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豆落桂香(聆听征文·小说)
“看来你是铁心了。”袁老汉继续吐着烟雾,沉吟良久,“大栓,她娘家没人,婚礼就简单些,毕竟她在咱家也十年了,村里人都习惯她的存在,就不用再麻烦请客摆席了。”
“行,只要爹同意桂香做袁家媳妇,举不举行婚礼无所谓。”大栓见爹说得话语很硬,他不愿意多计较,只要桂香有名分,谅小栓夫妻也不能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
“这话你去跟桂香说。”袁老汉翻一下白眼,屋子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捉摸不定。
“好,我去对桂香说。我们挑个日子,简简单单搬到一起就是。”大栓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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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十月十八,桂树还是一如既往绿着,依旧没有花朵。大栓和桂香圆房,没有吹拉弹唱,没有司仪执事,更没有贺喜的人来人往。只有新盖的后院的四间青砖房做新房,桂香抽空把房子粉刷一新,新帖的窗花,翻洗的被褥,锅、碗、瓢、勺都是从袁老汉屋里分出来的几件,旧东西组成一个新家,桂香心里高兴,她终于是大栓的媳妇,她不用害怕小栓直勾勾的眼神,还有背人处不上那些台面的小动作。
夜寂静,月朦胧,一层轻雾弥漫人间。风虽凉,依是温柔无限,大栓看着含羞带娇的桂香,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他用大手抚摸着桂香的乌发,“桂香,我们这样就做了夫妻,你不会怨我吧?”
“说啥呢!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我好怕做一辈子的丫头。”桂香眼里噙着泪花。
“嗯,有我在,你就放心吧。我不能做不讲信义的人,再说,我也喜欢你,你多能干啊,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粗活累活也都没怨言,还有你的手多巧啊,做的棉衣合体,鞋袜跟脚,哪像老二媳妇,只会算计个人得失。”大栓掏心掏肺。
“咱不说她,”桂香抬脸望着大栓,“都是一家人了,你是老大,就得有做哥哥的样子,帮爹娘把家维护好,还要把油坊的营生干好。”
“对,你说得对。不跟他们计较,只盼来年你也给老袁家添个一儿半女,我就知足了。”大栓眉开眼笑。
桂香羞红的脸深深埋在大栓胸口,听着丈夫强有力的心跳,她也在憧憬美好的未来,她默默地抿嘴笑。
月儿悄悄隐进云层,它轻歌曼舞,为这对新人祝福。
窗跟下,却有一个人咬牙切齿,假惺惺干吗?你们这对辘辘脑袋也配有袁家油坊,等着瞧,我早晚把油坊占为己有。先让你们乐几天。黑影白眼转几转,贴着墙边溜回前院,闪进西边的屋里。
“你又上哪去了?这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唐月娥一声吆喝传出屋外。
“你嚷嚷啥,挺着个大肚子,也不嫌碍事。”
“肚子大了,碍事哈,你可以出去啊,新婚第一晚你不就在外过的吗!”唐月娥毫不示弱。
“好了,祖奶奶,这件事还没完没了了,我不是喝多了,在我娘那睡着了吗!你看你还抓住小辫子,不放了。”小栓狡辩。
“是吗?我在结婚第二天请安,老太太第一句话可是,小栓不在家?”唐月娥一阵冷笑,“你就装吧,只要以后你保证我的地位就行!”话里醋意翻滚。
“啥话,你是袁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这个谁也得承认。”小栓梗起脖子嚷。
“是,可袁家指着啥?油坊,这可是你说了不算的。”唐月娥扑哧一笑,气消了。
“少激我,这还不是我手到擒来囊中之物,它还会飞了?”小栓翻着白眼。
“这可难说,多少人冲着你哥来的。”麻脸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贪婪外露。
“好吧,那我就让他们冲着我来。”小栓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伸向唐月娥。
啪,一声脆亮亮的耳光扇在小栓脸上,“你不知道姑奶奶就要生了,这可是你们老袁家第一个继承人。”唐月娥艰难地翻身,脊背给了小栓。小栓看着屋顶,脑子里想着大栓此刻的幸福。他开始心烦气躁,像鏊子上的面饼一样来回翻着:我要尽早把油坊弄到手,不能让后院好过,绝不能让这个麻脸婆耻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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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花开花谢,六年的时间像流水一样从指尖滑过,大栓和桂香一直没有孩子,小栓和唐月娥有了一儿一女,唐月娥的麻脸更加油光铮亮,小麻点由于脸变大也更大了,颗颗麻窝在日光下盛开,无不显示主人的日子过得多么顺心顺意,在夜晚麻点又会变成诡计,唐月娥催着小栓向袁老汉索取油坊的大权,想让袁老汉放手,静享老年,让大栓做油坊的活计,听他支配。
袁老汉拉长着脸,憋一口气,依旧喷云吐雾,大栓脸色蜡黄,有气无力。
小栓对着爹又是一轮轰炸:“爹,这个家就指着我,我儿子都五岁了,大哥还是孤家寡人,那个童养媳不争气,就是个吃货,你看,我媳妇,这又怀上了。”
“老二,不许你这样说你大嫂。”大栓挣扎着试图阻止小栓出言不逊。
“大嫂,哥,我和你说实话吧,那个丫头,我就想让她做我的二房来着,爹让你另娶,可你不干啊,到现在也只是一只不下蛋的鸡。你还拿着当宝贝。”小栓讥讽着。
一道红色的抛物线从大栓嘴里喷射到小栓面前,闪过,无声地落在地上,一朵血花震惊屋子里的所有人。
大栓捂着嘴,他觉得他不能让在胸腔里蓄势待发的第二口、第三口血喷出。
大栓慢慢从椅子上滑落,瘫在地上。
袁老汉、小栓手忙脚乱把大栓抬回后院,嘱咐桂香好好侍奉,大栓躺在炕上大口大口倒着气,身体怎么无来由的一下就病了?垮了?
