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耕】住在娘家的女人(征文·小说)
你们瞧见没有,巧娘那眼睛肿着呢,不知是不是得了风眼病!刚与巧娘一家擦肩而过的妇女们眼尖,看得很仔细。
随着巧娘露脸次数的增多,桂香和银枝活动也频繁起来。她们不仅仅是骂巧娘,骂巧娘的孩子,连巧娘的哥和爹娘都骂。
骂得难听了,巧娘就顶了嘴:大嫂二嫂,你们太过份了。你们骂我我忍了,但骂我爹娘和哥可不行。
嗬,行头还想管坐头,反天了!桂香骂着,就到了柴屋门前。
咋的?被男人撵了,住在我刘家,还想一手遮天啊?银枝跟着挤到了屋内。
就是,有本事回去管你自个儿男人去,别在我家丢人现眼。桂香道。
男人,这贱货男人可多了,怕是管不过来。银枝讥笑道。
我跟你们说,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们不要打胡乱说哈!巧娘气得脸都紫了。
咋了,做得出还怕说了?这野种是大牛的,还是小木匠的,还是别的野男人的?银枝露出一脸淫笑,边骂边伸手指指点点,手指险些碰着巧娘怀里婴儿粉嘟嘟的小脸。
把你的脏手收回去!巧娘一挺身子,大声喝斥道:我再说一遍,我巧娘清清白白,没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哪个再乱嚼舌头,当心我撕烂她的狗嘴!
好啊,我早就想撕了你这个嫁出去还想回来分家产的烂货了。大嫂,上!银枝说着,就张开手朝巧娘扑来。桂香楞了一下,也跟着抱住了巧娘的腰。
哎呀,造孽呀,你们这是要反天了啊,快住手啊!一直呆站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巧娘的娘,见势急得扑了上来,想拉住银枝的手。
滚开,老不死的!
银枝一甩手,巧娘的娘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捶着胸直嚎哭。嚎哭与婴儿的啼哭混和在一起,直冲云宵。
此时,屋子外,巧娘的二哥和侄儿侄女扒着柴门,茫然无措。再远点,已经围了不少村民,交头接耳,一脸稀奇。
够了!都别闹了!一声暴喝,刘老汉从柴房后门走进来,黑灰的脸涨得通红。
三个女人看着刘老汉,相继松了手。但是,银枝不依,非要当天把巧娘撵出家门。桂香也跟着嚷嚷。最后,刘老汉只得无奈承诺在春节前把巧娘撵走,两妯娌才散去。
那以后,巧娘的两个嫂嫂稍稍收敛了一些。但巧娘似变了个人一样,她像聋了,又像瞎了,任别人说得多难听也不还嘴,任别人怎么看也不躲藏。她的眼里除了孩子,只有农活,只要天一亮,她纤瘦而单薄的身影就是充盈着瓦楞子村的各个角落。她就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仿佛担心一停下,就会成为一块没有生命力的枯木似的。
细心的人们发现,巧娘那水汪汪的眼睛里,有一种硬得如钢铁一样冷冽的东西;刘老汉那张老脸总是灰黑的,似很久没洗过一把脸了;巧娘的娘那稀疏的眉毛总是紧紧地拧着,像一条麻绳一样解不开;那破败的柴屋,除了婴儿的啼哭,不时地还飘出劣质烧酒的酒香。
村里年岁最高的德旺老爷子说:看吧,刘家要出大事。
【4】
冬天的山村是萧索的,冬天的瓦楞子村是寒冷的,但因为巧娘,瓦楞子村又注定是不平静的。
转眼,就到了腊月。期间,巧娘爹娘又去了一次巧娘婆家,还托了当年的保媒人去说和,姑爷那边依然是冷水烫猪——不来气。
巧娘的眼神更硬了,巧娘爹娘的背更驼了,桂香和银枝又憋不住了,天天对着刘老汉家的柴屋吵,还连带着把巧娘的两个哥哥骂得猪狗不如。
腊月二十这天,也就是桂香和银枝摔破了刘老汉家唯一那口煮饭铁罐的第二天,刘老汉在去赶集补锅的路上,掉下山崖摔死了。
那天下着大雨,一整天,雨未间歇过。豆大的雨点像弹珠一样,击碎了残破的瓦片,雨水从房顶不停地流下来,淋湿了柴堆里的柴草。巧娘和娘一整天就是重复着两件事——一是清理接满雨水的粪桶,一是不时地站在门口向村口方向张望。可是,从白天到半夜,随着里间的递增,和雨水的淤积,巧娘和她娘的心就越来越深。
第二天,天还没放晴,巧娘顾不得两个嫂嫂的咒骂,哭着求大哥二哥一起去寻找爹。
当刘老汉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虽然被雨水冲刷去了血迹,但头上被摔破的咕隆依然张开着大口,很是恐怖。巧娘大叫一声“爹啊!”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同时昏倒的,还有巧娘她娘。
当巧娘醒来时,村里已陆续来了一些人,两个哥正在给爹磕头烧纸,侄儿侄女跪成一排,哀哀地哭成了一片。巧娘踉跄着站起来,准备过去下跪,却被桂香和银枝拖住了。
银枝凶声恶煞地说:巧娘,你个贱人,你害死了咱爹,你拿命来!
