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耕】住在娘家的女人(征文·小说)
使不得,快起来,有事好说话!王麻子伸出手去扶,想想又觉得不妥,缩回手退到了门边。
【6】
过年了,虽然缺吃少穿,但家家户户都被节日的气氛感染着,都为节日忙碌着,倒暂时把那个年前在寒风中离家的巧娘搁置到了脑后。
可就在正月初,也就是刘老汉烧过头七的几天后,人们惊讶地发现,村东头半坡山上,刘老汉的坟地不远处,多了一间茅草房。那房子很窄小,远远看着,就像是守山人临时搭的草棚。好奇的人们走到半坡去,看到巧娘住在里面。几天不见,巧娘更憔悴了,消瘦的脸上一张张皴裂的血口结着黑褐色的痂,整个人看起来又老又丑,两只眼睛却显得又圆又亮。
巧娘没有走,还盖起了房,这让全村人都很震惊。这让桂香和银枝很气恼,但人家没住在家里,也不好再去吵闹,只得盯紧了巧娘的娘的柴门。
巧娘就这样在瓦楞子村住下来了。
从此后,白天,在高山丛林、田间地畔、堰塘边,总能见到巧娘背着她的孩子忙碌的身影。而夜晚,在那阴森而凄凉的坟地旁的茅草房里,总有一丝幽幽的光亮到半夜。
但是不久,住在离茅草房最近的村民李二毛却说,不好了,坟地里闹鬼了。他说在一个月亮的晚上,他起来解手时,亲眼看到一条影子在茅草房外飘移。
有人说,是啊,看巧娘那张死灰一样的脸,剑一样的眼神,一定是中了邪了,不然咋在坟地旁盖房子呢。
于是,人们普遍疏远了巧娘,就算在路上碰见,也会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她。但是,虽然这样,好事者却不乏对她的关注和传播。每天,巧娘捡了几捆柴,割了几背草,洗了几件衣服,甚至见了些什么人,婴儿哭了几次,都成了人们田间地头的笑料。
在好事者的密切关注和不断鼓吹下,村里很快有了一种说法——巧娘跟王麻子好上了。
这话是住在离王麻子家最近的谢二娘说的。谢二娘是个媒婆,三年前给巧娘说过媒,对方是个一生下来就没断过药的病壳壳,想娶个媳妇冲喜。谢二娘看上了年仅十五岁的巧娘,经过谢二娘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巧娘爹娘同意了。不想,巧娘得到消息后,跑到谢二娘家大闹了一场,害得她到手的两升谷子又还了回去,挺没面子。那以后,她对巧娘就是横竖看不对眼。
哎呀,那巧娘啊,楞是个小娼妇,居然跟王麻子搞到了一起。不要脸,我呸……谢二娘说时,舞动着手里那条花手绢,嘴角的那颗黑痣都扭曲得变了形。
哪可能,尽瞎扯,那王麻子可比巧娘大了一轮,还是长辈呢。听的人不信。
不信?那天晚上,我在村东头坡脚下干活,借着月光晚了点收工,亲自碰到王麻子背着东西上山,还看到巧娘帮王麻子洗衣服呢……谢二娘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
哎呀,真是的,搞了半天,李二毛看到的鬼是王麻子这个老色鬼哟!哈哈……
个害人精,这是要败了村里风水哟,当初真该让银枝把她沉堰塘。哼!
人们说归说,但终究无人大白天看到巧娘跟王麻子有啥勾扯,也不敢半夜去坟地抓奸,只得在背后嚼舌根。而巧娘,依然我行我素地过日子,一天天地奶婴儿。
巧娘安之如素,但被桂香和银枝盯着的巧娘的娘却急得团团转。
巧儿啊,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还是找个男人过日子吧!巧娘的娘有一次趁媳妇睡着,偷偷提了半升麦子给巧娘后,郑重地说。
娘,我的事,你莫管!巧娘飞快地在衣服上飞针走线,头也不抬。
你这丫头,咋就这么犟呢,从小就不听安排,才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娘叹了口气,摇着怀里咿咿啊啊的婴儿,接着说:咱女人,哪能不受点委屈呢,得认命。我听给你们保媒的陈媒婆说,姑爷还没成家。要不,你回去下个矮桩,说不定有机会合好呢。
娘,你说啥话!咱人穷可不能输了理。他那么对我,我再回去,有啥脸面?巧娘在补丁上打个结,咔擦一声用牙齿咬断线头,手上的金戒指在桐油灯下划了道闪亮的弧线。
娘的目光捉住那道弧线,揶揄道:看你,从小就认死理。说得那么硬气,咋不把这枚戒指卖了,也能换点粮回来呢。
巧娘忙收回手,尴尬地笑了:这,好歹也是个定情物。再说,这年头,也卖不了几个钱。
那你总不能在这儿住一辈子吧?靠洗洗补补割草砍柴换点钱,自己一个人都难养活,何况还拖个娃娃!娘环顾着简陋的茅草屋,忧心地说。
开春后,雨水多,淅淅沥沥地下了整个春,直到入夏才放晴。稻草被雨水浸泡后,已经开始发霉,茅草屋内,散发着刺鼻的霉臭味。
这是我娘家,我不住这儿,难道去别的地方住吗?茅草房咋了?只要能遮风挡雨,住啥都一样。娘,你放心,你女儿我啊,不会住一辈子茅草屋。迟早有一天,会住进大房子的。巧娘说着,灰暗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这死丫头!巧娘的娘嗔骂了巧娘一句,又犹豫了一阵,才吞吞吐吐地说:巧儿,那王麻子,你,你们……?
