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的星
来到异国他乡的澳大利亚,陈晨最不习惯的是除了每顿吃西餐外,无法用英语对话,而关总一家几乎全部使用英语。关总对陈晨也还关心,除了给他买了多套名牌服装和珠宝外,还教他学车,送他去当地英语学校培训。由于陈晨的英语基础较差,学了大半年也没法与人简单对话,这让他感到很自卑。
自从到了关总家,陈晨不可能天天跟着她跑,而且关总常常出差就是一月半月,不方便每次带上他,加上关总从不让他沾自己生意的边,也不让他进入她的商业圈子,陈晨只好经常一个人关在家里,看怎么也看不懂的英文电视节目,整天无所事事,寂寞难耐,百无聊赖地打发着青春的岁月。
在澳大利亚的生活虽然衣食无忧、豪华奢靡,但陈晨的精神异常空虚,除了关总让他和她做爱外,陈晨几乎不干任何事,所以他感到非常失落。而且凭着自己的文化水平和能力,绝对无法实现留学的梦想,也根本无法在澳大利亚站住脚,关键是关总也不再提办绿卡定居澳大利亚的事,陈晨也向关总提出过这事,而关总总是找理由搪塞。久而久之,陈晨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对祖国、对家乡、对父亲更加思念。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就在抵澳刚刚满一年的时候,陈晨终于鼓起勇气,正式向关总提出了回国的想法。也许是玩够了,耍腻了,没了新鲜感,关总并没有挽留他,也没完全兑现当初对陈晨的承诺。不过,关总还算是个仗义的人,她没食言,非常豪爽地一次性给了陈晨20万美元。心灰意冷中,24岁的陈晨带着屈辱,带着用青春和肉体换来的20万美元巨款,回到了中国,回到了家乡涪陵。
九
阔别多年,回到涪陵见到父亲后,父子俩忍不住抱头痛哭。如今,姐姐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只有陈晨和父亲两个男人相依为命。
陈晨与父亲失去联系两年多了,对于这两年,陈晨觉得很愧疚,但不敢给父亲说实话,他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陪着日渐衰老的父亲,以此来弥补一下淡漠了的亲情。被蒙在鼓里的父亲见陈晨挣了那么多钱,十分惊讶,鼓励儿子继续外出当歌手。陈晨却噙着泪水对父亲说:“爸,我舍不得离开你,我也不想再去广东,更不想再当歌手了,我们把我所挣的钱,在涪陵开家歌厅,自己当老板。”这一想法得到了父亲的赞同,但要求儿子尽快找个女朋友结婚。
正当陈晨张罗着准备开夜总会,陈福江给儿子张罗介绍女朋友时,陈福江突然感到人不舒服,头脑发热,无精打采,在家里突然昏倒了。去涪陵地区医院诊疗,被告知疑似白血病。陈晨吓坏了,立即将父亲送到重庆更大的医院检查,结果确诊为白血病,这一噩耗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陈晨头脑一片空白。痛楚之后,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挣来的那笔不干不净的钱,给父亲治病。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陈晨再也没有挣过一分钱,他把所有的精力,用于给父亲作透析治疗。陈晨天天陪在父亲身边照顾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给父亲找到合适的骨髓进行移植。就这样,父子俩在重庆西南医院血液科的病房里,一呆就是大半年,每周必须做两次透析,以此来延长父亲的生命。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好消息:主治医生在中华骨髓库里,找到一例与他父亲相匹配的骨髓,陈晨决定立即为父亲进行骨髓移植。
手术很成功,只要不出现排异反应,一个月后就可以出院了。可令陈晨没想到的是,由于个体差异,加上陈福江的岁数太大,偏偏就出现了排异反应,病情比之前更糟糕,这就意味着无论花多少钱,陈晨的父亲无救了。又是半年多的坚持,陈晨的父亲花完了陈晨所有的钱后,最后还是撒手西去,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曾经热热闹闹的家,如今只剩下陈晨一个人了,曾经青春年少、红极一时的歌星,已被生活折磨得面容憔悴、未老先衰,甚至开始秃顶了。过惯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陈晨呆在涪陵这样一个小城市里,怎么也不习惯,他也曾想在事业上好好奋斗一番,但已没了经济来源和人脉关系;他也曾想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但深知红尘中爱情的虚假与脆弱,他怕了,退缩了,情绪十分低落,整日借酒浇愁。就在这时,陈晨不慎认识了一个吸粉的熟人,迅速被对方拉下了水。
不知不觉,陈晨从澳大利亚回到涪陵已有10多年了,这些年来因为吸毒,他早已没了尊严和生活的目标,成天和毒友们搅在一起,被警方多次送去强制戒毒。陈晨也曾赌咒发誓要戒掉毒品,可每到毒瘾发作,他都无法控制自己。因为吸毒,他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为了毒资,他将父亲留下的唯一房产也卖掉了,过起了居无定所、浑浑噩噩的日子。
四年前,陈晨因“以贩养吸”而被判刑3年。在狱中,他曾两次自杀未果,出狱后,陈晨已没了落脚点,还全靠社区矫正机构,给他找了一间公房,暂且得以栖身,但生活却没了来源。以前的毒友死的死,刑的刑,陈晨在涪陵没有了任何朋友,几家亲戚也躲着他,就连曾经那么喜欢他的周叔叔,也生怕曾经吸毒的陈晨会连累他,不再和他有任何往来。
