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并不提从前的事，木棉花也并不说感激的话。只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故友，一起到办公室闲聊。
　　
　　 木棉花，自从到省里参赛获奖后，她的理想就膨胀了，在大学时她本来就是姣姣者，后来她考完省级公务员后，就神秘地到省宣传厅秘书处工作了。
　　 到省里工作的木棉花离柴子近了，但她似乎更加善解人意，永远都不会让柴子感到是个负担，总是在柴子需要的时候，以红颜知己的身份出现在恰当的时间与恰当的地点，柴子竟习惯了这难得的齐人之福。他在双重婚恋的生活里左右徘徊。
　　
　　 15
　　 只有在夜晚，似乎一切都沉睡的时候。
　　 如意坐在窗前久久难眠。这天下也许最爱朝晖的是如意。她对她的感激甚至是敬若神明的。是朝晖给了她后半生的幸福，是朝晖拯救了这个外强内干的家庭，是朝晖才让她的丈夫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朝晖是上天赐给这个家的天使啊，她必然要格外地感恩。
　　 现在这样的格局对于她已是多么地奢侈啊！她深爱的丈夫每夜都会守在她身边，她的家庭被世上看做是最美满的典范，她的婚姻也被同事朋友视为是最幸福的。柴子不算负心郎，在这样的社会，他这样的职位，还能每个夜晚都守在她的身旁，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人还要什么呢？
　　 如意觉得能这样下去就最幸福了。夜对于别人来说，是释放自我的休憩，夜对于她来说却是整个的世界。
　　 她知道，现在的丈夫只不过是她法律上的丈夫而已。情感上并不完全属于她，他的心一点点被另一个女人吞食着。即使这样，如意也是不能有怨言的，她欠他的太多。即使柴子真被那狐狸精偷走了心，她也要忍。自从有了朝晖，如意做了母亲，她就不会像从前那样渴望完全拥有柴子，她觉得如果有了孩子，生活里爱情就并不是最重要的。还有什么比孩子的未来更重要的吗？她现在是朝晖的母亲，这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事实，她就有教育培养好她的义务和责任，她再怎么娇生惯养从不吃亏，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吃这个亏。
　　
　　 两个女人的战争，无非是争夺同一个猎物。为了各自的既得利益，有时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策略。
　　 如意和木棉花决定谈判。
　　 当柴子在梦中喊出木棉花这个名字时，如意就知道，这个男人还爱着别的女人。
　　 如意眼里，木棉花就是许多故事里讲的狐狸精，那种专偷男人心的女人。对她是十分的看不起的。
　　 不过，这次是如意准许的。她需要一个儿子，一个丈夫的儿子；而木棉花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进入省政机关的通行证。
　　 两个本来水火不容的女人，有了各自的需要，就必然可以相互妥协了。
　　 不过，这对于如意来说的确是着险棋，但女人在绝境中总会爆发出罕有的魄力。
　　 她想赌一把，就用柴子的良心作注。
　　 如果木棉花生个儿子，她甘愿想法在柴子不知情的状态下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但儿子由她抚养，她要保持原先的家庭格局，她要社会上的体面，只在法律上显示她放弃了柴子，但木棉花不可以与柴子正式结婚。她会给她必要的经济补偿。
　　 如果是个女儿，木棉花不仅失去孩子，也不能完全占有柴子，如意只会为她提供获得进入省政机关的机会，但她不能再涉足他们的家庭。至于柴子，必须每天夜晚回家，维护这个家庭的正常运转。
　　 如果木棉花愿意就成交，双方可以做个默认利益的法律公正。
　　 如意相信只要有了孩子，柴子就不会离开她。即使他不爱她，也不会抛弃她。她知道柴子是个有良心的人，这一点她还没有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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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会让女人愚钝，也会让男人产生错觉。
