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本来不过是农业局一个小小的文员。岳父说，别小看这个文员，看你怎么做，做好了文员会变火箭，迎来送往的都是全国上下农业系统的关键人物，又与省长、市长是零距离接触，将来会有很多发达的机会的。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写满幽深的政治武功，而且他很快会把这些醍醐灌顶地传授给他的准女婿。所谓子承父业的感觉让这个早下野的太上皇感到自己生命的延续……
　　 而柴子的血气方刚正被官场上光怪陆离的风景所迷惑，忘记了自己是谁，岳父一生的政治基础，加上柴子的好胜心，和他在当地文学圈的小名气，他很快敲开了政治的大门。他就像如意家墙上岳父画的那幅《奔马图》一样，成为岳父人生夕阳里最得意的作品。
　　 “真是可造之材啊！”岳父岳母私房话时，总会禁不住一起感叹。
　　 岳父就是柴子的仕途秘籍，柴子就是岳父的得意门徒。他们是师徒又是父子，徒弟和儿子又怎么可以背叛父亲呢？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师傅还没教过。
　　
　　 9
　　 柴子，是如意这一生最大的收获，她第一眼看到柴子时，就被他的帅骨架吸引了。
　　 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男孩子，何况还不只是个绣花枕头，柴子有北方男孩的刚强，更有南方男孩少有的倔强。
　　 如意是个淑女，娇生惯养的，从来都是要星星摘月亮的，她爱上柴子，自然就要拥有柴子，不仅要拥有他的身体还要拥有他的心，可是上天让她与柴子相识的时间太仓促了，还不及恋爱就结了婚。结了婚却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她想对他一辈子好，没有孩子是不行的。
　　 如意从来没想过离婚，但是，她爱柴子，难道因为她就让柴子断子绝孙吗？四年前的阴影让她的心冷得打颤，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妒嫉她，让她在最美的年华犯一个无法修改的错误，她很悔当初不听父母劝阻，死心塌地爱上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十恶不赦的淫贼，让她失身于这个龌龊的暴徒，留下了习惯性流产的后遗症，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力，她恨死那个死有余辜的凶手，是他杀死了她的孩子，扼杀了她的幸福。
　　 如意也是从那个时候变了的，她变得仇视这个社会。幸好遇到了柴子，她做了孝顺婆婆的媳妇，做了有个好丈夫的女人，可是她却让她的婆婆没有孙子，让柴子没有儿子，一个女人再好，再温柔，再有才干，不会生孩子，又算什么女人呢，她觉得她是个罪人。
　　 “柴子，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别乱想！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了，还能分手吗？”
　　 “柴子，如果明年我们还没有孩子就分手吧。”
　　 “分手？亏你想得出。你想过我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你又怎么办？”
　　 “是啊，一旦分手，就会有绯闻，你的农业厅长就泡汤了，只怕正好授人以柄呢，有多少人在那儿摩拳擦掌等着看你好看呢。”
　　 “知道还乱想，我们永远不会离的。”
　　 如意和柴子被孩子的事折磨了好几年，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是，如意总是没有动静，后来，他们竟恐惧了夫妻生活，再后来，更加不能琴瑟和谐，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不过，柴子的事业如日中升。在老岳父部下的关照下，他到雨台县去挂职了，过一年半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会升为农业厅的一把手了。
　　
　　 10
　　 雨台县，那是个让人做梦的地方。远离了那个死水般的大都市，也远离了家里的那些烦心事，这里碧水蓝天，风景宜人，虽然经济落后点，却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雨台，对于柴子，的确是个田园。
　　 柴子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生活激情，那是从清水河出发时的那个北方小子才有的。
　　 三十而立的年龄在男人才刚花季，他邂逅了一个结着红色火焰的木棉花一样的女子。
　　 任何事情都不是不能想当然的，谁也不会料到柴子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
　　 柴子不喜欢前呼后拥的工作作风，也学古人微服私访，像一个侦探一样便装去了雨台，坐了一回超载公车。
　　 汽车行进在山间时，像插满红薯一样，在窄窄的人行道中，硬挤了一群回家秋收的建筑行的农民工。
