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告诉娘。”“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来到小娇的身边。她看着小娇痛苦的表情，知道小娇就要生了，急着对站在身旁的小福说，“快别傻站着了，去找老娘婆来，快点！”
　　 小福听了“娘”的吩咐，撒丫子跑出了院子。
　　 “使劲，孩子使劲。”老娘婆累的满头是汗，小娇拼命的用力，大声哭喊着，累的通身是汗。“娘”紧紧地攥着小娇的手，“小娇，继续使劲，你就要做妈妈了。”老娘婆接着鼓励道，“孩子，再使把劲，你的大儿子就出生了，你就是妈妈了。”小娇再一次鼓起了劲，她的手死死地攥住“娘”的手，一次又一次，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站在屋子外面的小福听着屋里小娇痛苦地哭喊声，他的心一次又一次被揪起，他不住的搓着手，心“砰砰“乱跳。
　　 屋里小娇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来，脸色惨白，她的手在“娘“的手里滑落下来。老娘婆看着“娘”的脸，无奈的对“娘”摇了摇头。“娘”抱着小娇的头大声呼喊着，“小福，快进来！”小福闯进了屋里。看着眼前静静的小娇，他失声痛哭。“小娇！小娇！”你醒醒，快醒醒啊！孩子我们不要了！我要你活着啊！”他抱着小娇说，“刚才你还好好的，告诉我我就要做爸爸了，怎么突然间你说走就走了呢。”他摇撼着小娇，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怎么这么狠心，丢下我和娘就这样走了吗？我的小娇。”
　　 站在地上的老娘婆也是老泪纵横，她拍了拍小福的肩头，“孩子，别哭了，哭也没用的。这都怪我，怪我的手法不行啊，遇到小娇这样难产的产妇，怪我回天无力啊。”低声哭泣的“娘”也劝着小福，“儿啊，别哭了，准备准备送小娇的事吧。”
　　 五
　　 小娇带着她腹中的孩子走了，永远的离开了小福和她的婆婆。伤心过度的小福茶饭不思，整日闷头不语。“娘”怕小福憋屈出病来，就开导小福说，“儿啊，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小娇带着小宝贝一起走了，她也算有个伴儿在身边陪着，也就不会寂寞了。可是你整天的愁眉苦脸，饭也不好好吃，时间久了拖垮了身体，万一有个好歹，你让娘可怎么活啊。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听娘的话，打起精神来，以后还会有人给你提亲的，媳妇还会有的。”
　　 “娘，我心里放不下小娇，她的笑容始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所以，就是遇到了人家提亲，我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我就围绕在娘的身边，侍奉您，孝敬您。”魏小福接着说，“娘，我想了很久，想要离开咱这村子，到城里去找点活干。城里用人的地方多，准有我能干的来的活计。”
　　 “娘”说，“娘的儿啊，你说你想到城里找活干，你凭着什么啊？要手艺你没有，要身体，你这腿脚又不利索，你拿什么来养活我们俩呢？再说了，到了城里，咱俩眼一抹黑，遇到难处摘借都无门呐。在村里，好歹还能糊弄口饭吃，有个大事小情的还有咱村里的一帮子老少爷们罩着，你想想娘说的在不在理？”
　　 “娘，您说的都在理，但我想咱总不能窝在这山沟沟里，总给人家浆洗、扛活过日子吧，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闯一闯。”魏小福看着“娘”的脸，语气柔和的和“娘”说道。
　　 “既然你心里早就有了打算，你也是个大人了，那娘就听你的，你自己先出去看看，娘在家守着，万一你找不到合适的活儿就马上回来。”“娘”是个开明人，明白他除了要到城里找活干，还有他是要找他的爹和娘。“娘”理解魏小福的心情，也就同意了魏小福到城里去找活干。
　　 临行那天早上，“娘”早早就起身了，在外屋地儿忙活着给魏小福包饺子。等锅里的汽儿“呼呼”的上来后，“娘”来到魏小福的头前，看到小福睡的正香，不忍心叫醒他，自言自语的说，“这孩子，昨天一天太累了，忙活着帮我预备好柴禾，柴垛像个小山。帮我去挑水，水缸里装的满满的，把院里院外都打扫了一遍。”“娘”抚摸着小福的头，看看小福，又看看外面。外面的天已经微微见亮，家里那只芦花大公鸡登上残破的墙头在高声打鸣，“嘎哏咕！嘎哏咕！”“咳，不能不叫醒他了。”想到这里，“娘”只好轻声招呼道，“儿子，醒醒。洗洗脸好吃饭。”
　　 睡意正浓的小福听到“娘”的声音，一个激灵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好意思的对站在头前的“娘”说，“你看我睡过头了。”说完立即起身下地。等他洗完脸，“娘”已经放好了炕桌，端上了热乎乎的饺子，“儿子，快趁热吃吧，娘没钱去买白面，只能用荞麦面掺榆树皮给你包这顿饺子吃，图个吉利，顺应那句‘上车饺子，下车面”吧。”“娘”微笑着将筷子递到魏小福的手上，小福接过筷子，“娘，您老也一起吃吧。”
