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烧锅炉的。”老头一看就是个爽快人，回答的话是干净利落嘎嘣脆。仔细瞅老头黑红脸膛，全身皮肤也是黑红黑红的，一看就是农田中劳作的一把好手，天热加烧锅炉的高温灼烤，老头浑身上下既水淋淋湿漉漉，又由于流淌的汗水中跑着油脂，使全身泛着油腻腻的光泽。老头个头并不高大，五短身材，身体精瘦，而两条胳膊上的臂肌却像青蛙的大腿似的反常的鼓凸着，粗壮程度几乎有大腿粗细，身材比例极不协调，一眼看出就是长期干体力劳动造成的结果。铁柱礼貌地敬了老头一根烟，老头也没讲客气，接过香烟随口问了一句：“兄弟，这是在医院看护家里的病人啊。”
　　 刘铁柱苦恼的很，这连续积压的悲苦无人诉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将老头当作了倾诉对象，将胸中的苦水一股脑的和盘托出。老头深为同情他的遭遇，也只能陪他遥头空叹息，刘铁柱讲到因老太太不仅丢了工作，没有了收入来源，还要天天在外面餐馆高价炒菜给老太太吃，自己哪里有多余的钱时。勾起了老头极大的同情心。进一步攀谈还是家门，老头更加热情：“兄弟，一笔难写两个刘字，咱俩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
　　 “兄弟，既然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不嫌弃，就在我这里做饭如何？”老头快人快语，也有着农村人的善良质朴，加上对刘铁柱十分同情，感觉这回总算可以帮上铁柱兄弟的忙了，想为他分担点什么，不帮上刚认识兄弟的这个忙，老人似乎觉得自己亏欠了铁柱兄弟似的，自己良心会感到不安。
　　 “这怎么好意思。”铁柱既是高兴，也感觉自己是无功受禄，不好意思的客套着。
　　 “兄弟，你还跟我客套啥？你要再推辞就是见外了，就是看不起我，没把老哥我当自己人看待。再说你虽说是个城里人吧，我看你跟我一样，也是个苦人、穷人，这烧锅炉是个既苦又累还不挣钱的活，哪个城里人愿意干？还不只有我这乡下的又苦又穷的孤老头子才愿意干，要是穷人都不帮穷人，那我们穷人还怎么活？”老头人虽不起眼，话却很实在，更暖人心。
　　 “兄弟，我这里有现成的煤炉，现成的锅碗瓢盆，烧的煤也是现成的，你不用花那个冤枉钱再买，明天就直接来做饭好了。”刘老头直爽的可爱，铁柱求之不得，就不再推辞。
　　 今天发生的接二连三的打击都快将刘铁柱弄蒙了，今晚如果不是自己苦闷瞎逛，就不会在医院锅炉房遇见好心的本家老哥，算是自己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否预示着自己开始转好运了呢？可能只有最普通的人，因为共同的卑贱地位，他们少了一些虚伪，多了一份真诚，最容易赤诚交心。两人从此就正式以兄弟相称，老头一天的活路此时也干完了，要封锅炉煤下班做晚饭了，铁柱依依不舍的告辞，相约明天就来此做饭，铁柱才千恩万谢的离别而去。
　　 【三】
　　 雄老太（住院病历卡挂在病床的一头，上面清楚的写明雄玉秀）虽然仍时不时地喊痛，起初刘铁柱担心雄老太病情加重，可人家医生来看过后，表示属正常，在他们预料的可控范围之内，不必大惊小怪，可雄老太还是一个劲不住声地喊痛，看来这人老了后，也像个孩子似的，不光心里脆弱还爱撒娇。在雄老太的强烈要求下，医生给用了点止痛药，老太终于停止了呻吟，除了半夜换过一次尿袋，睡的还算平稳一夜无事。
　　 老太是平稳了，可铁柱却病了，得了重伤风感冒好像还伴有那么点低烧，额头滚烫得很，是不是刘铁柱身子太脆弱？他可是工厂干体力活的主，是否医院环境差呢？医院环境安静整洁，温度适宜，怎么会病呢？坏就坏在这医院的温度上。铁柱因为穷，家里至今没装空调，穷人买得起空调也用不起电，即使热的爆温度计最热的三伏天里，也只能吹个电扇，他们一家人很知足，觉得总比以前摇芭蕉扇强多了。天太热时，他们就不睡床，一家子打地铺。他们常常用水洗过地后，将凉席铺在地上，人睡在地铺上好接点地气。就这样还常常像狗似的，热的张着嘴大喘气。在单位他更热，由于他最近几年职业一直干的是保安，还是人人都不干的外保才轮上他，是雨天一身泥水晴天一身尘土；冬天顶着北风；夏天顶着火炉似的骄阳，马路上的柏油路烤的往外冒沥青，人在阴凉处都受不了，他却还得顶着毒日头巡查，还得着装规范整齐，所以日积月累练出来了这抗热能力。这医院内夏不像夏，舒适如春的环境，他铁柱这个穷人、苦人还真是无福消受。特别是晚上睡觉冻的他浑身发冷，在炎热的盛夏里，他却伤风感冒了。
　　 吴仁星、吴仁琴两兄妹来看自己的妈，看见刘铁柱喷嚏不断，眼泪鼻涕一大把就恼火，说别传染他们的妈，使老太太病情雪上加霜，对刘铁柱是相当不满，以老太太安全为由要更换护理，刘铁柱再三向两兄妹保证，不护理时到门外候着，护理不得不进房时，就带口罩，并表示尽快将感冒治好，好话说了几大箩筐才平息了两兄妹的怨气。
