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我家的三大件(往事征文·散文)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村子里流行三大件:缝纫机、手表和自行车。我家也陆陆续续置齐了三大件。
【缝纫机】
我家的第一大件是那台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
我清楚地记得,一天早上,父亲和母亲起了个大早,牵着家里最肥最大的一只山羊出门了,他们说要坐村里的马车去县城买缝纫机。当时我还小,不明白父母去买缝纫机,为什么要牵只羊去。后来才知道那天县城开物资交流会,搭上一只羊,缝纫机只花90多元就能买回来。父母走了之后,我和弟弟妹妹不停的在村口张望,盼望父母早点回来。
我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不停地给村里的小伙伴们显摆:我爹和我妈去县城买缝纫机了。小伙伴们一脸的质疑,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以为我在欺骗他们。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坐着村里的马车终于回来了,马车停在了我家门口,父亲和母亲从马车上抬下了缝纫机,小伙伴们围着缝纫机跟随父母进了我家,他们个个和我一样都很兴奋,好像缝纫机是给他们家买的似的。他们这才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父母把缝纫机摆放在了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家里有了缝纫机,首先学会的是姐姐。从此,我们姐妹几个的衣服烂了再也不用母亲用手工一针一线的缝补了。缝缝补补的事都落在了姐姐身上。农闲的时候,姐姐就坐在缝纫机前,要么用小碎布拼在一起扎鞋垫子,要么给弟弟妹妹改做衣服。后来姐姐对缝纫机操练的游刃有余了,她比划着旧衣服学会了裁剪,过年我和弟弟妹妹的新衣服再也不用求人了,都有姐姐给缝制。渐渐地姐姐的缝纫技术越来越高了,村里的大婶大妈们常常拿着新买的花布来我家,求姐姐给他们的孩子裁剪缝纫,姐姐从不推脱,帮他们义务缝制衣服。
细心的姐姐每次用完缝纫机后,都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用妹妹小时候盖过的小棉被包起来。她从不让我们随便动她的缝纫机。
记得我第一次偷偷地学踩缝纫机是小学毕业的时候。那天姐姐跟父母下地干活了,我打开了包在缝纫机上的小棉被,迅速的坐在了凳子上,穿针引线,拿了一块旧布学姐姐的样子踩缝纫机,缝纫机一会儿倒着走,一会儿正着走。那块布一直原地不动,没多大功夫,布的下面就缩了大大的一团线。我觉得很纳闷,为什么姐姐缝纫的时候布会自己往前走,我缝纫的时候布怎么就不走呢?
我怕搞坏了缝纫机,就用小棉被包起缝纫机,以为姐姐不会发现。下午姐姐回来后,打开缝纫机一用,觉得不对劲儿,便问:谁动了我的缝纫机?弟弟妹妹都说:我没动!我也没动!
我弱弱地说了一声:我动了。我以为姐姐会骂我的,没想到姐姐对我说:“你想学缝纫吗?”我说:“是!”姐姐说:“来!我教你。”姐姐给我示范了一遍,说:“刚开始学,别引线,先空跑,等熟练了再引线。”在姐姐的指导下,我很快学会了踩缝纫机。心里沾沾自喜地给同伴们炫耀:我学会踩缝纫机了。
【手表】
好多农村人喜欢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挂几个镜框子,里面放一些六、七十年代的黑白照片,你会发现照片上的人手脖子上都戴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而且把戴手表的胳膊特一举在胸前,也需有人会说,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真富有,怎么人人手腕子上都带着一块手表啊!嘿嘿,这里是有秘密的。
手表算是我家的第二大件了。
记得那时候流行上海牌手表,村子里已经有几户人家买回了手表。我家也随后买来一块。手表买回来的那一天,全家人挨个儿把手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手表的链子是很有弹性的银灰色金属链子,手表很厚重,表上写着“上海”两个小字。父亲告诉我们,每天要定时给手表上紧发条,否则,表就走不准。
戴手表的人当然是父亲了,父亲那时候给生产队里放羊,平时都是看太阳高底掌握时间的。晴天的时候很好掌握,遇到阴天了,时间就拿不准了。常常不是回来早了就是晚了。自从戴上这块手表无论阴天晴天,父亲都能准时回家了。
那时候,戴手表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常常会听到大家这样的议论:某某某人家,家庭条件不错,家里有戴手表的人。
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记得那是一个晌午,天气很热,父亲把羊群赶回了生产队的羊圈,回家坐在茅草棚下乘凉。邻居龅牙婶子呲着一口发黄的大龅牙,急匆匆地来了,刚一进院门,就操着大嗓门叫:“三丫爹,快把你的手表借给我戴一下,村子里来了一个照相的,我和长生他爹准备照张相。”父亲二话没说,赶快把手表拿下来给了龅牙婶子。
村子里来了照相的?听了龅牙婶子一讲,我和妹妹跟着龅牙婶子去看热闹,果真在村口的几棵大柳树下,男男女女聚集了好多人。
其中,在一颗弯脖子柳树下,一个村民一只手拉着一根柳树枝条,头戴黄色军帽,身穿一件退了色的黄色军装,袖口处已经磨破了,豁豁牙牙的,他拉着柳树枝条的那条衣袖胳膊肘处破了一个洞,露着黝黑的皮肤。他正在摆造型拍照。