这时的陈晨,可以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本想在涪陵找个地方打工糊口,可不少人知道他有吸毒史,再看他那副瘦骨嶙峋的身体,都不敢要他。无奈中,陈晨想到求助于大洋彼岸的关总,可自从离开关总、离开澳大利亚回涪陵后,与关总早已没了联系,中途,陈晨的父亲患白血病差钱,陈晨也曾试着给关总打越洋电话,可对方手机已换了号码,陈晨对此感到很绝望。
万般无奈之中,陈晨突然想到去广州,壮着胆子去求助曾经爱过他、并且和他有过感情纠葛的马太太或马小嫚,看她们是否念旧情收留他,或者在经济上给他一点资助。
拿定主意后,陈晨谎称去广州打工,好不容易才向周叔叔借到了400元钱,买了张硬座火车票,直奔广州而去。一路上,陈晨忐忑不安,一是担心根本找不到马太太和马小嫚的家和公司,也没她们的电话,即使找到了她们,马老板是否还会找他麻烦;二是担心时过境迁,马太太和小嫚根本不会搭理他。
到了广州火车站后,已是午夜,在瑟瑟的秋风中,陈晨蜷缩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一角,熬到了天亮之后,他凭着记忆,在偌大的广州市区寻找马老板的广东正图娱乐公司和马老板的家。由于这些年广州变化太大,好多建筑都不在了,变成了摩天大厦,直到傍晚时分,才找到广东正图娱乐公司曾经的地址。还好,这幢法式建筑的小洋楼还没拆,但一打听,广东正图娱乐公司早已不复存在了,门房的师傅告诉他:“哦,我听说过广东正图娱乐公司,原来曾经辉煌过,不过,听说早就垮掉了,老板也死了,现在的这家设计装饰公司也搬来十年了……”听了这个消息,陈晨很沮丧,不过,他还没死心,希望能找到马太太和马小嫚的家。
第二天,陈晨凭着记忆,继续寻找马老板的家,东打听、西打听,从早晨一直找到天黑,终于找到了马老板所在的小区。
走进这个在广州依然还算高档的小区,陈晨顿时兴奋起来,他很快发现,当年的那些行道树和绿化树都已长高了、长大了,但小区花园的整体形状和布局没变。又惊又喜的陈晨抬起头,望了望马老板的那幢别墅,别墅仍那么精致,只见客厅里灯光通明,那光束穿过婆娑摇曳的树枝,把斑驳的光影投入夜空、别墅门口的那两株丁香树,比20年前长高了两倍,又粗又壮,刹那间,陈晨眼前交叉出现了马老板、马太太与马小嫚当年的形象……同时,当年他几次到马老板家做客、与马太太在客厅里的那件荒唐事、被小嫚撞见后的害怕和尴尬、小嫚满含怨恨送他到汽车站的情景,也一一浮现在了陈晨的眼前。
站在楼下踌躇再三,他终于鼓起勇气、打起精神,叩开了别墅的门。“你,你找谁?”一位穿着缎面睡袍的中年女子出现在了门口,用粤语询问这位面黄肌瘦、衣着寒酸的陌生男人。
“我找马太太,她是我干妈。”陈晨一边用不很标准的粤语回答,一边向客厅里窥探,他只想见到马太太和马小嫚,不想、更不敢见马老板。
睡袍女人疑惑地看着陈晨,不解地问:“哪个马太太哟?”
“哦,就是那个叫赵雅娴的人,20年前她就住在这里,她的女儿叫马小嫚……”
“哦,知道了,这房子她们16年前就卖给我了。”
“那请你告诉我,她们现在住在哪里?我想找她们。”
“我和她们并不熟,房子是由中介公司卖给我的。”睡袍女人一边说,一边做出要关门的样子。
“请你告诉我,她们到底在哪里?我是专门从重庆来找她们的……”
“啪”的一声响,没等陈晨说完,睡袍女人关上了门。
被睡袍女人冷漠地拒之门外后,陈晨仍没有死心,他必须打听到马太太和马小嫚的下落,在陈晨看来,她俩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根稻草了,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
“求求您了,请告诉我吧,她们到底在什么地方?”陈晨不停地敲门,不停地敲门。
安静片刻后,睡袍女人隔着门对他说:“别找了,找也找不到。马老板16年前就出车祸死了,他老婆带着女儿改嫁去了泰国,听说母女俩再也没回过国。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说的全是实话。”
“谢谢!谢谢!”听了睡袍女人的话,陈晨彻底绝望了,呆坐在别墅门口许久,才木讷地站起来,慢慢朝小区外走去。
该去哪里呢?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陈晨感到很无助,在家里向周叔叔借的400元钱,还剩下30多元了,连吃一顿饱饭都不够,晚上该到何处栖身呢?想起20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广州时的风光劲,又想到如今已落魄到如此地步,陈晨很恨自己,恨自己太无能、太无用。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干脆一了百了!从此不再有任何忧愁和烦恼,反正这世上已没了亲人,也没了任何牵挂……
这样的念头,在陈晨的脑海中越来越强烈,他认为: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他实在没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陈晨生怕自己第二天一觉醒来,会为这样的决定而后悔,于是,他决定立即行动,越快越好。
又冷又饿的陈晨,用身上仅有的30多元钱,乘的士去了海边。午夜的大海并未歇息,仍在掀起一排排海浪,向岸边的沙滩涌去,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海上的浪也越来越高,陈晨木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头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迈开脚步向着大海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当海水浸湿到陈晨的膝盖处,一个大浪涌来,瞬间,一个38岁的年轻生命消失在黑沉沉的大海之中……
唉,都是浮华虚荣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