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斌顺着通道来到外面，靠近禽类经营区的门脸外面，是一个不太宽的巷子，里面的行人相对要稀少一些。大多数的商家都把朝小巷的卷帘门开着，这样就多了一个对外的窗口。你就是从巷子这边走，也能买到需要的东西。
　　 这会儿，梁大升的门面朝着小巷的一边只开着扇小门，那个在卷帘门上开出的小门不大，但可以供人出入。梁大升如果是死后从别处移尸过来的话，通过这扇门也可以进入到门面内，然后再将他吊起来。
　　 他从小门走进去，看了正在忙碌的几个侦察员一眼，径直上了二楼。这门面的空间足有五米，租赁户大都将其隔成了两层，一层做生意，二层可以当成仓库，还可以住人。梁大升也给自己隔出一层来。张华斌上到楼上，见欧阳涵带着助手小张正在忙着取证。二楼显得很整洁，一个冰柜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靠右面的墙边放着一张床，上面铺着一张光洁的竹席。一床夏被也迭得很整齐，像是刻意整理过。床边的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七八个用禽类烹饪的菜肴，将一张桌子摆得满满的，桌子的空处还开着一瓶五粮液。
　　 屋里有些气闷，散发着一种说不清是什么味儿的气息。几只苍蝇嗡嗡叫着，围着人打转。张华斌注意到，桌上那些菜盘菜碗上却很少有苍蝇光顾，偶然有一两只落在上面，伸出口器尝了尝也很快地飞走了。
　　 欧阳涵见到他进来，就对他说道：“这些菜恐怕有问题，我们已经取了样了。”
　　 “你们怎么断定这菜有问题呢？”
　　 “凭直觉，你看，那些苍蝇都不往上面落。”
　　 “嗯，有道理。还发现了什么？”
　　 “你看这些菜，除了每个盘里都被拨了一些出去外，就看不出有吃过的痕迹，就像是一场家宴还没有开始似的。”
　　 “这说明了什么呢？”张华斌继续发问，启发着自己的下属朝深处分析。
　　 “我觉得那些动过的菜，好像是给一个还没有到来的人，每一种留了一些出来。但由于突然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这菜就基本上没有动。但也可以这样认为，人们从每一种菜肴中都拨了一些出来，让某一个人来品尝。”
　　 “哦，还有这种事么？”
　　 “是呀，你看这个碗，”欧阳涵拿过一个碗来，“里面还有一些被称‘毛血旺’的菜肴，看得出，这菜被人吃过，没有吃完，碗就顺手放在了一旁。”
　　 “冰柜里的东西呢，取样了么？”
　　 “冰柜里有白条鸡鸭各一只，还有鸡杂、鸭胗以及血旺等物品。我们都分别取了样，我们怀疑桌上的这些菜就是用那里面放的东西、或者是相类似的材料烹饪的。”欧阳涵将冰柜打开，让张华斌看了下。
　　 “鸡鸭各一只，禽内脏若干，像是专门放的样品似的。”张华斌这样想道，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只鸡拿了出来，放在鼻子前嗅了下，一种淡淡的味道传到了鼻中，却不是禽类特有的腥味，这味儿有些冲鼻子。
　　 “一楼也有这样的冰柜，对不？”他又问了一句。
　　 “是的，一楼的冰柜还要多，足有六个呢。袁大力他们在负责勘察。”
　　 “好的，你们继续。我下去看看。”
　　 张华斌转身下了楼。梁大升的尸体已经被拉走了。屋子里也显得宽敞了许多。
　　 门市内的地面很潮湿，像是用水冲洗过，散发着一股来苏水的味道。不知是不是用来去除因宰杀活禽而留下的那些血腥味的。
　　 袁大力和他的助手小黄已经将冰柜里的东西全都取样了，尽管冰柜的门都已经关闭，张华斌仍然闻得到一种区别于来苏水的剌鼻的味道。
　　 “张处，我怀疑这家经营户使用了违禁的药品。”
　　 张华斌点了点头，为了使自己屠宰的鸡鸭卖相好，一些不良商家就用掺了福尔马林液体的水来浸泡禽类，这个情况，食品卫生监督部门早就通报过了。
　　 “冰柜里的东西还多么？”
　　 “有四个冰柜装的是些速冰水饺、汤圆以些袋装的鸡鸭等，这些都是从正规厂家来的。只有两个冰柜是用来放置那些没有卖完的鸡鸭及内脏的，但里面也只有不多的几只扭断了脖子和翅膀的鸡，估计是卖相不好，要留给自己食用吧。还有几块猪血旺没有进冰柜，就浸在一些水里。”
　　 张华斌来到靠墙边的一个铝盆前，从那水中捞出块血旺来，四四方方的血旺，应该是猪血吧，在手中显得弹性十足。张华斌老家是农村的，杀年猪他见过，家里杀年猪所得到的那些血旺可没有这么好的弹性，相反，那血是很容易碎的。这种瓷实且富于弹性的猪血旺是怎么做到的呢？在以前破获的案子中，发现过用当着饲料的血粉加骨胶熬制血旺的情况，但那血旺和眼前的还是有着区别的。
