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竹子(小说)
那一年,单位的集体宿舍取消,我先在妹妹的出租屋里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嫁给了远,因为远的爷爷给他留了一处房子,虽然只有三十四平,但对于我来讲,家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我来不及思考,急于给自己一个家,对远的了解也只限于表面,我一心想着,我学医,以后会好好照顾他的。
第二年的秋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我也没让母亲和继父过来,他们一直没离开过大山,出门也不方便,不过哥哥嫂子带着父母的祝福来了,我还是无比的幸福。我这个人对生活要求很简单,平静而舒适,远的家庭基本上都符合我的要求,这也让我小小地惊喜了一下。但是我却忽略了远,没有注意到远在思考时总是紧锁着眉头是为了什么?
我虽然不是一个待人热情的人,自认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所以跟远的父母磨合得很好,有时候也觉得他们如此待我,我应该会一辈子感激他们,接受我这个大山人,同意远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过了年,刚上班,给婴儿洗澡时,打开第一个孩子的被包,一股奶臭味传来,原来小宝贝拉了,我突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涌上来,我赶紧喊着身边的同事把孩子接过去,跑进了卫生间。这个从未有过的现象,难道我要做母亲了,我用手抚着胸口,感觉有泪流了出来。我还是忍了几天,直到在做晚饭时,再度翻江倒海地去呕,才告诉了远。
“真的,是怀孕了。”我一时间没有听出远声音的平淡。
“远,高兴吗?你要当爸爸了。”我的目光越过远,看向窗外,突然想到我的孩子在大山里奔跑嘻笑的样子,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7.
女人怀孕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我每天都期盼着他的到来。三个月,坚持到三个月怀孕反应轻了,天气也变暖了,我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爱情会让女人变傻,怀孕就会让女人变得更痴心,我一天天沉浸在幸福里,忘记了远紧锁的眉。
又是周末,天空飘起了小雨,这是我喜欢的春雨,细细绵绵的,落在面颊上很是舒适。我收起了雨伞,走向了街心花园。北方的五月,草木开始抽绿,浅绿色嫩嫩的叶子,落上细密的小雨滴显得格外的清新。我坐在人工湖旁边的长亭中,静静的是我喜欢的意境。远处的楼宇在细雨里若隐若现,有点江南烟雨的味道。
“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接着传来了女人低泣的声音,原来又在上演爱情的话剧了,在这个城住久了,我也稍微懂了一点关于风花雪月的故事了。
“你别总是低头抽烟,说话呀?你明知道我回来就是为了你?而且你是喜欢我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是爱我的是不是,远?”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最后的一个远字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宝贝,妈妈得带你回去了,不能让你听到吵架的声音,真是好巧,和你爸爸重名。”我抚着肚子,站起身。雨下得有些大了,我撑起了那柄花雨伞。
“云,你听我说,竹子她怀孕了。”我身体不由地颤了一下,慢慢地,我寻着声音望过去,在小树林里,隐约地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瘦弱的身影。我忘了肚子里的宝贝,大脑一片空白,脚却不由自主地向树林移动着。
“那我呢?我昨天去了医院,我也怀孕了,快两个月了。”女人的声音近似于喊,我看到远抱着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我想转身离开,可是我的心在乱跳,我的眼前被雨水遮挡的一片模糊,那柄花伞自己随着风在地上打着转。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走,望着落雨粼粼的湖面,我就直直地看着湖的对面。那烟雨的背后是我熟悉的大山,春雨里散着阵阵的清香,这是上山釆野菜的季节,母亲弯着腰,手在不停地往身边的小篮子里装着野菜,晚饭桌上一定是我最喜欢吃的野菜玉米饼……我在远的大喊声里倒了下去,双腿间一股股的热浪奔涌而出……
我做了一个最沉长的梦,梦里我和儿子奔跑在山间,鸟鸣低吟,百花竞相开放,宝贝突然松开我的手,往小河边跑去,我大喊着:“宝贝,回来!”声音在我嗓子里转着,我着急地大喊着从梦中醒来。我的手在远的手里攥着,眼前站着我的同事们。
“我怎么了?怎么在这里?”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嗓子痛得厉害。
“醒了,你怎么回事?知道怀孕了,还去淋雨,哎。”护士长叹着气,带着大家走出了病房。
“远,我们的孩子是不是没了?”我声音有些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竹子,都是我的错,我们年轻,孩子还会有的,你好好静养。”远的声音低沉而又无助。
我抬头看着一脸青须痕迹的远,一夜之间,沧桑了不少。我的孩子没有了,他依旧紧锁着眉头,他应该舒心才对,应该让自己最爱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的。一时间,我突然觉得我真的是这座城的过客,心里少了许多牵念。
“远,你应该告诉我的,你并不爱我,我太心粗了,一直没问你为什么锁着眉。”我的语气平静的让我自己都吃惊。
“竹子,你别乱想,好好养身体,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远帮我掖掖被角,手拂上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不想再让这过热的温度灼伤。远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我,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
8.