娘!巧娘瞪了娘一眼,严肃地说:嚼舌根的话你也信?人家麻子叔救过我,帮我盖了茅草房,还借了钱和粮,我抽空帮他洗洗补补,这再正常不过了,不晓得那些人一天哪来那么多闲话。
闲言杀人如利剑啊!我就说,要找男人,也得找个像样的。既然没那事,就莫往来了,省得人说闲话!娘边说边看着怀里已熟睡的婴儿,顿了顿,又道:巧儿,娘托人重新给你找个男人,成不?
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嫁!
巧娘大声吼叫起来,吓得婴儿哇地一声啼哭起来。巧娘忙站起身,从娘怀里接过婴儿,望着外面清冷的月光,表情如蜡封般僵硬。
巧娘的娘骂了句死丫头,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背,蹒跚着脚步走出了茅草屋。
那是麦子收割后的第一个圆月日,月光如水样漫过山野,山下的村庄安静地睡了。山上,风呼呼地吹过树木,抖落一地细细碎碎的月影。婴儿在巧娘的怀里睡着了,巧娘站在门边,望着树叶缝隙后那轮半圆的月亮,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
【7】
巧娘给婴儿取名叫明清,随了她的姓,刘明清。
巧娘白天背着明清上山干活,明清醒着的时候,就找块空地任明清玩耍,明清睡了,就背到背上。晚上,巧娘在灯下缝补衣服,做农活,就把明清放在床上,不时逗明清说说话。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
转眼,入秋,天气转凉,被风吹雨淋了大半年的茅草屋在秋风中显得摇摇欲坠。巧娘坐在茅草屋外,对坐在膝上的明清说:明清啊,茅草都烂了,娘这些天要多割些草,换点钱买新稻草,把屋子翻盖一下才行啊!
明清咯咯地笑了,巧娘也笑了,笑得眼角有了泪花。
明清已经快一岁了,虽然营养不良,瘦得像根绿豆芽,但显得很精气神,两只眼睛圆溜溜的,见了人就笑个不停,很惹人爱。
秋天的草木开始枯萎,巧娘往往要跑满几座山才能割满一担草。有时去得远了,她会把明清托付给山下的娘。桂香银枝依然排斥巧娘,但自从刘老汉死后,巧娘反倒凶悍起来,大吵过几次之后,桂香和银枝不知是累了还是怕了,倒招惹她少了。她也不是白让娘看明清,每次都会带了吃的,有宽裕的还会拿些给侄子侄女。于是,桂香和银枝也就摆摆脸色说说风凉话盯紧娘的粮缸,不能拿她怎样。
这天,下着小雨,巧娘把明清交给娘看管,自己去山上割满一担草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巧娘浑身湿透,挑着满满一担草,晃悠悠地爬上半坡的家时,脚都抽筋了。正想放下草歇口气,忽然看到自家的茅草屋外有个人影在晃动。巧娘立马打起精神,快走几步,在离屋子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放下草,提着扁担,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蹑手蹑脚地靠近屋子。
借着黯淡的夜色,巧娘看到一个人正在给屋子添加稻草。新收的稻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随着山风,一阵阵扑进鼻子,带着阵阵甜意。
那个人的身影清瘦而挺拔,架稻草的动作娴熟而利落,没多大功夫,地上的稻草没了,茅草屋的房顶看起来厚了整整一层,显得坚固而结实。
那个人拍拍身上的草,理理头发,又站定身子,上下左右打量了茅草屋几眼,才慢慢转身,想要离开。
站住!巧娘大喝一声,从灌木丛中转了出来,声音颤抖。
声音一落,那个身影晃了晃,又僵硬地挺直了背。半响,身影缓缓地转过身,吐了口气,低低地说:巧娘,那个,我,趁天黑……
别说了,我都看到了!巧娘挺直胸,深吸口气,生硬地说:你这是在干啥?可怜我吗?
我,我只想帮帮你!那个人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巧娘,语气急促。
我的事,不要人管,尤其是你!巧娘胸脯剧烈地起伏,手也胡乱地舞动着。
巧娘!那个人突然一个箭步窜过来,一把抱住巧娘,喘着粗气说:巧娘,别这样,我好难过!