　　 “娘不急，你先吃，吃完还要赶路呢。”“娘”看着小福。
　　 “不，娘您一定要和我一起吃，您不吃，我也不吃了。”孝顺的魏小福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上来了倔劲。
　　 “娘”知道拗不过魏小福，只好也拿起筷子，端起碗，陪着小福一起吃。一边吃着饭，一边叮嘱小福，“儿啊，你这次到城里，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要多注意。能够找到活就做，找不到活就早点回来陪着娘。在外面，你要长点心眼，要学会眼里出气，机灵着点，照顾好自己。”
　　 “娘，您老就放心吧，您的话我都记下了，等我找到了活，落下了脚，我就接您到城里住。”魏小福撂下了饭碗。“娘”又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小福的碗里，“娘看着，再吃一个。路很远呢，要吃饱才有劲。”
　　 魏小福看着“娘”，“娘”也看着魏小福，泪眼相对。小福对“娘”说，“娘，我走了以后，你自己要注意身体，不要累着。”
　　 “娘”在魏小福的上衣兜里放进几个煮熟了的鸡蛋，又将包着玉米面大饼子的布袋子递给了小福。小福背起那床旧行李，拥抱着“娘”，泪水止不住的流。“娘”说，“儿啊，不哭。要高高兴兴的走，娘才会放心。”小福擦去脸上的泪水，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屋子，走到了村头。他回头向跟随在后面的“娘”摆手，“娘！您就回去吧！娘！您要保重啊！”小福回转身来，跪在地上，给“娘”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挥手与“娘”告别。“娘”站立在村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六
　　 进了城的魏小福走了很多地方，进过很多店铺、工厂，因为腿脚不利落，没有人愿意雇他干活。找不到活儿，他只好走街串巷讨饭吃。这一天中午，又饿又累的魏小福走到了一家理发馆的门前。这个称作理发馆的门面房只有三间，门口竖起的木杆上挂着一块用白布做底四周围用红布镶着边儿的幌子，白布底子上书写着繁体“理髪”两个字，随着风左右飘动。
　　 魏小福虽说不认识字，但他也能明白这是理发馆的招牌，实在口干舌燥的魏小福顾不得什么理发馆了，讨不来饭吃，也要弄口水喝，润润干的冒烟的嗓子，他拐着腿试探着走进了理发馆。理发馆里的一个小男孩看到魏小福走进理发馆，看到他的头发蓬松，像一堆乱草堆堆在了脑袋上，以为这个人一定是来理发的，就热情的招呼魏小福进了屋，又让给他一把理发椅子坐，然后说，“您稍等一会，师傅下来手就给您理。”魏小福听着小男孩的客套话，看着小男孩的举动，觉得这家理发馆真的不错，没把自己这个要饭花子往外赶，就真的坐到了那把理发椅子上。他招了招手，将小男孩叫到身边，“小兄弟，我口渴的厉害，麻烦给我一口水喝吧。”“咦，感情你不是来理发的，是个要饭的吧。我给你取碗水，喝完了你马上走人，别影响了我们家的生意。”小男孩的脸色陡然间变了，一脸的严肃。
　　 小男孩到后屋端来了一碗水递给魏小福，忐忑不安的对魏小福说，“你快喝吧，喝完赶快走，不然等我们老东家回来看到了，会给我算账，赶我走人的。”等他抬头一看，嘿，事情真的就这么凑巧，老东家恰巧正在他对魏小福说话的时候走进了门，来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边。“狗娃子，你在说什么呢？”“我，我，”被老东家叫做“狗娃子”的小男孩两只手不住的搓着，脸涨得通红，两条腿不由自主的直打哆嗦，话也吓的说不出来了。
　　 老东家拉过“狗娃子”的手，温和的说，“到底怎么了，别害怕，慢慢告诉我。”
　　 “狗娃子”见东家非但没有呵斥他，反而态度温和，这才将魏小福进门讨水喝的经过对老东家学了一遍。老东家仔细的打量了魏小福一番，接着问魏小福，“你是哪里人？怎么不找点啥事干，而沿街乞讨呢？”魏小福瞅着面前的老东家，五十多岁的年纪，面相善良，根本不像那些非打即骂的财主东家那样，说话语气温和，给人一种亲切感。他就把自己随父母闯关东如何与父母失散，如何被狗咬伤致残，如何被“娘”收养，如何想到进城学门手艺来奉养养母等一一对老东家说过。老东家听过魏小福的遭遇，眼睛早已经湿润了。
　　 老东家说，“难得你有一片孝母之心，我这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也有那么几间草房，现在还真好缺少个帮手，这么着吧，你就不要出去讨饭吃了，就住在我这里，帮着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魏小福以为自己听错了，偷偷的用右手掐了把左手，“疼啊，这是真的啊。”他麻溜的跪倒在地上，纳头便拜，“谢谢您老救命之恩，我魏小福一定好好干，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老东家忙拉起跪在地上的魏小福，“快点站起身来吧，我这也是在给自己积德啊。”