　　 “大力，你赶紧和卫生监督部门联系。请他们发出通告。凡是最近在西集农贸市场买的禽、肉及相关物品，一律先不要食用。”
　　 “处长，你是怀疑这个集市经营的禽类和肉类都有问题？”
　　 “是的，我想用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物品来处理禽类和肉类绝不是个别现象。”
　　 “那这个市场，今天是不是先关闭？”
　　 “关闭，马上通知市场管理部门，暂时关闭禽类和肉类市场。所有物品一律封存，等候检查。这件事，你带几个人在这里监督。”
　　
　　 六
　　 在西集农贸市场，梁大升算是个风云人物。他是五年前从农村出来，在这个集市做活禽生意的。他为人强势，精于算计，很快就摸清了禽类买卖的个中三味。一开始，他的那些东西卖相也不是很好，挂在案板上面特别招苍蝇，那些红头绿蝇嗡嗡叫着，围着那些鸡鸭乱飞，让人一看心里就不舒服，那些鸡鸭等还特别容易变质。不久他就明白，卖相好的鸡鸭都是用药水处理过的。处理了的鸡鸭苍蝇都不会去碰，还能防腐。这个不难，他也如法炮治，而且用的药比别人还要多一些，这样处理出来的鸡鸭更白净更鲜亮，就算是一时卖不完也关系，放进冰柜中，第二天看起来仍然很新鲜。
　　 这个地方的人们都喜欢吃动物血制品，称之为血旺，血旺分生熟两种，生的是在宰杀活禽时，将血直接流在渗了盐的清水中，这是传统的做法，可以用来留给自己吃，用于出售的就不是加的盐了，而是滴上了一两滴福尔马林原液。熟的则是在大锅里煮过的，同样也加入那些违禁品。这种血旺好看又不易碎。
　　 还有那些猪血旺，梁大升是不杀猪的，但他卖猪血，他的猪血是从一家屠宰场进的，有专门的人负责往这里送。那种猪血都是熟的，他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也加了那玩艺儿，但他却会在买回来后，将猪血旺泡在加了来苏水和福尔马林的清水中，加得不多，不将水放在鼻子下细闻是闻不出来的。这样处理过的猪血的卖相也很好，还不易变质。他也喜欢吃血旺，自己也常弄来吃，但他只吃自己专门留出来的。而那些猪血旺，他却不敢吃。那种血旺太瓷实太筋道了。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猪血。然而不少的人却喜欢吃它，说是可以清理体内的灰尘。喜欢吃他就卖，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没过多久他就做发了，不光做零售，还当起了二道贩子，把一些禽类胴体和血旺批发给一些餐馆，一些大的住宅小区和企业生活区里也自办有小市场，那里不少的经营户也都从他这儿进货。
　　 他清楚要想把生意做下去，市管会的人是得罪不起的，他们是他的顶头上司衣食父母，不光得罪不起，还得要喂着，他每月除了很自觉地交必须要交的费用外，还会很小心地把好处费以红包的形式交到那个主任手里。于是，他就能得到很多关照。提前得到某日某个部门将来检查的消息。他就会提前做好相应的准备。这么些年了，他所经营的商品在检查中还没有出现过不合格的情况，这些都是那位主任的功劳。几次检查下来，他的门面外的墙上就挂上了“信得过经营户”的烫金标牌。有了这个金字招牌，他的生意就更加好做了。
　　
　　 七
　　 西集农贸市场的禽类肉类质检报告很快就摆在了张华斌的办公桌上，与他分析判断得完全相同，除了少数几家之外，那些禽类经营户大都有使用违禁物品处理鸡鸭及内脏的情况，所出售的血旺中，更是加入了五花八门的违禁品：福尔马林、亚硝酸盐、来苏水等等，为了增加血旺的亮度和红度，还有加苏丹红的现象。
　　 肉类市场也好不到哪儿去，牛肉大都是注了水的，一些不太新鲜的牛肉，还被不良商家涂了什么药物，那是一种类似酱酒的物品，一涂上去牛肉就变得鲜亮好看了。
　　 就在市场发生命案的第二天，欧阳涵带着她的助手小张再次来这里调查情况时，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一个商户从冰柜中端出一盆碎牛肉来，又拿过一个塑料瓶朝里面倒一种液体，被欧阳涵逮了个正着。她径直走了进去，一把就抓住了那人手中的瓶子。“你往里面加的是什么？”她问道，那天她着的是便装，那人猛地将瓶子夺了回来，说道：“你是谁呀，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到我的门面里来了！出去出去！”
　　 “我是谁不重要，关键是你往那肉里加了什么。”