只见阳光下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秃顶的中年男人,穿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汗水已经湿透了衬衣,紧紧地贴在身上。他双手举着照相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相机焦距,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弓腿,给树下站着的人照相。轮到龅牙婶子照相了,她和他的丈夫很不自然地站在树下,特意把戴着我家手表的那只胳膊袖子卷的高高的,把胳膊举在了胸前,照相师傅说了一声:笑一下,预备,照!她一张嘴那大龅牙全露了出来,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引得树下的人都笑了。等她照完相,我家的手表就开始在一批又一批想照相人的手里来回传了,这个戴着照完拿下来,那个又戴上了。造型都是一个:把戴手表的手高举胸前。那天只要照过相的人,相片洗出来后手腕上都带着一块明晃晃的手表,这就是那个年代的人很贫穷,为什么照片上的他们都戴着手表的原因。
等我考上了县城高中,父亲把那块手表拿下来,给我戴上了。对我说;“三丫,你上高中了,戴上手表学习的时候好掌握时间。”我戴着手表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我也像城里的学生一样有手表了。
到了县城,我发现城里的女孩子戴的都是那种小巧玲珑的女士手表,只有男孩子才戴我这种很笨重的手表。我怕城里孩子讥笑我,就把手表深深地藏在衣袖里,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看时间。
这块上海牌手表可真够耐用的,期间几次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不过只要在阳光下把水分蒸发了,它又能准时转动了。后来这块运转了十几年的手表,都嫌它太笨重,过时了,没人戴了,把它放在家里当公用表用了。再后来家里买了挂钟,这块手表虽然还能准确无误地转动,但是,终因它的过时退出了历史舞台。
【自行车】
我家的第三大件是自行车。
上中学的时候,我所在的村庄离学校很远,大约有七公里左右。每天步行去学校要一个多小时,早晨去的时候不觉得累,下午放学以后因为很饿,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都累的挪不动脚步了。那时候村子里有三个同学骑自行车上学,他们每次回到家里吃完了饭都开始写作业了,我们几个步行回家的同学还在路上走。我很羡慕那几个骑自行车的同学,我当时也想拥有一辆自行车,想象着骑自行车上学该有多自豪啊!
这个梦想终于在我读初三的时候实现了。
记得那已经是深秋了,收拾完了庄家。父亲去公社买回了一辆飞鸽牌子的28型黑色自行车。买自行车的同时,父亲也买回了一卷一寸多宽的彩色塑料带。自行车一到家,父亲就马不停蹄地把它拆卸的七零八落,他把自行车的三脚架和一些主要支架都用塑料带严严实实地缠了一遍,就连后货架都给缠了,根本找不到自行车原有的黑色了。缠好后又挨个组装了起来。
从此,每天放学后,父亲就教我学骑自行车。我本来胆子就很小,根本放不开,别的同学练习两三个下午基本就能学会,我却学了很长时间。好在父亲脾气好,从不数落我,一直耐心地教我。起初学的时候,脚蹬着自行车的脚踏,眼睛一直看着车把或者脚蹬,自行车总随身体的倾斜往一边倒去。父亲告诉我:“放松,眼睛看着前方。”父亲在后面双手扶着自行车的货架,我弯弯斜斜地往前骑,不知道跌倒过多少次,就是学不会!我对自己都没信心了,我说我不想学了,父亲鼓励我:“慢慢来,别急!”终于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最可笑的是:我第一次骑上了自行车后,父亲偷偷地松了手,我自己骑了好远。当我知道父亲没跟在我后面时,心里开始紧张了,车把开始左右乱晃,身子也开始倾斜。因为刚学会骑车,还没学会下车。我对父亲大声喊:“爹,快来扶我,我下不来了。”父亲飞快地跑过来扶好自行车,我才下来。
后来,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自行车。那时候路面很差,自行车爆胎撒气的情况经常出现,有时候急着要外出了,突然发现自行车没气了。只好去邻居家里借自行车。有的人家很痛快,只要自行车在就给借了;有的人家很抠门,明明家里的自行车好好的,非说坏了,不给借。
有一次,我去二狗子家里玩,二狗子刚刚骑自行车逛回来,车子刚停在他家的草棚子下面。大海爹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对二狗子说:“二狗子,把你家的自行车借给我骑一下,我去公社有急事,我家的自行车车胎坏了。”二狗子不由分说:“我家的车胎也坏了。”大海爹半张着嘴,哈着腰,盯着二狗子家的自行车看了好一会儿,二话没说,无奈地转身走了。大海爹走远后,我对二狗子说:“你家自行车好好的,你为什么骗人?”二狗子说:“我爹说了,不让我把自行车借给别人,要是借了,回来就打断我的腿。”
后来,邻居张二伯来我家借自行车,我也学着二狗子撒了谎,告诉张二伯,我家的自行车坏了。
晚上,父亲回来以后,我得意地对父亲说:“爹,今天张二伯借咱家的自行车,我欺骗了他,我说自行车坏了,没借给他。”我原以为父亲会表扬我的,没想到父亲立马拉下了脸,很严肃地批评了我:小小年纪不学好,怎学会欺骗人了?人家来借自行肯定有急事,你怎么会拒绝?以后指不定咱家的自行车坏了,还去借他们的呢。
孩子,记住了:人这一生中,不走的路,也许还会走三遍,不过的桥,指不定还会过几回的。做人要诚实,不能太自私!父亲训斥完以后转身走了,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把父亲的话记在了心里:做人要诚实,不能太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