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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指间】土牢情话(小说)


作者:颖骄 秀才,123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263发表时间:2015-06-26 21:28:42
摘要:坐落在黄土高原上沟壑纵横的山丘夹缝里的一个小山村,叫葫芦峁村,村中有一座土牢。相传这里解放前是土匪的密室,解放初期是地下赌场,旧社会的残余分子常常去那里面摇宝,抹花花牌,后来,人们又在里面支起了麻将桌。土牢,见证了葫芦峁村上百年世事沧桑,葫芦峁村望族谢家几代人的爱恨情仇也将在这里倾情演绎……


   等草汤走远了,谢大红在对岸“呜——吼吼”应声后转身走了,孩子们才四散跑开,各自各家,次日免不了兴高采烈地演说一番“葫芦峁夜新闻”,大人们分别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对外说,说了小心小命。不许再去土牢那个鬼窝窝了!”
   “老村人”QQ群里,有人讲了这样一段童年记忆。这是一个连谢秃子的亲孙女谢咪咪至今也不知道的秘密,谁会告诉她这个呀。
  
   四
   煤矿小镇集市上,一位容貌姣好,目光呆滞的农村少妇用手帕匆忙包好几颗桃子,藏在宽大的布衫下面,对守在架子车旁卖桃子的男人说:“我去厕所尿些。”说完就向镇小学方向走去,然后象木桩桩一样伫立在放学的路上等自己的女儿,但她并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因为当年她走的时候女儿还小,小得还没抱着串过门子,长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后来只是听说跟自己很像,活脱脱的,像一个模子里刻的一样,尤其眼睛,圆溜溜,乌亮亮的像一对黑葡萄。不远处是她的现任掌柜的,一辆铺着麦秸草的架子车,装满桃子横在街边正眼巴巴地等着买主。再远一点的杨树下拴着一匹黑棕色的自家骡子。今儿早上,男人拉着架子车,她牵着骡子,天不亮从30里外的一个平原村子步行赶来,因为这里是方圆最大的集市,有着许许多多来自五湖四海的挖煤工人和家属,他们有足够的钱买桃子吃。
   街上常常遇到女儿咪咪葫芦峁村的熟人,但是没有人敢告诉她,她的女儿是谁。甚至没人敢与她搭腔,连最起码的招呼也省略,因为前夫谢大红家人多势众,为人霸道,没人乐意被猜疑。但是,她还像八九年前一样冲着熟人傻傻地招呼着道:“嘿嘿婶哦——嘿嘿叔哦——嘿嘿。”嘿嘿傻笑,一手抹鼻子,一手提裤子,是她多年未变的一贯动作。
   那个傻女人就是咪咪的妈妈草汤,草汤嫁给谢大红,生下咪咪。当时这里还没分队,草汤也还没这么傻。谢大红老实,家大人口多,没啥吃,弄不来粮食。草汤妈来看望,不忍女儿受罪,吃饭时眼见女儿伺候一家老小还受排挤和挖苦,没有吃饭和说话的自由,一怒之下,叫走女儿,就此离婚了。听说中途草汤跑回来看了一次咪咪,又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之后就再没回过村子。后来就傻了,有了个傻子的绰号,很少有人再记得她的名字了。
   傻子草汤改嫁到30里外的平原村庄,常年不得见女儿,思念女儿,越来越傻。后来虽然还生育了一个儿子民民,但是现任夫家认为她傻,不会抚养,又怕她的奶水遗传智障,不让她本人喂奶。孩子的姑姑是镇上的人,条件好,主动代养。平日里,男人到镇上是不带她一起来的,只有卖桃子时需要她牵骡子,才让她一起来。所以,儿子民民她也轻易见不上。
   两个骨肉都见不到,于是草汤更加疯傻,更加思念女儿。没有人在意一个傻子乐意不乐意,还有人羡慕她有福哩,俩孩子一个也不用管,照样“噌噌噌”地猛长。
   谢大红像个长工,见天骡子架子车往返在煤矿各个公厕和村道上拉大粪,上庄稼,给大家过日子。
   咪咪像个保姆,娃架子,天天帮叔叔婶婶和邻居抱孩子,教孩子们念:“箩箩面面,油馍串串,猪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娃是个福蛋蛋!福里生,福里长,从小就能把福享……屎巴牛点灯,点出先生。先生算卦,算出黑娃。黑娃敲锣,敲出她婆。她婆碾米,碾出她女,她女刮锅,刮出她哥。她哥上柜,上出他伯。他伯碾场,碾出黄狼。黄狼挖枣刺,挖出他嫂子……”(“屎巴牛”即屎克郎。)
   骡子,架子车,傻女人,再嫁男人还是骡子架子车,还是见不到自己亲生孩子。
   这就是傻子草汤的命吗?
