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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时过境迁(小说)
有人说,我中邪了。
有人说,我没救了。
我也感到,我注定要死亡了。
我死了,我变成一具僵尸了。
我的情况引起了亲人朋友的关注。大姐二姐都来了。她们把我弄到医院去治,还说某某、某某都会看邪病。我说我没病,只想睡觉,八天八夜也睡不醒。娘哭了,娘说:“娘就你这么一个大儿,家里全仗你了,你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娘说得凄凄惨惨,泪水涟涟。娘的黑白相间的头发上蒙着一层黄尘,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颧骨高高地突出来,瘦得不能再瘦了。看看娘,我也掉泪了,可我心里话该怎么向娘讲呢?我只是一遍遍地说:“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那天晚上,人都走了,二姐一个人坐在我的床头。不知怎的,我一看到二姐就感觉有一种温暖传遍全身。二姐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抚摸着我手,我感觉二姐的手已经失去早年的柔软变得粗糙,可我仍觉得那手带着无限的深情,给我一种内在的力量。我眼睁睁地看着二姐,二姐的身子比以前更胖了,腰身浑圆浑圆,两个奶子像吊着两个大桶把胸前的衣裳顶起来,成了很富态的女人。二姐俯下身来,在我耳旁轻轻地问:“是不是还想爱妮?”
“二姐……”我叫了一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抓住二姐的手哭了。
我说:“人家结婚了。”
“消息可靠?”
“我会骗你?”
“那你就不活了?”
“我……”
“你不想活了,你想死,想丢下兄弟姐妹,丢下老娘去死?你对得起谁呀?亏你长这么大。谁像你心胸这么狭窄,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死值得么?爱妮对你会怎么看?你该明白了,你这是单相思,单相思呀,你知不知……”二姐刚开始很严肃,很冷酷,那模样完全像上级训斥下级,然而说着说着就哭了。
二姐的话苦辣酸甜都有,二姐的话点燃了那闪烁的油灯,油灯闪着金黄的光,闪着金色的线,我像一只失去航标的船看见了这光和线,于是,我振作了。我说:“二姐,我想通了。”
“不想死了?”
“不死了。”
“中,二姐这就放心了。”
二姐眼睛闪出希望的光彩。
我开始寻找新的生命线。
我办起了豆制品加工厂。
我没有忘记爹的遗嘱,而且我又超越了爹。
这一年,我和杨小静结婚了。
娘那多年没笑的脸终于笑了。
结婚的时候,二姐来了。
二姐说:“祝你幸福。”
我说:“这全是二姐……”
二姐却流泪了,我自然能猜出二姐为什么流泪,可我只能同情二姐。
小静对我极好。夏天,杨小静每天晚上给我准备一盆洗澡水。冬天,每晚上给我准备一盆洗脚水。我俩相处和睦,无争无吵,生活说不上很富裕,却也有吃有穿。我想,人生大概就是如此,多灾多难,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有时候你执着追求的东西得不到,你无意争取的东西却得到了。我咋也没想到会和杨小静结婚,我心中的人一直是爱妮,可实实在在却是杨小静。这也许是那句老话千里姻缘一线牵吧。我们的婚事办得很漂亮,仅请客就请了十几桌,那天晚上客人散尽我们相视而坐的时候,我怀疑是在做梦。我躺在床上拥抱着杨小静还觉得我在做梦。
我是在做梦。
其实人生就是一场梦。
十
我终于见到了爱妮。
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到S县出差,晚上下榻在县委招待所,服务员是大岗乡人,她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大岗乡,介绍了双岗村的情况,告诉我去的路线给我借了自行车,第二天一早我就奔双岗村去了。
当我奔波几十里路来到了爱妮家门口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狂跳起来。
啊,爱妮,我就要和日盼夜想的爱妮见面了。
我强压住心里的激动跨进爱妮家的院子。
这是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堂屋三间瓦房,东屋三间平房,是新盖的,两房搭配的十分恰当。靠西墙是个猪圈,有个女人在喂猪,我的心脏轰的一动,我几乎要喊:“爱妮……”可是我没有喊出声,怕认错了人。一会儿那女人回过头来,我微笑着,仔细地打量她,想从她的身上某一个地方看出旧日的印象来,可是,爱妮过去的风采全没有了。她的个子倒没长多少,还是齐耳短发,但已经不密不浓,而且夹杂着几根明显的白发。黄白的圆脸有些灰暗,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腰里系着个花围裙,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我想等她认出我来一声惊呼:“肖小强?你咋来了!”然而我失望了。她看我一眼,那沾有米糠的湿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淡淡地问:“你找谁?”这一声,我心里凉了半截。啊,爱妮认不出我了,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把名字报了出来。我还想着她听了这个名字心里会激动起来,然而,我又想错了,她只向我淡淡地一笑:“啊,是老同学呀,屋里坐吧。”我开始后悔了,不该来这一趟。
我跟爱妮走进屋里。
屋里是一般农家的摆设,正门放着一张桌,桌上放个大盘,盘里放着茶瓶茶杯,桌两边是两把椅子。爱妮礼节性地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我面前。
爱妮不冷不热地问我:“你从哪儿来?”
“我来贵县出差,特意绕弯儿来看看你。”
她微微一笑,说:“是么?”
“嗯,我很想老同学,特别想念你。”我很动情地回忆起往事来:“你在学校里又爱唱又爱跳还会讲故事,有一回你在全年级的故事会上拿了个第一名。”
爱妮淡淡地说:“那时是小孩,什么也不懂。”
“文化大革命中咱们红造团败了,我不敢回校,你从学校买了馍给我送到老邮局门口……”
“还提那干啥,我早忘了。”
我愕然了。
我还说什么呢?难道对她说:“爱妮,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想念你,想得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想得我几乎走上绝路自杀身亡,我像寻找灵芝一样寻你,我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你,为你我吃了不少苦,为你我受了不少折磨。”可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爱妮,她从针钱筐里拿出一只鞋底,针尖在头上蹭蹭纳起来。那暗白色的线绳泛出一道白光,忽而消失,忽而闪现,像一道闪电。我的眼光不由地盯着她那飞走的线绳,看着看着眼花了。嗨,谁教我他妈的到这里来呀?
我后悔死了。
我决定告辞了。
我果断地说:“我走了。”
“现在就走吗?”
“嗯!”
我还有什么可依恋呢?爱妮使我心里明亮,使我向往光明,使我有奋斗目标;爱妮又使我感到昏暗,感到失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爱妮家那寂寞寒冷孤独的院落,我不知道爱妮送我没送,送出多远,我只知道我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蒙上了。我看不清道路,看不清房屋,我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往前走。我觉得我不是走向光明,不是去爬高山,而是走向低谷走向深渊,倾刻间两山一合并我就从地面消失了。当我艰难地走回我来时路过的那座山岗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我丢下自行车猛地把身子扑倒在地上,我悲伤地哭了。
我觉得这么多年我真的做了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至此,我的这一场梦总算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