　　 那人一伸手就朝欧阳涵的胸口抓来，欧阳涵一转身，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只一拧，那货就杀猪般地叫了起来。旁边的几个门面里跑出了一些人来，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菜刀。
　　 欧阳涵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亮明了身份，那些人才悻悻地住了手。
　　 那个瓶子里装的确实是酱油，但却加了点亚硝酸盐和福尔马林以及作为颜料的苏丹红。那些不法商贩就用这个在牛肉上涂抹，以让牛肉看起来鲜亮一些。这种明目张胆地违法行为让欧阳涵非常气愤，当即打电话请示了张华斌，张华斌带人赶了过来，对其做出了治安拘留的处理。
　　 梁大升的尸检报告也出来了，令人惊奇的是，他是死于心肌梗塞，他是在死后一个小时后才被人吊到一楼天花板那个钢梁上的。二楼就是这个案件的第一现场。这就是说，梁大升是在聚餐时突然心脏病发着而死去的。然而，在他的胃里却发现了大剂量的福尔马林、来苏水及足以引发中毒的亚硝酸盐，这些东西和存放在他冰柜中那些禽类胴体及血旺中加入的物体基本相同。
　　 案情扑朔迷离，但并不是没有破绽。张华斌在脑海中已经勾画出了一个大致轮廓。他还要听取大家的意见，以使这轮廓清晰起来。这也是他办案的风格。充分发动群众，让大家都开动脑筋推理分析，在实践中培养出“神探”来。
　　
　　 八
　　 地区公安处刑侦队办公室里，案情分析会正在进行。
　　 现在是资深女侦察员欧阳涵在发言，只听她说道：“我感觉到疑犯就像是故意要把这事闹大似的。”
　　 “此话怎讲？”张华斌问道，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觉得这个案件的始作踊者在处理死者的事情上就像是泄愤，又像是故意要引起警方的注意。
　　 “大家可以想一下，如果真的是朋友聚餐，一定会到一个像样的餐馆，但他们却选在梁大升的门面里，勘察中我就发现了，那门面里只有一个电磁炉，而电磁灶火力并不猛，对于烹饪鸡杂鸭肠和毛血旺等菜肴并不合适。但我们也看到了，桌上摆的菜肴烹饪得并不错，可以想像其中有不少的菜肴是那些朋友带来的。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呀，怎么会拿这些东西到朋友这儿来聚餐呢？除了白砍鸡和红烧鸭还算上了点档次外，其余就是家常菜，这不太寒酸了点嘛？还有那瓶五粮液，也让人感觉有些不对，与那些菜肴相比，可能喝老白干更合适一些。但桌上打开的却是一瓶五粮液，更奇怪的是，除了一个杯子里有酒之外，其余的酒杯都是空的。”
　　 “这说明什么呢？大家不妨都往深处想一下。”张华斌说道。
　　 从学校出来不久的侦察员小肖说：“我觉得这就是一个鸿门宴。那酒就是要引梁大升上钩的。”
　　 “嗯，不错，学会动脑筋了。”张华斌夸奖了一句，“大家继续。”
　　 “欧阳分析得没有错，这菜肴很有可能是那些人从家里做好拿来的。他楼上不是有个电磁炉嘛，热菜是完全可以的。”资源侦察员袁大力说，“但也有可能就是在现场烹调的。因为在一楼发现了一个菜板，上面有切过鸡杂的痕迹。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别慌着说答案，”张华斌说，“给年轻人一个机会，来，小张，小黄，你们两人谁先说，在现场烹调说明了一个问题，知道是什么问题吗？”
　　 欧阳涵的助手小张说：“我觉得那些人根本就不讲究菜肴的质量和色香味。切鸡杂的菜板我也看到了，鸡杂我也喜欢吃，我知道烹饪鸡杂要大火猛炒，像那种电磁炉根本达不到要求。”
　　 “因此，请客是假，算帐是真！”袁大力的助手小黄接过了话头。
　　 “哦，很深刻的见解，说得详细点。”张华斌鼓励道。
　　 小黄继续说：“我们不妨做出这样的想像，来这里请梁大升吃饭的人都是他使用违禁品的受害者，可能家里还有人因为吃了那些东西生了重病，甚至差一点就要了命。这一回，他们逮住一个机会，将梁大升堵在了屋里，然后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心，将那些有毒食品就地烹了，请他，甚至是逼着他吃了下去。”
　　 小张说道：“那些东西毕竟有毒，梁大升自己是最明白的，但是，他已经被人制服了，不吃也不行……有毒的物品没有将他毒死，却把他潜在的痼疾给引发了，于是，他突然就死了。”
　　 “对，就是这样的，”小黄接着说，“但这样死太便宜他了。深受其害的人们还不解气，干脆将他弄到了一楼吊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