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里屋，巧娘的枕巾，已是湿了一大片……
　　
　　 【11】
　　
　　 木匠离开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巧娘把明清叫到床前，神色凝重地说：儿啊，娘，娘要走了。但是，娘有一件心事未了啊……
　　 娘，啥事？你说！明清说。
　　 娘骗了你，你爹他……他没死。巧娘断断续续地说完，用灰暗的眼睛盯着明清发出声音的位置
　　 嗯！明清平静地应了声。
　　 我想，我想在走之前，让你去……去认回你爹。
　　 算了吧，这么多年了，他也不一定还在。再说，见了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可这终是我一块心……心病。当初，我是为了一口气回娘家，这大半辈子，娘让你受委……屈了！巧娘说着，泪水汹涌了空洞的眼眶。
　　 说这些有啥用，都过来了。明清哽咽着说。
　　 你们毕竟是父子啊，怎么着，我得让你找到自己的血缘。
　　 反正他不认我，我何必认他！明清执拗地拒绝。
　　 清儿，难道，你想让娘死不瞑目吗？最后，巧娘使出了杀手锏。
　　 第二天，明清按巧娘说的地址去了很远的一个地方，第二天才回来。这两天里，巧娘几次接不上气来，出现了短暂的休克，但是都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明清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透过堂屋的格子窗，可以看到院坝边秃了叶子的桃了上，挂着半轮血红的残阳。明清就是踩着夕阳的余晖，推开堂屋的门回来的。
　　 找……找到了吗？一听到明清的脚步声，巧娘就急切地支着身子想坐起来。
　　 明清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还活着？巧娘浑浊的老眼里跳跃着一簇淡红的光亮。
　　 明清摇摇头，深吸口气，缓缓地说：走了，土改前就走了。
　　 啊？巧娘惊呼一声，手一软，身子瘫回了床上。
　　 他们家是地主，被斗得可狠了，听说他爹娘都是被吊死的。不过，他很幸运，没被批斗。明清兀自喃喃地说。
　　 哦！巧娘长长地吐了口气。那他的后人呢？
　　 他……没再娶。明清摇着头，叹息一声。
　　 啊？没娶！巧娘稀疏的眉头拧起来，随即又耷拉下来，疏散在层层褶皱中。
　　 你走后，他就去当兵了，直到解放前才回来。不过，因为身体不好，没挨到解放，就先走了。
　　 这个短命鬼，咳咳……巧娘剧烈地咳嗽起来，全身抽筋样颤抖。
　　 娘，你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你干嘛不回去找他？明清看着巧娘，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责备。
　　 我……我……巧娘眼神慌乱，呼吸更加急促。
　　 不过，他临终前，跟他家的人说了，他有个亲儿子。明清望着夕阳沉陷的地方，喃喃低语道。
　　 冤家！戒指！巧娘从喉咙里发出不完整的音节，声音越来越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娘！明清扑过去扶住巧娘，凄厉地大叫一声，然后张大嘴，惊愕地看着巧娘。只见巧娘神态安详，一滴豆大的泪珠凝固在眼角，紧闭的嘴角似乎还含有笑意。
　　 堂屋外，夕阳已经完全跌下了山坡，天边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红霞。有风吹过，桃树光光的枝丫随风摆动，把那片切割成无数的碎片……
　　 巧娘死了，埋在那间茅草屋的位置。
　　 头七，青山跪在坟前，边烧纸钱，边喃喃低语：娘，你咋走得那么急呢？我还没告诉你，爹的侄子跟我说，爹病在床上的那些年，天天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说他这一生，最不该的事，就是当初愚昧地冤枉了你。他说他后来当了兵，长了见识，知道自己误会了你，却没有勇气来找你。一拖再拖，最后得了不治之症……爹说，她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一阵北风刮起，满山遍里响起呜呜的声响。明清站起身，擦擦昏花的老眼，看到纸钱被风托起，在他面前不停地盘旋、飞舞，久久不肯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