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汪小玉好言忠告说，孟进京，你刚走上社会，踏进官场，以后的路很长，遇到的事也很多，要多长个心眼。
　　 孟进京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听的认真，心里也很激动，他是不想停留在副科级这个位置上，他要往上爬，他要当大官，甚至有朝一日进北京的幻想。他觉得汪小玉在社会上比他老道多了。
　　 吃过饭，临走的时候，汪小玉看着他，好一会才说，孟进京，我给推荐个人，靳书记这个人不错，她很重视人才，爱好字画，有机会，你可以和他接触接触。
　　 靳书记？县委一把手？
　　 孟进京吃了一惊，心里说。
　　 九
　　 当了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的孟进京很忙，尽管提拔干部县里的主要领导说了算，但第一关考察，必须有组织干部科写出考察资料，如果干部科真要你过不去，还真的有点小麻烦。因此，有时候考察也相当重要，那些局委的领导、乡镇的书记、乡镇长们还是买干部科长的账的，由于那些人的阿谀奉承，孟进京自我感觉身份提高百倍。虽然送红包的不多，好烟好酒还是不断地有人给孟进京送。开始孟进京不要，渐渐觉得不要白不要，反正这些人都是拿公家的钱。于是来者不拒。孟进京当然是用不了，就找个机会悄悄地给爹送回去些。爹活这一辈子，那些烟酒别说没见过，连听说过也没有。当爹看着那名贵的烟酒，摸摸手就有些发抖。嘴说话也不那么利索：进京，别往家里送东西了，这要好多钱哪。孟进京说，爹，你别管了。这东西不是买来的，是人家送的。爹更吃惊，说，人家给你这么送这么好的烟酒？不能要，不能要。收了礼就要给人家办事，办不成人家骂娘咧。爹大概由于激动引起气管痉挛，连连咳嗽起来，半天喘不过气来。看爹那难受的样子，孟进京有些烦爹了，真是，给你送东西回来还那么多事。
　　 这阵子当了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的孟进京整天出入酒店，花天酒地，很有些飘飘然然的味道。单位请客，他都点美乐园大酒店，给汪小玉拉了不少生意。汪小玉三天不见孟进京来就发急，怕孟进京走邪似的，汪小玉就打电话说，孟进京，你这几天作啥了？晚上过来啊，晚上孟进京就邀几个能签字报销的乡镇长或局委领导去消费了。
　　 这天晚上喝过酒，孟进京心情很好，从酒店出来，嘴里哼着前言不打后语的走了调的歌，沿着关东街走起来。初夏时节，小城的夜晚很迷人的，街灯下来回涌动着过往的人流。从歌厅、舞厅、门店里飘出的柔情，缠绵的歌，撩拨着人的心弦。使人的感觉就跟着歌声走。这时一曲：真的好想你，我在黎明呼唤着你……，飘进孟进京的耳朵膜。歌声情深意切，婉转动听，孟进京停了脚步。在他四下张望时，一家门店前站着个女孩向他招手。他以为女孩有什么事，他走过去。女孩说大哥，洗头吧。孟进京下意识的摸摸头发说，我刚理过发。女孩又说，按摩吧，俺这儿是全县一流的，保你满意。彩灯的映照下，孟进京看着女孩闪着波光的两眼，罩上一层白色光晕的圆脸，女孩有十六七岁。这时孟进京才知道他站在美容厅门口了。他抬头看着招牌，这家美容厅叫《温馨美容厅》。他忽然来了兴致，问女孩，按摩多少钱？女孩说，人家都50元，你是头一次，问你要30元，也算交个朋友，行么，大哥，我为你服务。女孩一脸真挚的表情。这时孟进京觉得有些好笑，这女孩竟和他交朋友。孟进京调侃道，你们这些人开始说的都好听，到时候要钱了，就拉下脸了。女孩有些急了，说，大哥，你太不相信人了，要是服务不好，你不满意，我一分钱都不要。女孩一手拉住了孟进京的手，另一只手扒住了孟进京的肩膀。孟进京身子颤了一下，眼睛扫扫左右，生怕熟人看见他和一个按摩小姐拉扯，有点慌张地跟女孩进屋了。
　　 按摩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床上铺着雪白色的床单，昏暗的灯光下，床单像医院凉尸房里覆盖死尸的被单一样发出惨白的幽蓝的光。
　　 这里的氛围给人一种小偷进入盗窃现场的感觉，既心慌又好奇，还想得到宝物，又怕被人发现的那种心情。孟进京的心突突地跳着躺在床上的好一阵才稳定。孟进京问女孩，你叫什么？女孩说，我叫马兰花，人家都叫我小兰，大哥叫我小兰好了。孟进京又问，你是哪里人？小兰说，老家南阳的。孟进京说，别骗我了你不是南阳的。我听口音听出来了。你是驻马店一带的。干你们这行的，都喜欢报假名假地方。都说自己家里穷，上不起学，都有一部心酸史。女孩笑笑说，不这样说能打动客人么？哎，我说大哥，你是干什么的？孟进京想给女孩说出自己的身份，但马上又改了话说，你看我像干什么的？女孩看看孟进京，你是干部，干部和老板、大款不一样。孟进京说，怎么不一样？女孩说，我看大哥是好人。孟进京本来已心神荡漾，想入非非了。女孩的“好人”，把他刺了一下，他放荡的心不由地收敛了。
　　 孟进京不语了。女孩那纤细的手在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运动着……