桂香跪在大栓一侧,给他捋着胸脯:“大栓,你好受点没?”大栓本来的黄脸皮更黄了,没一点血色。
被急匆匆请来的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摇头,“大栓的病是积劳成疾,他的身子需要好好调养,再不能承受任何打击。”
桂香双手紧紧攥着大栓的一只手,珠泪滚滚。大栓咧嘴惨笑,轻声安慰桂香:“我没事,你不要难过,我从来没病倒过,难道几口血就能要我的命。”
大栓不仅长得比小栓好看,为人处事处处显示出厚道,本来油坊袁老汉打算让他接手掌管,这一病就顺理成章只得放手给小栓。
弟兄俩同时管理油坊时,大栓就看出小栓的眼皮子浅,缺斤短两,糊弄村邻,大栓也劝过几次,但小栓就是不听,他怕弟弟把油坊搞坏,在病中也惦记着。
桂香私底下劝过大栓少管闲事,到时落一身埋怨,也不顶事。现在看着病重的大栓,她说不出心里啥滋味,如今自己虽然与大栓成亲,因为没有子嗣,常常听到有人背地里还是叫她童养媳的名,却不知命运会如何?
大栓看着桂香,想着桂香在七八岁进门,人比锅台高不出多少,娘就让她刷锅做饭,可怜桂香够不着锅底,她只有踩在小板凳上刷锅做饭。自己比她大十一岁,心里可怜她,就会趁跟着爹出门做生意的机会,给桂香偷摸买点稀罕东西,这样桂香就觉得日子有盼头,好过些。可现在,好日子过了没几年,自己病倒了,桂香以后怎么办?
几口血,真要了大栓的命,没几个月,他一命归西,桂香哭得死去活来,她把自己紧锁在后院的四间青砖房里,不给任何人开门,婆婆大声斥责,公公唉声叹气,小栓和唐月娥为了四间青砖房,开始积极忙前忙后活动,他们好不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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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还是以前的月,屋子还是以前的屋子,但人已经不是以前的想法。桂香想着往后还怎么在这个家呆下去,袁老汉想的是这个家真就落到小栓手里,油坊怕是要保不住。小栓和媳妇现在商量着如何把桂香撵出袁家,给他们腾出后院,这后来盖的新房,要是属于自己,儿子大了娶媳妇会省很多钱财。
小栓蹑手蹑脚从后门溜进后院,桂香房间一灯如豆,明明暗暗的灯光在无边的黑夜里显得是凄凉,悲伤。
门被小栓吱一声推开,煤油灯下的桂香,她似一尊雕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任泪水从脸颊无声滑落,又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小栓心中狂跳,这可比麻脸婆好看千倍。他猛虎下山,把桂香扑倒在炕上,桂香拼命反抗,无奈自己本就瘦小,再加上伤心,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终是没能抵住小栓的恶行,他得手了。
小栓一脸坏笑爬起来,扎好腰带:“桂香,现在我犟种大哥死了,你本来就该做我的小妾。他非要让你应童养媳的名分。现在好了,一切都顺从天意吧,你好好干活,帮我媳妇带孩子,给家里人洗洗涮涮,我还是可以管你饿不着肚子,但你不能在住在这里,你到油坊边的偏房去住吧。这些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人和房子,转个圈还是我的。哈哈……”
小栓此时的脸就是恶魔,桂香如一滩烂泥瘫在那,不哭,不言,小栓看着心里有一股凉意从心底往外冒,他有些害怕,这个娘们在想什么?她不会自杀吧?管她呢,反正现在这个家我是老大,我说了算。想到这里,穿好衣服的他,提上鞋子扬长而去。
桂香爬起来,在四间屋里东瞅瞅,西看看,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光着脚,来到放杂物的储藏间,东一把,西一把,搜罗要找的东西,那是做豆腐用的卤水,她想现在的她还怎么有脸活?听说这东西喝下去,人就可以解脱了。
一仰脖子,桂香喝下卤水,然后她不慌不忙回屋,穿戴整齐后直挺挺躺在炕上,等待死神来把自己领走,大栓,你慢点走,等着我,我这就去追你。她开始神志不清,觉得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难受,肚里翻江倒海的乱,哇……哇……桂香吐出一堆污物。
当桂香醒来时,婆婆在一边嚎哭:“你这个傻孩子,大栓走了,不是还有我们吗?怎么就想走这条路呢?”