   桃子熟了。村巷农户家门前,三三俩俩的人,茶余饭后又到了议论傻子草汤的季节了,一个小女孩云萍从大人的议论声中得知了故事的原委。
   第二天在镇小学放学的路上,小女孩云萍同情傻子草汤,就告诉她:“前面的那个女娃,穿偏襟红衣服的那个就是你女儿咪咪。去吧,把桃子送给她吧。”但是咪咪受家庭教唆鄙夷仇视母亲,不认母亲,坚决不要。
   现任男人在不远处催叫:“草汤——草汤——啥可又把你的魂勾跑了?”傻子草汤满含泪水,无奈绝望而去。
   第二天,傻子草汤还来,依旧在放学的路上伫立着,继续痴痴地等。咪咪还是不理她。
   第三天,傻子草汤还来,在放学的路上伫立着,继续痴痴地等。咪咪像躲避瘟神一样,远远地避开,绕到人群后跑了。
   后来有一天,当傻子草汤在学校门前冷不防抓住咪咪时,女儿突然大喊:“蛇,蛇——”傻子草汤一下子浑身发抖,双目呆滞,咪咪趁机逃脱。边跑还边得意地回头张望,还向小伙伴炫耀自己吓人的恶作剧成功了:“六爸教的就是管用,六爸教的就是管用,再来还用蛇吓她,谁叫她只顾自己跑得欢不管我。”
   草汤怕蛇,大家都知道。当年谢大红在自家土窑门前劳动时打死了一条蛇,后来草汤处处都能撞见蛇,睡觉被窝里有蛇,手伸进馍篓子取馍,馍篓子有蛇,手伸进盐罐子舀盐,盐罐子里也冰不拉几的有蛇……草汤终于崩溃,神智失常,又疯又傻,毫无缘由地哭,莫名其妙地笑。
   云萍和咪咪是小伙伴,年龄相当,吃喝玩乐哭鼻子都形影不离。有时候咪咪晚上串门子累了直接就不回家睡了,经常能听见咪咪爷爷谢秃子的大嗓门朝着云萍家喊:“咪咪,咪咪,赶紧回来,看狼把你叼去喽!”