　　 火一样的木棉花燃烧起来时正在情感失意中的柴子又怎么招架得住。这个根本未真正领略爱情的男人，突然年轻得像一轮冲破地平线的活泼泼的春阳，柴子在雨台这样的小地方更是光茫四射。这里像偏安于朝廷的后花园一样，让他在这种婚外情的慌恐中，猎奇般地享受着从未经验的情感，感受着木棉花开放时给他生命注入的无限潜能。
　　 每到周末，或者柴子需要时木棉花总会来陪他。却从来不会提出一点让他难为的要求。柴子在她这里感到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必需。相同的身世，彼此的欣赏，猩猩相惜的情感像一杯咖啡苦乐氤蕴。柴子更多的从木棉花身上找到一种男女之间相对时的心理平等，这是如意永远都不能给予他的，因为少了压迫感，他在木棉花身上释放着一个平凡男人的能量，也找到了男人很看重的自信与自尊。
　　
　　 但他很清醒地明白，这是蛇的诱惑，它是怎样威胁着他的一切，多年的官场生涯，似乎磨平了他的棱角，他会更多考虑到社会影响，他知道稍有不慎，都会是致命一击的，因为木棉花的事，让他经常在梦中惊醒，行事更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他常常会被这可怕的毒镖击中时感到腹背受敌的恐惧，他不能如虞梅所言毁掉从前的家庭，毁掉自己的前程，更不能耽误木棉花的时光，他这里不是她要的土地。
　　 其实这些他是大可不必担忧的，这个聪明乖巧的小女人从未让他有丝毫的为难，她不是来毁灭他的，她是来依赖他的，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她并不介意他有家庭，也不介意他不能离婚，只享受与他相处的每一个日子，这让他觉得自己很自私。他只是索取着，像一个铁腕的债主，无条件地向她索取着本息金，他这样的年龄与情感缺失的现状，是必需木棉花这样的青春能量的，她浑身所放射的青春的气息像罂粟一样让他迷醉，更让他精神焕发出从未有过的斗志，男人是需要这样的，这成为他离不开木棉花的根本原因。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头脑。
　　 进入省政机关后的木棉花一路冲刺，她不再只是觊觎一个小小的任人摆布的省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她选择了文化厅去做她理想中的节目策划，以她多年的公关能量，足以让她迅速进入娱乐圈。
　　 而柴子，她已不再像少女一样充满怨恨，明知不可却渴望拥有。他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棋子。
　　 她爱过柴子，但柴子不能给她最终的幸福，柴子并不是她的终点。她的人生比这瑰丽得多。她想起了唐朝的武媚娘，那个一代女皇，正是舍得爱情，舍得骨肉，才争得如今的地位与权力。她的处境何尝不是如此！她知道这里最终不是她的栖息地，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
　　 所以还没有离开，除了在等待适当的机遇外，还有一个永远不可告人原因。
　　 木棉花每夜都被一个梦缠绕着，这让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17
　　 木棉花变成一团红色的云朵，她在天上随风飘荡着，忽一阵厚雨洒落，云朵就变成了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似曾相识，好像有柴子一样的坚挺的俏鼻翼，那是回雨台的汽车上，木棉花可以被陌生的帅哥柴子亲吻与爱抚的唯一理由。
　　 每个孤单的夜晚木棉花都被这个梦纠缠着，到后来，她的睡眠已很依赖这个梦了。梦的结尾总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木棉花就湿淋淋地从梦中醒来了。