桂香满脸清泪,脑袋歪向一侧,老天,你干吗不让我走啊,我还怎么活下去啊!
桂香活了,早几年桂香收养的小狗,大黑现在已经一米多长,眼睛黑亮亮的,只要它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就会像忠诚的卫士一样狂吠不止,守护主人,把一切不安全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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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坊的生意大不如前,人们埋怨:袁家小栓黑心肠,克扣豆子斤数不算,还会少给几两油,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就不怕遭报应。
小栓听不进爹娘的教训,他与媳妇狼狈为奸,只看到蝇头小利,就这样检芝麻丢西瓜,把个袁家油坊弄得死气沉沉,门可罗雀。
袁家二老现在是唐月娥眼中钉,肉中刺,厌弃到极点。嫌他们年纪大了,只能吃,不能干,还坚持让那个童养媳住在后院,四间青砖房成了她的心病。
唐月娥时不时在俩老人脸前呱噪:“爹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爹娘,现如今,老大是死了,可他媳妇不是还在吗?他们俩老东西也不能老赖在前院,也到后院走走,让老大家的尽尽孝心。”
又一次听到这话时,忍无可忍的袁老汉指着唐月娥鼻子:“老二家的,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全部家当被你们霸占,难道还要把我们撵出去不成!”
“爹,我可不敢,那个童养媳不是还占着后院的四间青砖房吗?你也不能太偏心,她一个人住四间,我们两家住六间,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个,你算算这是几口人住几间房啊!”唐月娥边说边拍打着隆起的肚子。
袁老太上前制止她欲再次拍打的手臂,“你就积点得吧,孩子还没出生,没招惹你!”
“那你们就搬到后院去住。”唐月娥步步紧逼,脸上的麻点在跳跃着示威。
此时,恰逢桂香一步迈进屋里,“好了,爹娘,跟我去住,我一个人还嫌冷情呢!”
“冷清,好啊,二老从今往后搬过去住,就不用回来了,老死在后院吧。等等,以后不用走这个门了,我会让小栓把这里堵死,你们另开院门吧!”唐月娥乘势追击,变本加厉。
袁老汉目瞪口呆,桂香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走,都走……你们一家人过去吧!”唐月娥双手掐腰,用她的肚子搡拥着三个人。
太阳虽暖,人心却凉。小栓果真找几个人稀利胡隆把串堂给堵上,一堵高墙把一个家分成前院、后院,成为俩世界。
桂香找到与大栓生前还过得去的朋友,在后院子西南角打开一扇大门,这扇门就在小栓的屋檐下,出来进去,唐月娥听得一清二楚。
夜,黑无边,无风无火,一阵阵咳喘打破宁静,袁老汉病的越来越严重,袁老太用手捶着他的背部,“孩子爹,让大夫来瞧瞧吧!总这样咳,也不是办法。”
“我们手里没有钱看病,小栓这个孽障,从我们来到后院,他就没露过面,更不用说钱粮了。多亏桂香孝顺,自己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不说不管我们,唉,光靠这,要累死孩子啊,早一天咽气,早一天托生。”袁老汉双目微睁,倾吐心声。袁老太呜呜咽咽。
桂香在浓浓的夜色里,用她的三寸金莲挪动背上的一座大山,白天,她在给村里几家大户洗衣服,做新衣,晚上就要腾出时间,趁着夕阳的余晖或者月色出去捡柴拾草,做饭烧水。今天运气好,她捡到一大背柴草,可以用好几天,公婆也就不用省着算计了。她推开门,把柴草放在屋檐下,却听到婆婆大喊:“老头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桂香来不及直一直酸疼的腰,就跑进屋子,袁老汉已经伸直身体,硬挺挺躺在炕上,婆婆捶打着那具不会呼吸的身子哀嚎着。桂香无力地靠在墙上,她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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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家后院四间青砖房只剩婆媳俩女人了。桂树就那样绿着……
日子比想象中难捱得多。小栓和唐月娥挡人眼把袁老汉下葬,风言风语里透出非要后院四间青砖房的意图。多亏袁老太从中调停劝阻,小栓这边才肯罢手。
这篇作品,有一种大气的架势,而又不缺细腻,人物不少,却个性突出,性格各异,可见你娴熟的文笔功力。
给你点赞!谢谢你赐稿流年!祝你写作快乐,佳作频现!
谢谢山地老师的精美按语,您的鼓励是我继续在文学道路上一个加油站!!!
敬茶,问好,再次感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谢谢你的留评,我们继续为爱好而努力。
月娥,机关算尽害人害己。
真善美,假恶丑的较量。
做人还是实在点好。
很喜欢看这样的小说。
每个人的人生观不同,就会有许多的精彩世相呈现。
但我们应该心中有自己的是非标准,争取走好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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