　　 但是，孟进京觉得很奇妙，很舒服，很轻松，一股睡意袭来，孟进京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孟进京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躺着个女孩，他一惊慌忙坐起来。女孩惊慌的问，怎么啦？大哥。孟进京说，我该走了。女孩松了口气，说，我以为警察来了。早呢，睡一会吧。不不，大门一会关了。孟进京掏出新出版的两张伍拾元的钞票递给女孩，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女孩又抽出一张，说，一张就行，大哥。孟进京不再说什么，装兜里匆匆出了美容厅。
　　 时间是凌晨一点，关东大街死一样沉静，深沉的夜幕里，凉风拂起灰尘，搅得地上纸屑哗哗啦啦啦的翻卷着，叫人有些心怵。孟进京心嗵嗵跳着，像小偷一样沿着路边走回县委大院。到大门口，他想着怎么叫门卫开门的时候，发现一边的小门没锁，他就轻轻地推那扇网眼一样的小铁门，然而，那扇铁门还是发出了吱扭地一声，在深夜里特别刺耳。孟进京吓得心腾地跳了一下，正在昏睡的门卫被惊醒了，使他警觉地发出一声喝问：谁？孟进京说，我。门卫揉揉惺忪的眼隔着玻璃看着说了一句；孟科长，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孟进京吱吱唔唔地说了一句，和一个朋友喝酒了。进了院子回宿舍就躺下睡了。孟进京这一夜都没睡好，他生怕别人发现了，说他嫖娼什么的，只要有人举报，那样他就身败名裂，一切全完了。
　　 十
　　 汪小玉给孟进京提供的靳大同爱好字画的这条线索很重要。当官就要送礼，社会上流行的口头禅很逼真：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孟进京想被提拔重用，想敲开通往天堂的辉煌之门，他就要走这一条必经之路。前头汪小玉已经帮他一把了，给他打通了关节，下一步怎么走，该看他的本事了。孟进京不认为自己是草包，他觉得给领导送礼要投其所好，比赤裸裸地送钱要好，社会上有人给领导送字画，他觉得字画很高雅，于是，他决定用这样的手段打通靳大同的这条通道。
　　 靳大同的家属不在本县，只要不是星期天，不外出开会，他的活动地点就是县委大院和宾馆。孟进京想见靳大同并不难。靳大同这人外表看，国字脸老黑虎着，很严肃，很吓人，很不容易接近，县委大院的同志们看到他都绕着走，因为见面打招呼不好，不打招呼也不好。有时真绕不开，就叫声靳书记，靳大同点点头，算是作了回答，并不说话。靳大同呢，除去县委主要领导，县委大院的一般干部在他头脑里并没什么印象。
　　 孟进京开始打听名人字画。结果本县的档次太低，文化馆有两个画画的，别说珍藏大师名人字画，连省内名人字画也没有。于是，他就把目标瞄向省城，但托了几个人，拿来的画都不理想。最后，他找到了大学的老师，给老师说，我们县委的靳书记非常爱好字画，我打算弄一副名人的画送给他，想请老师帮忙。这位老教授自然明白学生的良苦用心，叹口气说，现在社会就成这样了，办啥事不送礼也不行。只要能进步，老师给你想办法吧。为了自己的学生，这位老教授拉下脸皮找到自己的同学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才以2000元的价格买回了徐悲鸿的《奔马图》。那位卖给孟进京画的老画家很不愿意给，对孟进京的老师说，这是真品，不是为了成全你的学生，不然，10万元我也不卖，老师把这画很郑重的交给了孟进京。有了字画，孟进京就开始注意靳大同的动向了。这天傍晚，孟进京知道靳大同没有外出，就揣上字画急急忙忙上了常委楼敲响了靳大同的门。
　　 靳大同听到有人敲门把门打开，见孟进京站在门口，靳大同两眼直视着孟进京问，啥事？
　　 靳大同在这个县里人们对他的评价属于那种有点良心的官，虽然他很贪，但只要收了你的礼得了实惠，他就给你办事，比那些只收礼不办事，狡诈心狠的官强。
　　 孟进京见靳大同把在门口，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骨子里的那种野性就露出来。他不卑不亢，直截了当的说，我叫孟进京，组织部的。我听说靳书记爱好字画，我有一副徐悲鸿的作品，想请你鉴赏鉴赏。孟进京说着把手里的画举给靳大同。
　　 孟进京这个名字靳大同知道，提拔他当干部科科长还是他点的名，只是他们没有直接谈过话。于是靳大同让孟进京进了屋。
