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进京拿起话筒，话筒里果然传来汪小玉的声音：孟进京，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把老同学忘了吧？孟进京吱唔着说，就说抽时间去找你呢。汪小玉说，不用找了，今晚我为你接风洗尘。有空没？
　　 孟进京打了个愣怔，汪小玉请他吃饭，她怎么知道他分到组织部了。
　　 孟进京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汪小玉有些生气了，说，孟进京你去还是不去，说话呀，是不是攀上了书记的千金就不理老同学了？孟进京心又是一跳，这消息汪小玉怎么知道？在孟进京心惊肉跳，疑团重重的时候，汪小玉说，6点钟在美乐园大酒店见，不见不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孟进京握住话筒站在那儿发呆了，电话里出现嘟嘟的忙音了，他还愣着，直到同事小张说，女朋友约你？孟进京才回过神来说，是一个老同学，想再一块聚聚。小张说，叫，就得去。不去还得罪人哩。好像一到组织部工作就多了不起。就是就是。孟进京一边应付着小张的话，心里一边打小鼓，不知咋的，一想到见汪小玉他的心里就有些发悚。
　　 深秋的天气很短，6点钟全县城已经是灯火一片，五彩斑斓的灯光把深蓝色的夜幕染的花花绿绿。美乐园大酒店在十字路口，离县委大院有半里多路，孟进京步行一会儿就到了。孟进京走上美乐园大酒店门前的台阶，两位迎宾小姐立刻躬身说欢迎到美乐园大酒店。并为他拉开门。这时他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等他的汪小玉。
　　 明亮如水的眸子，米黄色套装，小翘的鼻子，披肩的秀发，在那朦胧的吊灯下，愈加鲜艳夺目，光彩照人。汪小玉问孟进京喜欢吃什么，孟进京还有些拘束的样子，说随便，吃什么都行。汪小玉笑笑说，那行，我就按干部下乡的标准，四菜一汤。汪小玉拣了最贵的菜点了，又要了一瓶高级野生葡萄酒。
　　 孟进京看汪小玉点菜，也不看菜本，觉得汪小玉进这样的高级饭店不是一回了，说你，别要那么好的菜吧，就我们两个，吃不完都浪费了。
　　 汪小玉说，今天我请客，你什么都不要说。等你请我的时候就由你。
　　 小姐去端菜了，孟进京呷口茶，还是憋不住把心中的疑团说出来了：汪小玉你怎么知道我分组织部了？
　　 汪小玉说，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我还知道是谁保荐你。
　　 孟进京心陡然一跳，更惊讶了，他的情况汪小玉怎么摸得这么清楚？他进县委大院是县政府主管人事的领导同意的，就连他和梁蓓蓓的关系，眼下的情况也属保密阶段，难道说汪小玉和某个县委领导有联系？孟进京心里打了个问号。
　　 小姐把菜端齐了，问汪小玉，汪总，还需要什么？汪小玉说，不叫你，你不要进来,然后对孟进京说，吃，边吃边说，好好叙叙旧。
　　 孟进京有些惊讶，他说，服务员怎么叫你汪总？汪小玉说，这个酒店是我的。孟进京说什么时候你干酒店了？汪小玉说，一年了。打开了话题，话就多了。孟进京有些触景生情，说，四五年了，咱们都没有在一起了。
　　 汪小玉小嘴一厥说，是呀，你是大学生，陪伴你的美女如林，你活的有滋有味，咋会想起俺哪！
　　 孟进京开始有些无言对答，后来灵机一动，就借题发挥倒打一耙了。孟进京说，看看，又来了不是，你没想想，有杨海波在，我能常给你写信吗？
　　 汪小玉那纤细的手理理额前的乱发，叹口气说，你呀，你这是强词夺理，其实我知道你内心空虚的很，你说不过我，你愧对我。不都过去了，不说过去，现在我告诉你，我和杨海波分道扬镳了。
　　 孟进京心一紧，盯着汪小玉问，什么时候？
　　 汪小玉说两年前。他这个人脾性不改，还和小时候一样，打架斗殴聚众闹事，一次酒后打群架，打死人了被判了15年徒刑。他老爸也因此气得心脏病复发，一命归天。那时我们结婚才半年。
　　 这时汪小玉的眼睛湿湿的，语调很伤感：一个完整的家破碎了。孟进京又怜香惜玉了，拿起餐巾纸给汪小玉擦泪，汪小玉把孟进京的手紧紧按在脸上。停了一会儿说，请原谅我，我不是对杨海波有什么感情，也不是留恋那个家庭，我是为自己的命运悲伤。
　　 孟进京关切的问，现在怎么样？
　　 汪小玉莞尔一笑，现在好了，石油公司的会计我不干了，承包了这家酒店。
　　 孟进京看看豪华的装饰，又看看汪小玉，他似乎要从汪小玉身上看到什么，却什么也没看到，不过，他觉得汪小玉这个人很耐琢磨。
　　 七