　　 因为是最后一趟车了，他们别无选择，也因为都有一个想在天黑前回家的心愿，上了这个车的乘客很自觉地就与司机、售票员形成了统一战线，一起对付的就是那些不定点查车的交警了。有消息说前方有查车的交警时，售票员就组织人行道中的“红薯们”下车，说你们都是大爷但也得走两步，不然，查住了不仅要罚我们款，更主要的是耽误了大爷们回家。
　　 当然坐在人行道上的不全都是男人，还有几个迟上车的女人，女人多数娇气，花钱买票还得跟男人一样翻山越岭，她们肯定不肯，售票员早已料到这情形的，马上动员：男人们发扬一下风格啊，下车走两步，谁让咱是男人呢，咱男人都是天，咱不顶上面，让女人上吗？让他这样诙谐地怂恿，男人们就有挂不住的，主动下车了。
　　 柴子是个男人，当然也参加到行走的行列里，他随着这群穿着破旧、出口污垢的农民工横穿马路后，顺着售票员指点的路线，延着一条羊肠小道，翻过一座小山头，又穿过一片玉米地后，才看到已提早等在那里的公车。
　　 估计走了十几分钟吧，但这十几分钟却像是走了一年，因为这路是未知的、崎岖的，也是茫然的，玉米地的桔杆还划伤了他们裸露在外的胳膊，大家就成了难友，也许共过甘苦之后，人是最亲近的，都有当年跟日本鬼子打游击时的感觉吧，坐个车还有这样的一段小插曲，柴子觉得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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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趣的是这个行走的队伍里竟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她没像其他坐在车上的女人们一样，享受“女士优坐”的待遇，也和男人们一样小跑着翻山穿林，一点也不曾示弱，一团火焰似的，就像当年抗战的女游击队长吧。柴子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木棉花一样的女子。
　　 汽车被三查两查走走停停地误了钟点，天黑下来了还在盘山道上旋转，车灯关闭了，车外又下起雨来，又坐车又走路的折腾，车内的人挤成一团，大多睡着了。
　　 雨丝淡淡地飘进车窗，柴子就做起梦来。
　　 他与木棉花挤在只能放得下脚的人行道里，身体随着车行的节奏相撞着，柴子偶然被她火焰一样的唇烫到后，竟情不自禁顺延至她的颈，最终又回到她火焰一样的唇上后，竟被她蜂蜜的舌粘住了。
　　 秋天的夜凉了，很多人冷得打颤，木棉花的火焰烘烤着柴子，那温暖让他忘记了地点与时间，忘记了这只是个陌生的女子，身体深处生着这样的一盆火，簇拥了女人，运动了唇舌还不够，手自然而然地伸到木棉花柔软得让人感到安宁的地方……
　　 他们竟像情侣一样相拥着睡着了，直到有人下车，车内的车灯亮了才如梦初醒，匆匆地分开。
　　 木棉花也是在县城的车站下车的，下车时，她只是羞涩地和柴子说了声再见就消失了。柴子连她的姓名都来不及问。
　　 柴子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人类在孤独恐惧时都需要彼此抚慰是天性吗？
　　 柴子在心里记住了一个女子，她叫木棉花。
　　 深夜了，雨停了，柴子一个人走在雨台的大街上，而木棉花就像这星夜里飞舞的一只萤火虫，在眼前闪过后就消失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也许永远都已逝去，柴子心里隐隐地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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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突然打来电话，说如意生了，是个女孩。
　　 虞梅接到电话时念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她欢喜得忘记了这些年的怨恨，反而忏悔自己先前不该性急地对柴子说那些狠话，可怜的孩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她实在是心疼她的柴子。
　　 虞梅一夜没睡，天亮就坐车往儿子家赶。等了好多年了，临了临了的，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点也没有关怀过如意。刚结婚头二年，她还不住地问寻，有没有不想吃东西，有没有觉得想睡，有没有心烦意乱。她用自己的生产经验关注着如意。如意只是笑笑，不好说什么。后几年根本没动静了，也就不再问了，怕反招如意厌烦，只能埋怨自己的儿子。
　　 可是，现在，亲家公亲家母肯定得挑理儿了，孩子都生了，她竟没问询过半句。虞梅觉得很对不起如意，就想正好用看孩子、洗尿布做补偿了。幸好如意是个好媳妇，不仅没挑理儿，还说，起初不信，后来有了，又怕再丢了，反让妈空欢喜，就想等孩子生下来，给妈个惊喜。虞梅只打心眼里赞如意真是到底是有文化，得体心细。她庆幸自己不白受这半生的苦，修个好儿媳妇也值了。只是每年中秋祭月的时候，就对着月亮叹息：要是小晖是个男孩多好啊！这计划生育把咱王家的孙子计划掉了。
　　 柴子对如意生了朝晖也很惊奇，不过，这一年他尽在雨台疯了，家里的事都如意一个人操持，她还送自己这样一个天大的惊喜，一想起放纵自己与木棉花的事，就在如意面前羞愧至极，只能对如意说，真的是对不起，只能对她百般怜惜。