大……大牛哥,巧娘一边用力地推搡,一边大声喊:快放……放开我!
我想你!大牛箍紧了巧娘,嘴里的热气喷在巧娘脸上,汗水在两人的手心里融合。
别,别这样,不可以……巧娘用力地扭动着身子。
巧娘,我想你,我忘不了你……大牛呓语着,嘴凑了过来。
突然,啪一声脆响,像一枚炸弹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大牛呆了,抚着半边脸,怔怔地看着巧娘,声音充满痛苦和绝望:巧娘?!
巧娘呆了,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大牛才回过神来,盯着巧娘,质问道:巧娘,为啥?
啊?巧娘懵懂地望着大牛。
为啥你嫁了人,又跑回娘家过,是因为我吗?大牛鼓起腮帮子,热切地盯着巧娘。
嗤,巧娘轻轻地笑了,说:大牛哥,你想多了,不关你事!
不!大牛任性地咆哮道:我晓得,你是为了我。都怪我,当初一生气,就听了我娘的安排,娶了家凤。你是因为我才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无依无靠,受人欺负……
不,不是的!巧娘急急地摆手。
你晓得吗?这两年,我过得好苦。人人都以为我和刘老财的女儿成了亲,治好了娘的病,也摆脱了缺吃少穿的穷生活,日子过得滋润。可是,我忘不了你,我心里好苦……
别这样,虽然你娶凤姑姑也是迫不得已,但成了家,就要好好对人家!
巧娘,我想过了,我们和好吧!我不怪你和小木匠,我们一起吧……
说啥呢!巧娘历声打断他,我们都是当爹娘的人了,不要乱想,好好过日子!
你这样,我咋过得好?你晓得吗,听到你回瓦楞子村的消息,我天天都睡不安稳。那天你在堰塘边跳水,我想要是救不了你,一起死了算了。还好……
你,你去那里干啥?
那是我们以前约会的地方啊!
沉默了一会儿,巧娘幽幽地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不,我们可以,我现在能帮你……
你啥意思?想让我背着人给你填房?想都别想。巧娘激动地嚷完,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平静地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道,我巧娘这辈子只有一个男人。你回去吧。翻山越岭的,来这儿一趟不容易,今后,别再偷偷给我送东西了。
可是,巧娘,我们是相爱的,不是吗?大牛哑声说。
是,但你成亲那天,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是别人的媳妇,你是别人的男人,咱们各不相干。巧娘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无名指,淡淡地说。
我是真心喜欢你,想照顾你。大牛固执地说。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再来找我,省得让人说闲话。巧娘一口气说完,就转身跑进木屋,嗵地一声关上了门。
巧娘,你真狠心!屋外,大牛嘶哑的吼声充满绝望。
巧娘依着木门,仰起头,一行行泪水肆意地滚落。不知过了多久,巧娘听到四周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急急拉开门,刚探出头,密集的雨点就淋湿了她半个头。巧娘擦了把蒙住眼睛的雨水,快步奔到坝子边沿,朝着下山的小路焦急地张望。
夜太黑,只有山的轮廓——狰狞、森然、冷漠。
巧娘对着雨帘,大声呼喊:大牛哥!大牛哥!
雨大,风紧,呼喊声被雨声淹没,消散在空气中……
【8】
那以后,巧娘养了一条大黑狗,拴在屋檐下,见到生人就汪汪地吠叫。这条狗不仅叫得大牛不敢轻易上山,也叫得村里那些异性光棍燥动的心沉了下去。
而那些人在燥动沉下去的同时,牙齿又泛了酸,因为,巧娘居然公然地让明清认了王麻子当干爹。这不仅乱了辈分,也违了常理,最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巧娘的嫂嫂。
桂香和银枝再次来找巧娘实施家法,巧娘牵着狗,不慌不忙,问自己犯了啥法?又问王麻子本跟村里无瓜无葛,一个外来人,辈分从哪来?又问人人说自己跟王麻子有奸情,有哪个捉奸在床了?一顿抢白令桂香银枝无以作答,再加上大黑狗龇着牙不停地扑腾,两妯娌只得骂骂咧咧地下了山。
村里的好事者,一见到王麻子就要打趣:王麻子,你可是交狗屎运了,白白捡朵鲜花插,连力都不出,就直接当爹了。
王麻子,嫩草好吃吧?比你那黄脸婆咋样啊?哈哈……
即使本家的含蓄一些,也会调侃:个狗日的王麻子,按刘家辈分,你得叫我二舅。给舅打把锄头还收钱,楞个不认亲,当心我刘家祖先半夜来拉你填堰塘哈。
霜儿的文字断不能错过。
没看,先不发表意见~
不懂得写的娃娃走过。
●0●。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