　　 医院会在每天早晨一个固定时间里，送达病人昨日的医疗项目及收费明细，每天雄老太那张医疗单据都是长长的，看得刘铁柱是心惊肉跳，大到体检化验小到量体温，长长的单据壮观的很，看着钱如同流水似的哗哗地淌了出去，刘铁柱就心疼，更让他心疼的还是量体温，这样的举手之劳的小事也要收费。这么说吧，进了医院，每项服务都是明码实价，医院不可能提供免费的午餐，每一项无论大小，只要是与病人有关联的都是要收钱的，一个星期，仅仅只有一个星期，刘铁柱借的钱就花光了。
　　 他刘铁柱穷光蛋一个，家里的财政大权被老婆死死的把持着，除了刚子这一个狐朋狗友，也没其他能挪钱的好友，只能是硬着头皮再次给刚子打电话。要说这刚子是真讲义气，人家现在是局机关公务员身份，也不嫌弃自己是个下岗工人。打完电话半小时后，刚子就将钱送来了，又是几千，刘铁柱要连上次的钱一起给刚子打个借条。谁知道刚子却翻脸了，把眼一瞪跟个土匪似的，虽然表情凶狠，说出的话却句句暖人心：“你要是这么娘们，咱俩哥们也别做了，那我可把钱拿回去还不给你了咧，咱俩谁跟谁呀，你还跟我虚头巴脑的，咱俩的关系是那种生分到讲虚客气的人吗？”
　　 刘铁柱尴尬的呵呵两声，只好感激地收下，心里说以后不能再找刚子要钱了，刚子是自己哥们不假，自己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将麻烦转稼给哥们，哥们对自己仁，咱就不能不义。但除了刚子，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这么不计回报的帮助自己呢？想想以后怎么办？就头疼，算了不想了，管它那么多，过一天算一天，先把眼前这几天对付过去再说，天塌下来自然有人顶着。
　　 一天主治医生领着一帮年轻的实习医生查完房出去后，刘铁柱尾随着跟了出去，问医生老太太这种情况，大约还需要住院治疗多长时间？总费用大约需要多少？医生表示完全康复大约需三个月时间，但一个月以后出院回家保守修养也行，像这种情况算下来大约需三万元左右。刘铁柱问了一句话医生很恼火，他问人家：“能不能便宜点，我没钱。”
　　 医生回答得干脆利落：“你以为是上菜市场买小菜，便宜点再饶一点？还讨价还价，好笑的很！我们医院是三级甲等医院，收费都有统一标准，也是经过物价局核定了的，真是莫名其妙！”
　　 医生气鼓鼓地拂袖而去，留下了尴尬的刘铁柱像一节木桩似地杵在了那里。每天为了节省开支，老太太的饭钱不能省，只能在自己吃的上打主意，铁柱是每餐只吃三个馒头，馒头是5毛钱一个，每餐自己只花一块五毛钱就够了，吃的菜就是给雄老太太炒菜剩下来的菜汤，用馒头沾巴沾巴就着菜汤几大口下去，随便对付一下就是一餐，在医院里刘铁柱的饮食就是这么过的。这天他正伺候雄老太吃饭，她儿子吴仁星来了，探头仔细看了饭菜，还用筷子翻来倒去，倒去翻来像犁田似的将几个菜碗翻个遍，极为不满：“这那里是补充营养，这就是把猪食嘛。”
　　 他母亲嘀咕了一句：“还好。”
　　 “吃你的饭，不说话没有人把你当哑巴，儿子还不是为你讨公道才出头，有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妈吗？怎么好赖不分呢？”吴仁星对着他娘连吼带数落，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把他娘吼住了口，老人家只低头吃饭，再也不敢答腔。吴仁星对刘铁柱又提了一些改善伙食的新要求，刘铁柱只安静的听，并没有答吴仁星的话，其实刘铁柱的心里此时正抵触着他，换你奶奶个熊！铁柱的不言吴仁星认为是其态度好，才算平心静气下来，最后满意地离去。
　　 老太儿子前脚刚走，她就交待铁柱不要听她儿子的，伙食上还与以前一样照旧，两人会心的一笑。老太太在刘铁柱心目中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看来，这个老太太人还不坏，与她的儿女们不是一路人却进了一家门。只是想起自己将老太这一背，就要花去将近三四万块，对他这个穷人家庭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呀，想想就心疼，更头疼！
　　 中途白天的时候，铁柱算计着老婆不在家时回家了一趟，拿了一条旧床单和几件春装外套。由于增加陪护床位又得加钱，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将床单铺在病房门口穿上几件外套，减缩一团囫囵对付一晚，天不亮就得起来，要不然值班护士看见了会说他，也影响其他病友的行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他在这个医院成了名人，都知道了他是那位将老人撞倒住院的倒霉蛋，开始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后来看他穿着朴素，对人和气，转而对他充满了同情，中国文化是很同情弱者的，毕竟将人无意撞倒不等同于打架斗殴，更不能等同于杀人犯，撞倒人毕竟只是一次无心之过，只能算是倒霉，并不能将当事人与那些有意为之的坏人划等号。