　　 这个梦让她更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激励她去战斗！她疼痛的代价太大了，任何的妇人之心都会让她前功尽弃。所以她能忍住许多年不去看那个比自己更美比柴子更聪明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去看她就是违约，这不仅毁了她，更会毁掉这个女孩子，她是不能去看她的，她不能让女孩子的人生像自己一样的孤单无依，更不能让女孩子像自己一样，因为心比天高就得把自己当做武器去披荆斩棘。女孩子的人生已在天堂里，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脆弱就毁掉女孩子美丽的云朵，她是母亲，她不能自私。
　　 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狠起来了，硬起来了，到最后安静下来……
　　
　　 木棉花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西雅图，她只留给柴子一张字条：柴子，好好爱孩子！她就像一团红色的云从柴子的生命里散开了，消失掉了，让他怜惜都来不及。让他弄不懂这是为什么，让他爱已不能恨又不是。虽然柴子知道她迟早要离开的，虽然他知道他什么也给不了木棉花，他也想她有个好的归宿，他在她面前一样很愧疚。但这样的绝决，让他受不了失恋惩罚。
　　 柴子失去了木棉花，好像失去半个世界，另一半只剩下朝晖。
　　
　　 18
　　 十二岁的朝晖要被如意送到“育英贵族学校”去寄读，虞梅不高兴，当然柴子也不高兴。如意的理由很充分：这孩子已被老人们宠坏了，早去寄读对她的成长好，不然真的就长不大了。
　　 “这么小的孩子，在家连饭都不好好吃，你让她去那儿她适应得了吗？”柴子不同意。
　　 “那可是全中原最好的中学，很多人名都报不上，我托了多少人情才给小晖报上的。”如意占着她的理。
　　 “我只是说她太小，那里压力大，上普中就挺好，一个女孩子考上大学就行了，还要她怎样？”柴子知道最终是说不过如意的，这许多年了，家里的事哪样他做过主，这次也一样，朝晖要到寄读学校去，她不过是通知他一声而已。
　　 他怜惜朝晖，第一次主动来帮孩子收拾东西，其实也不过是往行李包里装一下而已。
　　 “你就知道安逸，小孩子太娇惯有出息吗？我不比你心疼孩子？”如意在厨房边切菜，边埋怨着。
　　 “你看看，还在玩布娃娃的孩子，晚上能不害怕吗？哭了怎么办？”柴子边装着小晖的玩具，边生气地说。说实话朝晖要是去寄读，他都不知道他回家来干什么。自从木棉花不见了，他的心就找不到归宿了，心情一直很烦躁，火都不知往哪撒，朝晖的行李包也太满了，像是要把家都搬去。他把孩子的布娃娃往包里挤时，那娃娃旧了，经不住男人粗暴的推压，结果娃娃的眼睛被抓下来了，那白色的新布碴里就掉出了一个大拇指大的红色塑料盒，柴子的手停下来，他好奇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的是一张粉红色的信笺：
　　 亲爱的宝贝：
　　 也许这封信你永远都看不到。可是妈妈还是想写给你。每晚妈妈都做着同一个想你的梦，可是妈妈是不能与你相见的。这个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雨台，你知道妈妈有多爱你吗？
　　 雨台，这是妈妈为你起的名字，也是妈妈与爸爸相爱的地方。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你肯定长大了，请你记住，你的妈妈叫蔡艳丽。
　　 你要好好长大啊，你一定要做全天下最棒的女孩子，找到一个爱你的人爱你，也要好好爱那些爱你的人。
　　 妈妈：蔡艳丽
　　 1999年2月18日夜
　　 那个时间正好是朝晖三岁的生日前夜，也正好是木棉花离开的前夜。
　　 柴子糊涂了，他瘫坐在地上，想想起一些事，可是又想不起来……
　　
　　 19
　　 木棉花从香港带回个布娃娃，那是境外产的最新款式，据说是不沾尘的用布擦一下就可以清洁的布娃娃，国内是买不到的。木棉花说这次出差也没什么新鲜的送你了，我看到这个好玩，就买来了，就算替你给你女儿买的生日礼物吧！女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这是木棉花送给柴子的很特别的礼物，也是送给朝晖的生日礼物啊！朝晖果然很喜欢，每晚都抱着睡才睡得安稳。柴子当时心想，唉，还是女人最懂女孩子的心。