巧娘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爹的遗体,脚僵硬地挪动着。
嫂嫂,这个灾星害死了咱爹,咱不能便宜了她!银枝说着,抓住了巧娘右边胳膊。桂香一听,马上抓住巧娘左边胳膊。两个人架着巧娘,使劲往外拽。
你们干啥?我要见我爹!被拖着倒退了好几步,巧娘才如梦初醒般吼叫起来,眼泪也像井底的泉眼喷发了一般,汩汩往外流。
把巧娘拖到屋子旁边的一根老李子树下后,银枝找来一条姆指粗的绳索,把巧娘五花大绑地捆起来。然后,冲进柴房,抱出正在熟睡的婴儿,站在坝子里,慷慨激昴地对旁观的村民说:父老乡亲们,听我说,这贱人害死了我爹,我要她和她的小杂种来给爹偿命,你们帮我做个见证!
于是,围观者中响起了一阵嗡嗡声。有的说,按村里规矩,以命抵命,要沉堰塘呢。有人说,巧娘咋害死她爹啦?是投毒,还是把他爹推下山了?不管怎么,让巧娘母子给刘老汉抵命,这也太过了吧。大家交头接耳,用各种眼神审视起巧娘。婴儿在梦中被惊醒,哇地大哭起来,哭声虽不洪亮,却一声声地落在心尖上。
巧娘苍白的脸变得像蜡一样,她颤声说:大嫂二嫂,你们别乱来啊。娃娃还小,莫吓他!
反正都是个野种,活着也遭嫌,不如早死早投胎。银枝尖声说。
二嫂,莫乱说,这娃娃不是野种,是我男人的。巧娘辩解道。
见鬼了,是你男人的种,男人会不要你。哪个信!银枝冷笑道。
不是那样的,是我不甘心受折磨被冤枉,自个儿走的。巧娘昴着头,不卑不亢地说。
哼,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你害死了爹,你得偿命!银枝把眼皮朝上一翻,恶狠狠地说。
二嫂,你把话说清楚,爹到底是谁害死的?巧娘正色道。
就是你,你当姑娘不学好,跟几个男人乱扯,败了刘家风水,折了爹阳寿。你还恬不知耻,生个野种抱回娘家养,爹撵不走你,天天生气喝闷酒,才会伤了身体,落到今天这步……银枝说着说着,就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
还有,这个野种是克星。桂香抢着说。
放屁,要不是你们摔破了锅,爹冒雨去补锅,会这样吗?巧娘说着,也悲怆地哭了。
双方争执不下,闹成了一团,只得叫来巧娘的哥。大哥看了眼巧娘,又看眼桂香,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嘟哝一句,尽瞎闹!一转身,一拐一拐地又往刘老汉遗体那边去了。二哥双手拢在衣袖里,缩着脖子站在银枝身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而巧娘的娘,旧病发作,躺在床上生死未明。
村民无奈,只好请出村里的地主刘老财。刘老财是村里的地主,比刘老汉长一辈。村里大多人都种着他家的土地,对他很是信服,平时村民间有个纠纷,都找刘老财调解。
刘老财让人放了巧娘,摸着他的山羊胡沉吟片刻说:巧娘这丫头闯太大祸了,是该处罚。但刘老汉死于意外,不能随便按村规处理。你们的矛盾既然是因为巧娘在娘家住引起的,那巧娘离开,这事就结了……
我们听大公的。那就让她马上滚走,省得咱爹合不上眼。银枝给桂香递了个眼色,恭敬地对刘老财说。
嗯,巧娘,你呢?刘老财乜斜着巧娘问。
走?巧娘为难地看着刘老汉的遗体,倒吸一口冷气,又看了眼被隔壁婆婆抱着的婴儿,嗵地一声跪到桂香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大嫂,二嫂,以前是我不懂事,顶撞了你们。今天我给你们下跪了,求你们原谅我,让我住到开春再走好不好?