　　 “狗娃子，你带着你魏大哥把东耳房拾掇拾掇。”老东家吩咐着“狗娃子”。“狗娃子”爽快的答应一声，“我知道了！”他拉着魏小福说，“魏大哥，这就跟我来吧。”
　　 魏小福和“狗娃子”两个人忙碌了半天时间，将那间耳房收拾好了。魏小福将他随身带着的铺盖卷铺在了炕上，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正在他美滋滋的时候，老东家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收拾后的屋子，然后又伸手摸了摸魏小福那床开了花的破被，叹了口气，“小福啊，赶明儿个去把你娘也接来吧。”
　　 魏小福愣了一愣，看着老东家。老东家笑着说，“你不是要对老娘尽孝吗？那就接过来住吧，你们娘儿两个也好有个照应。”老东家说完转身出了耳房。魏小福望着老东家离开的背影，暗自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
　　 七
　　 解放后，公私合营。魏小福靠着他在老东家理发馆学到的手艺，也被整合进了国营理发店，有了新的工作岗位。国营“新兴理发店”的张经理考虑到魏小福腿脚不利落，整天站着给客人理发身体会吃不消，所以就安排他去烧茶炉，闲暇时间再打扫打扫室内外卫生，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获得了新生活的魏小福每天脸上都是喜滋滋的，他逢人就说，“我魏小福几十年来做过很多梦，那些梦都是噩梦。不是找不到爹娘，就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狼狗撕扯着我，要不就是沿街讨饭时被人家用石头打，用棍子追。如今这共产党来了，我一个瘸子做梦都没敢想过还能上班工作，堂堂正正的当上了国营工。我魏小福终于苦去甜来了。”
　　 “娘，看着魏小福每天都是满面春风，脸上也变得红润起来，胸脯上也有了肉，家里再也不用因为吃饭问题而发愁了，就又想到了魏小福的婚姻问题。晚饭后，“娘”坐在炕头上叫过魏小福，“儿啊，娘有件事还想和你说说，你可不要怪娘爱唠叨啊。”
　　 “娘，有啥话您就只管说，儿听着就是了。”孝顺的魏小福脱了鞋，上炕坐在“娘”的身边。“娘”两眼爱惜的看着魏小福，拉过他的手，继续说道，“儿啊，娘也这一把年纪了，是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年纪了，娘有一个心愿还没能实现啊。”“娘，您说，您对儿有啥要求，儿就是头拱地也一定为您办到，满足您的心愿。”小福望着“娘”郑重的对“娘”保证。
　　 “儿啊，你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如今咱家里也不缺吃少穿了，你应该再讨一个老婆，这才像个家啊。将来给娘再生个大胖孙子，娘也想抱抱孙子，看看隔辈人，这样娘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娘”唠叨着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娘啊，你看我也快四十岁了，人长得也不出众，家里的底子还薄，我看我就不再找老婆了。我就一个心眼在您老的身边孝敬您，不是很好嘛？我会让您老每天都开心的。”魏小福说出了种种理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娘”听完魏小福的话，知道他的心里还放不下死去的媳妇小娇，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了。”其实魏小福何尝不想再找个老婆，组成个自己的家庭啊。但是一来他考虑自己的腿脚残疾，干活费劲，二来怕娶来的媳妇不像小娇那样的孝顺，万一不听自己的话，对“娘”不孝顺，会惹“娘”生气，给“娘”气受的。“娘”这一生风风雨雨的不容易，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就要让“娘”晚年享享福。
　　 魏小福像个小媳妇一样伺候着“娘”。“娘”的衣服脏了，他抢着给“娘”洗。吃过了饭，“娘”要捡碗筷，他把“娘”按在炕头上，笑着说，“娘，您坐着，这些活计归儿子我了，您老就好好歇着吧。”“娘”瞅着他笑，“你这是把娘当王母娘娘供着啊，娘呆的身子骨都发痒了。”
　　 “娘，您比王母娘娘还高贵，您辛辛苦苦的把我拉扯大了，现在该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时候了。不是说羊羔还懂得跪乳，乌鸦还知道反哺吗，我一个大男人更应该回报您的知遇之恩啊。您就不要再干了，这些活计我包了。”魏小福一边收拾着，一边笑着对“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