   “老村人”QQ群里又有人发话:“云萍,再学一遍谢秃子喊的这句话。你是得了真传的,你学得最像。”大家都起哄,一致要让云萍学一遍才肯罢休。因为大家都觉得咪咪真像是被狼叼去了,还不见加群。
   “兔娃,你想她了?早干嘛去了?要是当年你不走……”
  
   五
   八十年代初黄土高原的隆冬,万木朽枯,动物都在休眠。葫芦峁满村巷的闲人乱转,互相吆喝着打牌喝酒,打情骂俏,胡吹冒聊。镇子各单位公厕通往村子的土路上,老实木讷的谢大红,歪戴着火车头棉帽子,独自一人套着骡子驾着粪车,渐渐走近,又渐渐走远,消失在田野;又独自慢慢返回,渐渐走近,不紧不慢……崖畔上秃子老汉对着沟对岸的大红大喊:“木头呦——吃饭喽呦——快些!”大红甩了一个响鞭,算做应声,然后继续不紧不慢,像是在给脚下的路慢慢倾诉心事,好像他心中藏着的苦水比大粪桶里的东西还要多,还要糟糕。
   粪车到村口时,大红看见自己的女儿咪咪正吃力地抱着小堂弟亮亮,后面跟着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堂弟明明。一个个头发乱蓬蓬,小脸脏兮兮地往回走。后面的堂弟明明喊叫:“姐姐,等等我,姐姐,等等我。回去告你,叫你敢不等我。”说着,捡起石头砸向咪咪。村里人看见了都会笑着说:“谢秃子,电灯泡,捞下孙子明又亮,电工不会来要账。
   地里的麦苗种了收,收了再种,青了黄,黄了又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子们渐渐长大了。“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奶奶不叫爷爷睡,爷爷在茅房开大会…….箩箩,面面,杀公鸡,擀细面。婆一碗,爷一碗,两个小伙两半碗。”儿歌越念越熟了,只是她的儿歌里永远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爸爸妈妈。
   咪咪带的那两个孩子是谢大红的弟弟谢二红和映秀的两个儿子,自从傻子草汤走了以后,秃子老婆带着大红家的咪咪,又得带着二红家的明明和亮亮,帮奶奶又成了咪咪的义务。孩子在这个大家庭里有一口热饭吃,有一双暖鞋穿。大红即使再累,他也不说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啥希求呢?
  
   六
   玉芬和映秀是同村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又先后出嫁,嫁到葫芦峁,玉芬嫁给小葫芦峁的愣娃,映秀嫁给大葫芦峁的二红,愣娃二红邻村,连畔种地。
   愣娃笨,光会下死苦,日子紧张。二红脑子灵活,人能,日子好过,包干到户不久就农机满院,十分红火。最主要的是,映秀生了第一个儿子明明满月后回娘家时手腕上就多了一副小拇指粗的银手镯,明晃晃的,沉甸甸的,非常扎眼。
   村里人常常拿他们作比较,娘家村里人也拿他们作比较。有人说:“唉,人比人活不成,驴子比马驮不成。谁叫人家要人样有人样,要本事有本事,还有个能杀猪能挖古墓的爷,会摇宝会吆喝的老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玉芬常常去映秀家串门,象小时候一样。进门就眼睛乱瞟:“映秀姐,你一个在?我二红哥呢?”
   映秀关心地问:“到我舅家去了,咋了?可有啥事?”
   玉芬:“我,我屋灯泡坏了。几天了,黑的很,想让他帮忙换换。”
   映秀:“几天了?那你咋不早说,给你早早一换,现在黑成这样,再说二红今晚怕不得回来。”
   玉芬:“那我回去呀。记得回来给他说一声。”
   映秀送玉芬出来:“哦,这么黑,你也没拿手电?等下把我的先拿去用一晚上。”说着返身回屋去拿手电筒。
   隔日,玉芬又一个人来到二红家,正在炕上睡觉的二红连忙起来招呼:“你来了?”
   玉芬:“二红哥,我屋的……你帮忙给我修一下吧,明天还等着用。”
   映秀无奈地看了看二红,疲惫的二红碍于情面,只好跟着去了。
   一进玉芬家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照片,二红顺手拿起来一看,是映秀婚前与别的小伙子的合影。玉芬看出来二红的心思,有意说:“映秀当时可喜欢那小伙了,要不是你家来提亲,说不定人家俩就成了夫妻了呢。”
   二红听了心里更加酸溜溜的。
   二红回家一进院门就先踢了看门狗一脚,正在摇尾欢迎他的看门狗疼得叫唤了一声夹着尾巴躲进狗窝里去了,映秀闻声走了出来。
   二红立刻阴阳怪气地问映秀:“镇上那个小伙那么好,当初看上我啥?”
