治步伐，当书记，挂个空头应当。两周以后，原后勤主任被限制免职，小曾老师任后勤主任。怪？全体教职工目瞪口呆。这为什么？他那么不负责任，那么自私，能当这个家吗？可是……
　　 广大教职工纷纷找武校长反映情况，想挽回这种局面。
　　 “有什么证据？”武校长质问来反映问题的王会计。
　　 “他在外边学习时，每次来往都要报销车费，明明没有上班，却闹着要奖金……”
　　 “好吧，好吧，以后查查！”
　　 会计出去了，采购员进来了，屁股没有挨上凳子，就对武校长说开了：“吓，那人是个骗子，把我给学校买的一台电视机骗去了，说是借去看看就还回来，可是说是他要我给他代买的。武校长，请您解决这一问题好吗！求求您了武校长！”
　　 “我认为是你的问题，你是采购员，没有原则……原则......”
　　 采购员无奈地出去了，接着进来的是一位漂亮的女教师。校长眯起眼睛笑笑说:“什么事啊，姑娘？”
　　 女教师没有说出话，脸先红了。在武校长的鼓励下，她说：“曾老师是个流氓。”
　　 武校长还想和这位漂亮姑娘聊聊，门外的人已经推开了门，他只好让姑娘出去了。他答应她，下去后会了解处理她反映的问题。武校长的忍耐是有限的。这时候，他大声对广大教职工叫道：“反映问题暂停，我要去县上开会。以后你们个别来我这儿反映，背对背最好。书面送上来也可以啊！好吧，大家散去吧！”
　　 大家一呼啦散去了，教职工最讲道理。他们说，“人家校长有事吗，我们以后再反映情况，他总会让我们把话说完吧！”
　　
　　 【五】
　　 不论人们怎么反对，新总务助人还是立时上任了。他和新校长一样风风火火，没出两周便把全体教职工用的桌凳登记了一遍。
　　 院子里摆了许多曾主任认为是多余的桌凳。另外，炊事员的办公桌、软椅子，曾主任都认为是多余发给的，被通通被抽掉。这时一个二十多岁的炊事员跑来叫道：“不能把我们宿舍里的桌凳弄走，我们下班以后也要学习写字哩，我们青年炊事员打算明年报考大学的人不少啊！”第二天，这位炊事员就被辞掉。武校长说他不务正业，这叫杀一儆百呵！
　　 接下来是曾后勤主任更旺的三把火：学校早准备要盖的四层教学楼、五层学生宿舍楼、新式开水房两层楼同时破土动工，学校里的挖掘声、打夯声、推土机的隆隆声，伴着电锯强烈的刺耳声，打扰得教师无法备课，学生们情绪纷乱，整个场面赛过那1958年大跃进工地上的状况，全体师生的脸上浓云密布，心理压力特大。
　　 然而，这种状况没有多久，校园里便鸦雀无声了。基建工人在大家不知不觉中撤退了，学校静得喜人，教师们才算又听到自己学生那悦耳的读书声，只有密密麻麻的脚手架，还刺眼地撑在砖垒的空框框周围。挂在砖墙上那写着“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白漆铁皮，在风中碰击着砖墙发出空虚无聊、令人心烦的“哐——咣——”的声响。
　　 曾主任不在了，武校长不在了，他们宿舍门上的白门帘在悠闲地清风中摆动着，撩拨着广大教职工的心。司机将大卡车开车出去不再回来，十几天后，有人传说武校长和曾主任在某某地方买了三千斤黄花菜，载上大卡车上北京了。要知详情，只得等他们回来分解。一月以后，武校长、曾主任回来了，司机回来了，车自然又停在车场里，广大教职工看着空空的大卡车，心中升起团团迷雾......
　　 第三天，武校长又召集全体教职工大会，宣讲学校近期工作情况。
　　 “第一，我们学校工作有了新的起色；第二，广大教职工的思想大大安定了，我们花城中学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安定团结局面；第三，后勤工作有非常良好的开端，改变了原来后勤不支持前勤、前勤看不起后勤的可悲状况，这是后勤的领导带领全体工人同志努力的结果。总之，我们学校的形势和全世界形势同样大好！”
　　 武校长的讲话告一段落，奇怪的是，再无人鼓掌，会场一片寂寞，教职工一个个垂着头颅，连武校长看都不看一眼。武校长决心停下他的讲话，骨碌碌转动着会说话的眼睛，然后长官一样地笑笑，极力保持平静说：“现在请曾主任宣布一下后勤工作制度！”他用眼睛的余光瞄瞄全闭上眼睛假睡的原领导班子里的人们。
　　 曾主任道开了场白，正式宣布新订制度：
　　 “第一条，全校上下一律晚上九时关灯，有反对者，罚款10元。”
　　 全场哗然，反对声四起。
　　 “第二条，每天每人只需打一暖壶开水，反对者，罚款10元。”
　　 “不行，什么道理？”有人愤怒地站起来了！
　　 “第三条，教案、笔记本、蓝红墨水、粉笔等只发一次，若有冒领第二次者，保管人员负责。”
　　 人们都立起来了，反对声潮水般涌起。
　　 曾主任呼地站起来，后边的椅子倒翻在地。
　　 会场顿时吵嚷成一团，难解难分。“果断”的武校长拍桌叫道：“散会，散会！”
　　 大家来不及说话，就这么散会了！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学期很快过去了，武校长当选了人大代表，曾主任参加了省级先进工作代表大会。
　　 第二个星期开始了，报到薄上少了上次会议上说话多的几名教职工，他们被调入山沟小学任教。
　　 武校长和曾主任一如既往地行事。
　　 教师们还在一个心思地备课上课，他们如一支无限长的蜡烛，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总是那样地照亮着学生、燃烧着自己。
　　 不过他们清楚武校长、曾主任又要走了，这一次不是北京，是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