在静养的日子里,我特别地想念大山,现在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随着风传来的除了是山里的清凉,就是阵阵的迷人的花香。每天都沉在大山的梦里,我在一点点的消瘦,偶尔的一次从镜子前走过,里面映出来的一个蓬头垢面的,面容憔悴枯黄的女人,瞬间震撼了我的心。这还是我吗?是二十五岁的我吗?我不自觉地在苦笑,真的不像,不像从大山里出来的我了。
深思熟虑后,我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远,毕竟那个叫云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一个女人要给男人生孩子,她的心里应该是爱着这个男人的。只是我一时茫然了,我要给远生孩子,那我内心也是爱他的吧?一个不确定,让我陷入了痛苦的沉思。我决定远离这个城市,离开这个让我心碎的地方,我又找回了大山人的倔强。
远一直在劝我,他也一直在说爱的是我,让我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可我觉得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迎着一场秋雨,我带着小妹登上了去广州的飞机,我应聘了一家南方医药公司,去广州培训后才能上岗工作。我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也和远办理了离婚手续,当看到云挺着肚子出现在远的身边,本预发火的公婆颓然转身离开。看着来给我送行的远,那一瞬间在他眼里闪过的晶莹不知道可不可以用“不舍”两个字来解释,我毅然转身,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从容的背影,登上广州的飞机,也就意味着我开始了新的人生之路。
初进广州,我就感觉到了它的繁华。九十年代广州的经济迅猛发展,有了真正的大都市的模样,反观北方此时的发展还是缓慢的。看着广州霓虹闪烁的夜色,我的心空了,这里离大山更远了,而且已经没有了让我迷恋的冬天。
我干什么工作都会有一种韧劲儿,这可能遗传自母亲。因为普通话和本身学医的优势,很快地我就在新人中脱颖而出。公司给每个人配了方便联系的BB机,最主要的是分给我一个单独的寝室,一下子解决了我们姐妹的居住问题。妹妹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对数字比较敏感,为了方便照顾她,我硬着头皮给经理推荐小妹去当库管。可能是因为对我有了良好的印象,经理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开始了一种全新的工作,床头放着几本厚厚的,关于营销管理的书籍,我再也不去读风花雪月的清词诗句了,也很少翻阅关于爱情的浪漫故事。广州快节奏的生活让我体会到活着的真实感和努力付出后回报的快乐感。时光如梭,花开花谢,一季又一季。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从一个普通销售人员跃居到了区域经理。公司为了适应新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项目,填加了医疗器械和耗材的销售部门,我主动请缨,赴上海学习考察。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9.
江南,一直在我的梦里。自从小的时候认识了徐老师,听她讲了无数次的江南的故事,我也一直偷偷地把它收在我的梦里。当我拎着时尚的旅行箱走下飞机,望着上海的天空,蔚蓝的天空上飘过几朵悠闲的白云。这都是我喜欢的色彩,一如大山里的蓝天。
因为公司总部在上海这家医疗器械生产企业里投入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所以我的到来也备受各位老总的重视。几年的锻炼早已褪去了我身上的青涩,我己经可以掌控一方了。恰谈和考察都很顺利,因为要长久合作,我作为另一方的代表留守在上海了。
在上海一待就是三年,小妹这时已经回省城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区域代理商,日子过得很不错。这些年,我没少往家里汇钱,母亲每次来信都会让兄嫂把一件件喜事写上,跟我汇报一下。但是母亲依旧担心我的终身大事,每次提及,都让兄长在后面加上一排感叹号,我看到也是一笑了之。
工作之余,我一直在想,我是与婚姻无缘的人吧!在外奔波数年,仍没有让我入眼的良人。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我回总部开会,公司决定深入东北地区销售了,考虑我多年未归,老总先征求我的意见。我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一声“谢谢”出口,我再次回到了这个城市。
一下飞机,我就看到飞奔而来的小妹,妹夫跟在她的身后,一个劲儿地喊着慢点,那担心的模样跟母亲的表情像极了。
“姐姐,你可回来了,我们来个熊抱吧。”看着小妹微微隆起的腹部,我笑了。
“都快当妈的人了,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
“是啊,大姐,你快说说她。”妹夫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对着小妹板着脸。
“姐,今天去我那住吧。”小妹挽着我的手臂,用着近乎撒娇的语气。
“不去了,公司定了宾馆,方便。”这些年我早已经养成了习惯。
吃过晚饭,送走了妹妹,我一个人来到江岸。夏夜,微风袭袭,让我有了久违的舒适感。江水静静地流淌着,不急不缓,江对岸,灯火璀璨,这个城也在日渐繁荣。看着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我身边缓步而过,突然发现我是那样期待,守着这座城,老去。
10.