　　 如意有了女儿后，才真像个女人，本来就漂亮的她在大家眼里更加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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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帅骨架的柴子与貌如花的如意生的女儿不仅是个美人胚，而且绝顶地聪明伶俐。
　　 刚上了幼儿园过教师节，别人家的小孩子都送鲜花、蛋糕给老师做节日礼物，如意也为朝晖准备了。可是，那天正好星期一是虞梅送孩子，一进教室才想起忘带了，别人家的小姑娘如果看其他小朋友都送礼物给老师，自己却没有就会大哭大闹的，可是小朝晖居然不慌不忙，急中生智，一双小手大拇指和二拇指一对，就对成个“心”，捧在胸前用浓重奶味的童音对老师说：“老师，朝晖送你一颗爱心。”把个老师听得都愣那儿了，好半天才一下子抱起朝晖亲了又亲。她对孩子们说，这是老师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朝晖这个小故事在幼儿园传了很久，其他家长也说人家厅长的孩子就是不一般，人家是怎么教育的呢？其实，小家伙的典故还不止这些呢，家里自从有了朝晖，整日充满了欢笑声，真如其名，蓬荜生辉。
　　 因为有了朝晖，家里好事连连。
　　 柴子不久也从雨台回来了，很快升职为厅长。
　　 柴子回到中原的第二年，还有一个人也进了省委大院，这个人就是木棉花。
　　 木棉花原来不过是个失意的大学生，读书时读得很棒，毕业后没有门路和机会，只能回乡当个小学教师。她想，也许人生对于她来说，这就会是一辈子了，她好不甘心。
　　 可是，她偏偏邂逅了柴子，她命运里的机遇。
　　 本来，那夜和陌生人柴子走散了，一切也就结束了。可是，偏偏在县里开教育表彰会时又遇到了柴子。
　　 柴子与她握手，把荣誉证书递到她手上后，很沉稳地说“祝贺你”时，她证实了，那夜的那个人就是柴子。
　　 王柴子，竟是新上任的代县长。
　　 而柴子，她不知，是不是也会在又一次近距离接触后，想起她并从证书上看清她的名字，叫蔡艳丽。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无意识地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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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就是这样的奇妙，自从与柴子第二次相逢后，虽然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木棉花却感觉到这个人是很亲近和很可信赖的。
　　 她一个父母连县政府大门都不认得的农家女，是没有任何门路改变生活的，搁以前，她早死心了，现在不同了，她认识了县长并与他有这样的一种只可意会的情意，也许就是个机会，她想试试。
　　 她选择写信给柴子，只说她喜欢民间舞蹈，在小学教书会荒废了她的才华，只希望有机会在这方面发展。她不是要他特别关照，只是请他在力所能及的状况下，帮她实现这个理想。
　　 木棉花不亢不卑的口气，让柴子又一次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女子，何况他对她总有一份说不出的亏欠，正好县里宣传部要人，柴子就授意教育部门，要他们推荐表彰大会上获奖的人才借调到宣传部助阵，很快的因舞蹈在地区获奖而受表彰的小学教师蔡艳丽入选。看来柴子还不是不讲情意的人。
　　 蔡艳丽进城后，正好省宣传部到雨台县搞民间文艺采风，蔡艳丽组织编排的民间舞蹈《采薇》被选中，送省城比赛获得优秀奖，这是木棉花进城后的首次亮相，在回到县城汇报演出时，柴子也去观看了。
　　 舞台上领舞的木棉花着红色的古装，舞起来又像火焰一样点燃了台下的柴子，演出很成功，在饯行宴上，木棉花真诚地为柴子敬上一杯酒，嘴上说是感谢领导支持与鼓励，眼里却是满含只有柴子才明白的深情。
　　
　　 曲终席散，木棉花又一个人走在街上，酒后的她，艳如桃花，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也一个人走在街上，却能跟那个人潇洒挥手，颇有一点豪气，今夜喝完了庆功的酒，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好不惆怅……
　　 “一个人？送你回家吧。”柴子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女子说这样随便的话，就像是老同学。
　　 “哦，是你啊。”木棉花笑笑，她觉得他并不陌生，好像从前的恋人。
　　 “周末干什么呢？”柴子口不择言。
　　 “你们领导们干什么呢？”木棉花调皮起来。
　　 “回家看老婆，或者上网看新闻，实在没事就去打麻将，但我不喜欢。”柴子随意起来了。
　　 “那，就一起聊天吧！”木棉花像贵妃醉酒地说着醉话，“不影响你就行。”
　　 “怎么会，有美女相陪，求之不得呢。”柴子竟也放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