　　 孟进京和梁蓓蓓的关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确切的说，孟进京开始疑惑自己的选择了。自从汪小玉又一次闯入他的心里后，他觉得他对汪小玉仍是一往情深，难割难舍。就在这时候，梁蓓蓓的父亲出车祸死了。梁蓓蓓的父亲是在去市委开会途中，他坐的桑塔纳轿车和一辆大货车相撞当场死亡的。埋葬时梁蓓蓓要孟进京以女婿的身份去送殡，孟进京不同意。孟进京说我们的关系还没公开，我怎么能去。梁蓓蓓说，就算我们的关系还未公开，可未公开的女婿也是女婿呀，你为什么不能去呀？孟进京说，问题现在我还不是她的女婿。看他毫无悲伤的样子，梁蓓蓓有些愤怒了，她盯着孟进京，身上颤抖，忽然说，孟进京，你要反悔，你要背叛？梁蓓蓓本来是拿大话压孟进京，谁知孟进京满不在乎，说，你说我反悔就是反悔，你说我背叛就是背叛。孟进京一副赖皮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梁蓓蓓气得脸色发青，把门一甩走了。
　　 的确，梁副书记的死，孟进京并不沉痛、惋惜，而是他觉得一块紧紧扣在头顶的黑云飘去了。梁副书记死的消息传来，孟进京心中曾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人死如灯灭。梁副书记的死说明他的权力已经不复存在了。对自己不能起任何作用了。况且，梁副书记在县委有一帮敌对势力，说不定有人知道他是他的女婿会遭到暗算。梁蓓蓓走后，孟进京也觉得自己太冷酷，太不近人情了，不应该那样对梁蓓蓓。但是，经过一番思想后，那闪现在脑子里的，和梁蓓蓓中断关系的意念，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了。
　　 事后，梁蓓蓓去找孟进京，检讨自己的过分要求。孟进京说，你的要求也不过分，但我不能服从。孟进京又说，蓓蓓，我看我们的关系是不是重新考虑？
　　 梁蓓蓓呆愣了半天说，孟进京，你要和我中断关系？
　　 孟进京点点头。
　　 梁蓓蓓问，是不是没有了我的父亲，没有了我父亲的权力？
　　 孟进京又摇摇头。
　　 梁蓓蓓叫道，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梁蓓蓓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下抱住了孟进京。孟进京，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是爱我的，你说过一辈子爱我。梁蓓蓓的眼泪流下来。梁蓓蓓检讨说，我们回来后，我父亲不叫我们马上结婚，不叫我来找你，是为你好，是为你的前途着想。你要愿意结婚，我们马上结婚，好吗？
　　 这时候的梁蓓蓓心里还存在着美好的幻想，认为由于父亲的严厉，回来后表面山对孟进京有些冷漠，内心不是的。孟进京只是心里生气，孟进京绝对不会抛弃她，甚至她的脑海中还勾现出她们在华山，在学校孟进京宿舍趁着没人时做爱的情景，孟进京要死要活海誓山盟的样子。真的，那时，她要孟进京去死他都会的。现在她和孟进京出现的矛盾都是因为她，结婚就会好的。梁蓓蓓把孟进京抱得很紧，怕谁夺走似的，那张流着泪的脸在孟进京怀里摩挲着，朦胧的目光看着孟进京。
　　 孟进京一脸的镇静，说，蓓蓓，我们注定不能再生活在一起的。
　　 梁蓓蓓激动的叫着，我知道你是爱我的，爱我的。
　　 孟进京脸一仰说，我不爱你。
　　 梁蓓蓓叫道，你撒谎。
　　 孟进京沉着脸说，我不爱。
　　 梁蓓蓓问，过去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孟进京说，过去因为有你老爸，因你老爸手中有权。
　　 梁蓓蓓质问说，你爱的是权？
　　 孟进京有些恬不知耻了，说，我爱的是权。
　　 你你……孟进京，你太小人了。梁蓓蓓热血涌上来，那张又胖又大的脸成了血红色，两眼直射出愤怒的目光。她狠狠地咬着牙说，卑鄙，你是卑鄙的小人。
　　 孟进京闭上了眼睛。是的，他是卑鄙的小人，他利用了人，他不择手段，但如果他不利用，他进不了县委大院。现在梁蓓蓓的使命完成了，下一步，他还要利用人，他要上升，上升……
　　 孟进京听着梁蓓蓓愤怒的脚步声消失，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孟进京，你不是人，你骗了梁蓓蓓。
　　 晚上和汪小玉见面，汪小玉看着他呆滞的表情问他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孟进京黯色地说，我和梁蓓蓓断绝关系了。
　　 汪小玉说，是你提出来的？
　　 孟进京没有说话，但已经默认了。汪小玉说，你是不是做的太绝情了。
　　 孟进京突然抱住汪小玉说，汪小玉，咱两结婚吧。汪小玉吃了一惊，看着孟进京几乎近于发疯的模样，她忽然嘻嘻一笑，说，行啊，什么时候。
　　 孟进京说，马上。
　　 这些天孟进京的心全叫汪小玉占去了，他感觉和汪小玉才有乐趣，才叫生活。