　　 现在，柴子才知道其实是这些女人们的鬼把戏。
　　
　　 朝晖的寄读对虞梅打击最大，她一下失了业，整体若有所失，她自己也知道，孩子迟早要长大，迟早自己会一无用处，但在情感上一点也接受不来，似乎越老越糊涂。这个老妇人又一次陷入十几年前的绝望孤寂，那时至少她生活在村里，可以和老姐妹们聊聊天，玩玩牌的，现在她老了，住在柴子家这二十四楼上，就像挂在天上的鸟笼里，她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就在朝晖寄读后一星期，虞梅灯熄油尽，七十二岁，慢长而短暂地划上了句号。至于她如何去那边应对婆婆，不得而知了，或许时代变了，阴间的观念也在改变着吧……
　　 柴子像个傻瓜一样常常走在大街上不知所归，他无法让自己再走回那个人人羡慕的宫殿，那个充满虚伪甚至让他仇视的罪恶的家。
　　 母亲辞世，朝晖寄读，这个家对于他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柴子借口工作繁忙，住在办公室，半月二十天不回家，也不在乎如意的埋怨与恳求。或者四处去视察，单位的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的头还一把又一把地烧个不完，柴子这架破车轮就这样白天黑夜地没明没夜地转着，连以前很厌烦的饮宴都不再推了。他经常会喝醉，剩一点时间就上网通宵聊天玩游戏，最后是炒股，随着股市的行情的升降沉浮……
　　 柴子真的只剩下一副帅骨架了。明眼人都不知道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衰老得这么快，呼风唤雨的地位，娇妻爱妾地活过，女儿又是全中原最好中学的姣姣者，这样的日子再说不舒心，这个世界是真活不下个他了。呸，这样的人，真不知足！
　　 人生有贪欲，就会有不如意，因为还是不如意，柴子必然要活成这样一架锈迹斑斑的车轮。
　　
　　 20
　　 四十岁的柴子不甘心啊！
　　 柴子在网上为自己换上了“清水河”的名字，想在虚拟的世界里重新回到当年从清水河出发时的感觉，很多年了，他都没有再回到那个让他拥有清水河激情和清水河骨气的生命之源，他想找回唤醒他的爱情与奋斗的激情。他不想就此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地活成一个臭虫。
　　 一个人的人生，四十岁后还可以重新再来吗？在向阿童倾诉完这荒唐的人生后。柴子发出这样的疑问。
　　 一个人的人生本来是不可预设的。要预设别人的更是做不到。如意居高临下，想要把持一切，结果自食其果。她已经受到了惩罚。但是，一个人的人生是可以去主动争取的，我喜欢木棉花，她争取过，也争到了自己的所需。虽然她争取的方式的确有些悲壮了。
　　 是的，可是我对她又恨又爱，恨她也是个玩弄权术的女人，爱她还算个性情中人。
　　 柴子，你应该尊重她并感谢她。至少她给了你世上最宝贵的爱情，更奉献出了爱情的结晶。
　　
　　 “人生到了四十岁，还可不可以重新再来？”柴子又一次问阿童。
　　 “回头是岸，立地成佛。佛经里这样说的。”阿童回答他。
　　 “可是，我的岸在哪里？”柴子困惑。
　　 “岸在脚下，佛经里是这样说的。”阿童说，“舍得舍得，只有放得下才能担得起。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个人的人生，四十岁后还可以重新来过吗？柴子执著地问也在执著地想。让他卸下原本不属于他的沉重的锈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放弃在世人看来一定是疯了。但在他该是多么重要啊，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没有多少时光再去蹉跎了，他不想在阿童唤醒他时，却只能做个痛苦的思想者，他想重新再来。
　　
　　 一个人的人生，四十岁以后真的可以重新再来吗，阿童？
　　 如果有勇气的话，生命六十岁后同样可以再次发芽，开花，结果……
　　 换上新的车轮，重新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