因为是回老家工作,总部考虑我这几年工作的业绩,在省城购置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奖励给我。奔波数载,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收拾妥当,第一天上班就遇见了分公司的总经理迟建斌,打过招呼后才知道我们成了邻居。我住的是高层,他住的是别墅区。因为是在一个单位工作,我也就开始搭乘他的顺风车。迟建斌的小女儿欣欣,今年六岁,活泼可爱,小嘴也很甜,她很自然地就勾起了我喜欢孩子的本性。小丫头在爸爸有应酬的时候就往我这跑,每次都是累到睡着了,我再送回去。久而久之,我才知道,小欣欣很可怜,妈妈生下她得了羊水栓塞,产后大出血去世了。孩子从小没有了母亲,开始跟着奶奶,现在跟着保姆。我成了她的朋友,也渐渐地成了她心里的依赖。
迟建斌工作是没得说,人也长的高大帅气,只是在公司疯传他是个见一个爱一个,不定性的男人。大家公认为他是适合当情人,不适合当丈夫的男人,我虽然喜欢欣欣,但是对迟总却是敬而远之。
回到北方第一年,业绩颇佳,我在此时想到独立做事了,辞去了区域经理的职务,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成为公司在东北的最大代理公司,我和迟建斌依旧是合作关系。
迟建斌第一次找我谈工作,是在我公司刚刚成立的第一个周末。他拿着拟好的合同,有备而来。
“李总,你看看,以前我是直接对厂家,现在对你,我公司的销售渠道正常运行,销售区域也比较稳定,我这个人做事不差这你知道,我想我们是可以继续合作的。”每次他在工作上的干练都让我由衷地佩服。
“迟总,你是来支持我了,非常感谢。我还想着招些新人,让你的人力资源部部长来帮我做一下培训吧。怎么样?”
“行,竹子是干事业的料。”他突然直呼我的名字,让我脸上浮起了红云,感觉很不自然。“对了,今天没什么事,我晩上请你吃饭,祝贺我们合作成功。”
晚餐的餐桌上,当然不会少了欣欣,她高兴地偎进我的怀里,抬着小手指挥着我,一会儿吃肉,一会儿吃青菜的,很是自在。
“真是难得,这个孩子这么喜欢你。”迟建斌失神地望着这个温馨的画面,眼里露出了点点柔情。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限于对欣欣好,我喜欢这个乖孩子。”我抬起头,连忙解释着。
“是不是我的传闻让你觉得我很可怕,很色啊!”迟建斌喝了一口啤酒,笑出了声。
“竹子,想听我的故事吗?”
“别,我知道一些,现在还不想听。”我急忙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他静静地望着我,眼里写满了失望。
11.
过了新年,我就三十一岁了。山里的条件改善了,安装了电话。只要我晚上回到家里,就会接到母亲的电话,内容是每天都一样的,追着我,让我尽快出嫁。每次放下母亲的电话,我眼前就会出现欣欣的小模样,如果不结婚就有一个欣欣这样的孩子就好了。随即我又会因为这个荒唐的念头,笑了。
从这一年开始,产品销售出现了恶性竞争,每个公司都在动荡中求发展,我和迟建斌也一样,放弃了几个品种的省级代理商,退而求其次,当上了好多品种的运营商。他的管理才能在工作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有时候我在想,这种拼命工作的人,有时间去花天酒地吗?在一起工作的几年间,我是没有丝毫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是给他找着各种理由去洗脱他身上的“罪名”,也曾想过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