　　 汪小玉看着孟进京认真的样子说，你不怕别人说你娶个二婚老婆。
　　 不怕。
　　 真不怕。汪小玉直视着孟进京。
　　 孟进京一愣，他还真没考虑这个问题。
　　 汪小玉从孟进京怀里挣脱出来说，孟进京，这个问题你考虑好再告诉我吧。不过，我告诉你，现在我可不想结婚。
　　 这回轮到孟进京吃惊了，他凝视着汪小玉说，你不想结婚？
　　 八
　　 孟进京担任县委组织部干部科长职务的决定宣布后，孟进京恍若梦中。虽然干部科科长是副科级，但这一台阶对他来说也跳得似乎太快太顺畅了。不说别的单位有人想当，打干部科长下乡当乡长这半年来，组织部几个年轻人都活动争这个位置，有的还出了不少血，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个帽子会戴在孟进京的头上，以至引起他们好一阵费心猜测。这孟进京靠的是那股风水那股力，上得恁快呀？
　　 孟进京是在宣布的头一天部长叫他谈的话，说他工作踏实，任劳任怨，没有架子，经组织考察，县委决定他担任干部科科长。他本人也认为，他服从领导，团结同志，早上班，晚下班，扫地、打水、擦桌子、夹报纸、脸上总挂着祥和敦厚的微笑，工作干的不错，但听到这突然的消息后他的心脏还是激动恐慌他跳了一阵，而后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个特大喜讯告诉汪小玉。从部长那里出来，平静了一下心绪，他就去给汪小玉打电话说要请她吃饭。
　　 汪小玉嘻嘻笑着说，请我吃饭，好呀。有什么喜事？
　　 孟进京说，见面再告诉你。
　　 汪小玉有点撒娇，不行不行，现在就告诉我，不告诉我不去。
　　 孟进京只得对着话筒小声说，我当干部科长啦。
　　 汪小玉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惊奇，仍是嘻嘻笑着说。你是得请我吃饭。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已约了人了。
　　 孟进京急忙问，你请谁？
　　 汪小玉说，这不告诉你。
　　 孟进京急了，不能把他们推了吗？
　　 汪小玉说，不行不行，定好的。
　　 孟进京还想说什么，汪小玉说，我现在还有事要做，明天见啊。就把电话挂断了。孟进京的兴致一下被打消了。他心里有点生气，嘴里嘟囔着，汪小玉请什么狗屁人呀，恁当回事。孟进京放下电话去厕所撒尿，就在他撒完尿的时候，另一个直觉腾地蹦出来了，是谁帮了他？汪小玉？一定是汪小玉了。孟进京的心陡然地跳起来，汪小玉有通天的本事呀。刚才不是被耍了么？这小妖精！孟进京骂自己是笨蛋。这时不知被憋着的尿撒出来了或是悟出了这个道理，心里舒坦多了，思想也轻松多了。
　　 自那一次俩人在一起，他提出和汪小玉结婚，汪小玉嘻嘻笑着问他，你不怕别人说二婚吗？他信口说，不怕。但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想想确实有些
　　 别扭。他真是想骂，汪小玉不能名正言顺的第一个丈夫不是他。于是他放弃了与汪小玉结婚的奢望，尽管有点失落感，但觉得这样也好，名誉不受到损坏，感情上也不受到谴责，又有一个可意的情人。这么一想，他烦恼没有了，还有点沾沾自喜起来。
　　 不过请汪小玉吃饭还是要请的。第二天晚上他们还是在美乐园大酒店相聚了。
　　 端起红红的葡萄酒，孟进京仰头一下喝干了。孟进京盯着汪小玉说，这两天我琢磨，我这科长怎么如此的便当，一定是你从中帮忙。
　　 汪小玉说，我是出了点力，不过，重要是你干的好。
　　 孟进京说，我知道，没有你，再怎么干也不行。即便遇上伯乐，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汪小玉笑着说，那你给我磕个头吧。接着汪小玉稍稍收敛了笑容说，孟进京，咱们这是谁跟谁呀。我帮你啥时也没想到要你谢我，要让你谢，我就不帮你了，说不定啥时我还用得着你咧。
　　 汪小玉的话说得孟进京心里热乎乎的。真是，汪小玉为他付出的不少，她没有图自己什么，这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感情吧，现在社会的人都是相互利用，这种感情在社会上很少了。
　　 喝着酒，孟进京问汪小玉，这事你托的谁？孟进京的意思是感谢感谢这位领导，可说出这句话后他马上后悔了，他觉得这句话不该问，因为人的关系有时候是微妙的，不该你知道的，不该你问的，就不要知道，就不要问，好像党的组织原则一样，文件传达到哪一级就是哪一级，你就别打听。果然，汪小玉沉吟了一下说，我们是偶然碰在一块，我顺便提了你。汪小玉说的很轻松，很自然，可孟进京却觉得脸有些发热，动作上也不自然，明明拿起筷子去挟菜，却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