桂香后退两步,看着银枝,搓着手说:这,这,这……
不成!你不走,我们就不给爹入殓!银枝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冷冷地说。
一阵寒风吹来,人们都咝咝地吸着气捂紧了棉袄,脖子缩得更紧了。
巧娘站了起来,默默地望着正在被剃头的刘老汉遗体,半天才咬着牙说:好,我走!但是必须让我送送爹!说完这几个字,巧娘似已用尽了全身力气,身子一歪,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5】
腊月二十三,刘老汉下了葬,被埋在村东头靠山的刘家祖坟里。葬礼一结束,银枝和桂香就来撵巧娘走,巧娘的娘躺在床上,只是无声地流泪。
巧娘抱着婴儿,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沿着山路一直走到村口,又从村口走到后山。在堰塘边,巧娘停下了机械的脚步,站在那棵光秃秃的老柳树下,看着堰塘发起了呆,浑然听不见怀里婴儿的啼哭。
堰塘一面是茂密的山林,山林后是紧挨着瓦楞子村的鸡冠山村。在堰塘的边沿,有几棵掉光了树叶的老柳树,在寒风中,裸露着丑陋的躯干。天气寒冷,甚少有人来堰塘洗衣服,使得堰塘显着有几分冷清。水面很平静,倒映着群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墓穴。
此时,山林里,在一丛矮小的灌木后,一位长相清俊的男子,正紧张地注视着堰塘。
巧娘痴痴地看着堰塘,看着看着,挪动脚步,竟是向堰塘走去。
“巧儿!”男子见到,破口大喊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山坡下滚去。
巧娘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了一眼天空,脚步离水更近了。婴儿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哭得更凄厉了。
“巧娘,要不得!”一声沙哑的吼叫自老柳树下响起,一个矮小的身影迅速窜出,一把抱住巧娘,使命地往堰塘边拖。
巧娘挣扎了几下,就瘫倒在了那个人怀里。那个人吃力地拖着巧娘,一步一挪地往堰塘边那间茅草屋走去。而那个刚跑到山脚下的清瘦男子,呆呆地站在堰塘边的树影里,直到巧娘和那个矮个子进了茅草屋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巧娘是被婴儿的哭声惊醒的,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屋里很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口破烂的柜子几口坛子,别无它物。从敞开的门里望出去,可看到紧挨着房间的是一间伙房。屋内充满浓烈的尿骚味和霉臭味,熏得巧娘呃呃地打呕。
巧娘支起身子,想给婴儿喂奶,无奈眼前无数的星星闪烁,双手一软,又倒回了床上。婴儿得不到吃,哭得更大声了。巧娘只得侧过身,解开衣服,把奶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用力地吸着,喉咙发出咕咕的声响。巧娘看着婴儿,眼睛空洞而迷茫。
醒啦?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巧娘一惊,抬起头,借着从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到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站在床前,手里捧着一只老土碗。
巧娘一惊,急忙扯下衣服,脸上既羞涩又恼怒。厉声说:你是哪个?莫过来!
莫怕,我是麻子叔。我今儿个不舒服,在家睡觉,结果你娃娃哭声把我吵醒了。我就起来看,结果,正看到……就……喝点稀饭吧,看你们母子俩都饿成啥样了。王麻子说着,把碗放在床头,退后几步,目光停留在巧娘微微隆起的胸部。
巧娘紧紧护着婴儿,看到王麻子走远了,才转过头去看那碗。碗缺了口,边沿还有一个姆指大小的黑色印记,但碗里黄白相间的高粱大米,却粘住了巧娘的视线。这时,婴儿不知是被捂闷了,还是吸不出奶,停止吮吸,张着嘴哇哇大哭。巧娘转过身,再把奶头塞进婴儿嘴里,婴儿用力吸了几口,又蹬手蹬脚地大哭起来。巧娘无奈,勉强支起身,拿勺舀了碗里的米汤喂到婴儿嘴里,婴儿贪婪地咂着嘴,停止了哭泣。
婴儿喝了几口粥,就沉沉地睡了。巧娘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忍不住把剩下的粥喝完,活动了一下身子,并没抬眼看王麻子,只是淡淡地说:你干啥要救我?
王麻子舔舔干裂的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巧,巧娘,你的情况我都晓得,你那两个嫂嫂太不是人了。但是,好死不如赖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要做傻事,何况,娃娃还这么小。
巧娘抬头望着房顶,一动不动。
你要不嫌弃,先住我这儿。我这土墙房,虽是简陋了些,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王麻子见巧娘不出声,抓着乱篷篷的头发,殷切地说。
麻子叔,听说你会盖茅草房?巧娘没回答他,而是问起了房子。
哦,那个啊,是当年刚到村里的时候,没得地方住,临时买了几根木头稻草搭的。王麻子尴尬地干笑两声,脸上的麻子扭成了两股绳。
一间茅草房,多久可以盖好?巧娘追问道。
这个啊,简单。只要有木头、竹子和稻草,两、三天就能弄好。王麻子一边说,一边眨动着小眼睛,偷偷地打量巧娘。
麻子叔,你帮我也盖一间吧!巧娘举起手,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又看,然后放下手,乞求道。
这,这,这……
麻子叔,你就帮帮我吧。你的恩情,我现在报答不了你,先给你磕个头,等以后有了能力一定报答你!巧娘跳下床,扑通一声跪在王麻子面前,咚咚地磕起了头。
霜儿的文字断不能错过。
没看,先不发表意见~
不懂得写的娃娃走过。
●0●。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