　　 熟悉了医院情况，老太太无事时，铁柱就在住院部转一转走一走。他以前可以说连医院的大门朝那里开都是不知道的，除了自己老婆生孩子时，是在妇幼医院定点生产，平日里他们一家子也从未上过医院，即使平日里谁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也是根据症状到药店拿点药简单的吃了就好了。
　　 通过串门，他知道了有一位农村来治病的老太太，儿女都在广东打工，平日里就老两口在家，还有孙子孙女，属于典型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家庭，本来现在农村已普遍开展了新农合医疗，一年交很少的钱，住院时可以报销很大一部分，但毕竟自己也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老人自从住进医院就心疼钱，仅仅在医院治疗六天，病情好转稳定后，以家里牛、猪、鸡鸭无人照看为由，不听医生劝阻，坚持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家了，看着老人蜡黄病态的脸，铁柱就为她揪心。
　　 后来，一位阿姨知道了他的情况，看见他长的也壮实，就喊他过去帮忙，病人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每天帮忙其在床上翻几次身，以免长褥疮。再就是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抱到轮椅上，再由阿姨推着轮椅上的老人在医院花坛树木间转一小时，呼吸下新鲜空气。本来刘铁柱是打算义务帮忙的，没想到，阿姨却坚持要每月给他六百元钱，说是他的劳动所得，他坚持不要，阿姨要他不要推辞，说这是国家给的。以前的那个专职护理刚辞职，本来不累人，就是要有点体力，一天就是那么几次工作，主要是天天都要做，不能有一天停歇，人家嫌熬人不愿干了，如果小刘愿意帮忙，就是上午下午几个固定的时间，每月给他六百，刘铁柱爽快的答应了，举手之劳，没想到在医院还能有收入，他现在缺的就是钱。
　　 时间长了后，铁柱知道了这家人的大致情况，阿姨今年56岁，是老头前妻死了后续的老婆，去年刚退休。老头离休前是政府的一个部门科长，离休已经有20多年了，目前享受县处级的荣誉，实际享受老革命待遇，住院由政府财政全额报销。一次他正在帮忙，护士进来打小针，才知道打的是一种叫丙种球蛋白的针剂，说是老人免疫力下降了，打此针可提高老人免疫力，这针不便宜，一小针好几百，一星期打一次。这个老干部一个月的医疗费就要花掉四万多元，这是刘铁柱不敢想像的，他很羡慕老干部，心想自己如果是他，也不用为这高额医疗费发愁了。
　　 这天回到雄老太病房，他将自己的下岗工人难处向老太太一五一十作了详细交待，老太太也是出身农村的人，本性善良，感觉自己比以前好多了，只要刘铁柱给自己结清住院费，她愿意办理出院手续，回家修养及康复治疗，可以不再向刘铁柱要一分钱。铁柱牙一咬，长痛不如短痛，只能自己一次性的多出点钱，把老太太的住院费结清了，这事才能有个了断，要不然一直住院下去，那就是个无底洞，你纵然有再多的钱，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钱又快花完了，铁柱知道自己是不能再找刚子要钱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目前唯一的来源，只有老婆手里管的有钱，她会给自己吗？她能给自己吗？答案肯定是不能，自己与老婆共同生活了十多年，你想从她手里拿钱就等于要她的命，一个不给一个要拿，怎么办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偷，没办法啊，像刘铁柱这样的老实人，也被严酷的现实逼迫的要做小偷了。
　　 这天他选择了白天老婆不在家的时间段，悄悄地潜回了家，犄角旮旯都寻遍了，也没有找着钱，天热加上心急他是满头大汗。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就在他几乎绝望时，忽然想起来有一次老婆动过床柜，他家里面积小，当初买床特意买的床柜，算是一物二用，他掀开床板，在床柜里终于找出了老婆藏匿非常隐秘的存折。由于自己不知道密码，好在已经翻出了结婚证，到银行取款虽然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凭结婚证证明是夫妻关系，他先成功的修改密码，然后取出了三万元钱，余下的钱仍然以老婆的名字存进了银行。老婆那么利害，自己捅的窟窿猴年马月才能补上啊，他充满了担忧，先不管那么多了，只能先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