　　 孟进京进屋后，把画展开。靳大同一看话大吃一惊，惊讶地说，这画你从哪儿弄的？孟进京见靳大同的表情，心里闪过一丝得意，就故意装的很轻松自然，轻描淡写的说，前不久去看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患了癌症，躺在床上已经多天了。老师和我的感情很好，我经常去看他，老师经常夸我是一个很有抱负的青年。老师说，我不行了，别的没什么作留念，这幅画送给你吧。我本来不想接，看着老师诚挚的样子，我又不能拒绝他，不能伤他的心，我只好带回来了。我不懂画，，我想叫您看看。靳大同看着连连说，好画好画。这可是价值连城呀。靳大同又给孟进京讲，可能你不知道，，这《奔马图》有一个故事。当年徐悲鸿出来办事坐了人家的车。到地方没钱给人家，就掏出这张《奔马图》给车夫说，你看，我也没钱给你，把这幅画送给你吧，你珍藏好，别送人。这张图就传下来。这是稀世之宝。靳大同那常常黑虎着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孟进京一副虔诚的模样说，靳书记，这画放我那儿也没用，送给你吧。靳大同说，不不，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放着吧。靳大同说着，忽然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脸又黑虎了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好字画？
　　 孟进京被靳大同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很快镇静下来。孟进京把靳大同递过来的字画放在桌子上说，靳书记，你的字在咱康乐县到处都是，不少单位的门牌都是你写的，大家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靳大同的两眼眨眨，脸立刻由阴变晴了，哈哈笑起来。说，我那几个臭字写的上不了档次，一些单位非叫我写，没办法，应付应付。
　　 孟进京一脸认真的说，不。你的字很有力，也很有风格。靳书记，在咱康乐县，恐怕能比上你的字的人还没有。
　　 孟进京的话说得靳大同心花怒放。严肃表情已经荡然无存。他热情招呼孟进京，坐坐，又抽支烟递给孟进京，和孟进京说，一个有水平的干部必须有手好字，必须懂得字画，不然说明你的素质太低。孟进京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靳大同问，你在干部科怎么样？孟进京说，挺好。同志们和部长都挺照顾我，关系处的也挺好。
　　 靳大同很关切的说，小孟呀，一要干好工作，二要要求进步，不能停留在干部科长那个位置上。孟进京被靳大同的鼓励感动地心里直颤，都想跪下给靳大同磕个响头。孟进京说，靳书记，我年轻，什么也不会，全靠你栽培了。
　　 靳大同又说，好好，以后有啥事，只管来找我。眼下干部科长先干着，有机会我给你动动。
　　 这时候，孟进京感动的真是热泪盈眶了，他恨不得叫靳大同一声爹。
　　 十一
　　 这年8月，按照上级指示，康乐县改为县级市。随着一些机构的升格，组织部干部科升为正科级单位，孟进京也名正言顺的由副科级干部科长升为正科级干部科长，他轻轻松松的跳了半格。
　　 也就在康乐县改为康乐市的一个月后，康乐市要对全市的正副科级干部进行调整。这是靳大同的决定，靳大同要离开康乐市了，虽然领导还没和谈话，但他已经完全预感到了，他在康乐市由县长到县委书记到现在的市委书记，任期已满，不可能再继续在这儿干了。人有时候会回想自己在某一个地方做的往事在脑子里会排排队，好事坏事，辉煌的、丢脸的、缺德的、遗憾的。然后会闭目沉思长叹一生；还算平安。靳大同是平安的。在他任职这几年期间，康乐市没出什么大事，他本人没丢官也没受什么党纪处分，他就满足了。但能够平安也在于他的手下，他的弟兄们，因此他离任前，他要对得起他的一帮弟兄，该提拔的提拔，该换防的换防，该给一个好去处的给一个好去处。另外，近两年的名言；“要想富，动干部。”他也想试试。再捞一把。想想官场的险恶，他不由感慨道：日娘呀，别说我贪，我这个市委书记好当的吗？我不照样向上打点。大家不给我送礼，我的钱又从哪儿来？
　　 在市委常委开完会议后，调整干部的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了，全市的有理想的正副科级们疯了一样，有人的动用人力，有钱的动用钱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为一个好去处活动起来。孟进京瞄好的是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三个月前到外市当副市长了，副部长的位置空缺，虽然副部长仍是正科，但实际上已经接近副处了。因为按照惯例，组织部副部长如果往下去，就是到政协当副主席，而政协副主席就是副处级。如果往上，副市长、组织部长、副书记……都可以直接升位。干几年到政协，这不是孟进京的想法。孟进京的前景想的很灿烂。现在，孟进京踌躇满志的掂量掂量自己，对手有两个，一个是计生委主任，一个是跃进乡的党委书记。他们的资历比自己深，也有实力。自己年轻，任正科的时间短，但是，关键在于靳大同，他说让谁当，谁就能当。再说干部科长当组织副部长，也顺理成章，不用走什么弯了。不过，孟进京想，有他的“奔马图”在起着作用，靳大同不会食言。想到这儿，孟进京心里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