   映秀:“啥,镇上啥小伙?着了啥魔了?一进门就犯啥神经?一天胡说啥呢?”
   映秀推开挡在门口的二红说:“起来,我还得发面去,没馍了。”
   二红冷冷地盯着映秀的背影,昔日恩爱的小两口之间有了矛盾和猜忌。
   明明和亮亮咳嗽几天了,映秀自己先买了些药,给孩子吃了没管用,眼看着严重了,亮亮还半夜发烧,浑身滚烫,昏睡不醒,偶尔还发抖,挺吓人的。赶紧背着亮亮去看赤脚医生,打针吃药,时好时坏。一觉醒来傍晚了,映秀看着亮亮两眼发红,喘气微粗,还不停地喊肚子疼头疼,一咳嗽喉咙疼,发愁半夜再发烧咋办?连忙收拾说去打针,二红一直在看电视不说话也没有要陪着去的意思,娘俩刚一出门他就“砰——”地把门关上了。映秀摸黑背着亮亮到上次看的那个赤脚医生家里,没人,只好又打听到附近另一家,打了针,拿了药出来时,亮亮就一直喊屁股疼,不肯走路,映秀只好背着走。路很黑,很长,深一脚,浅一脚,孩子穿着厚厚的大衣趴在妈妈身上,她双手费劲地反搂着孩子大腿。这一路映秀想起当年父亲不在家,母亲背自己去打针的情景,她有些恨丈夫二红冷漠,有些气自己命苦。但是,冷冷的冬夜,昏暗的街灯,让她不由得想,早晚要做好一个人扛的思想准备。她就不再怨恨,反而坚强了起来,竟然一口气把亮亮背回了家。然而她心里还是怨恨的,一直没说话,看到二红追问孩子打针时的情景,她连瞥他一眼的耐心都没有。屋子里空气异常紧张,完全是一触即发的态势,好比炸药包就差点火了。
   一个女人越来越坚强,是因为自己的男人越来越窝囊。一个女人太贤惠了,只会把男人惯坏。当有一天你病了,就会发现,他不但不会照顾你,还怨恨你不照顾他,还挑剔你带病做的饭菜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吃完连自己的碗筷也懒得洗。当你背着孩子去打针,路人会以为孩子没有父亲或是没有亲生父亲,回到家他还会谩骂:“为什么给他买零食吃……不走不会打吗?那么大了还背,惯吧,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女人寒心,太寒心了,到了这把年纪,惯谁都是白下苦。从前,一直想当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儿媳,好嫂子,现在只想当一个好母亲。再难,起来给孩子做饭,再病,去给孩子打针。还好,孩子知道给自己端水递药,这让内忧外患中的我倍感欣慰。
   ——当天映秀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七
   大清早,乡村小路上,映秀一边啃馍一边赶路,硬撑着来到镇卫生所。医生对她说:“你先拿着这个单子去县里检查一下再来。”
   她又坐车赶到县医院妇科诊室,已过中午。
   医生问:“你这样多长时间了?”
   映秀:“有两个月了。”
   医生:“掌柜的知道不?他咋不陪你来?”
   映秀:“还没给他说呢。他忙,开拖拉机给别人犁地呢。”
   医生:“你这个病情,必须告诉他。需要他配合治疗,护理,还要他分担家务等等。”
   她拿着病历单和化验结果从妇科诊室出来,怯怯地询问路过的护士:“厕所在哪?”
   护士:“楼道拐角直走最里面。”
   映秀从医院楼道拐角的卫生间出来,一个白大褂医生进去又出来,向映秀喝道:“唉,农村人,先进去把你拉下的用水冲一下!用完也不知道冲,真是农村的,让别人咋用?说你呢,愣啥,快点。”
   映秀:“那不是我拉的,我光光尿了些,再说水龙头也没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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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围绕土牢,叙述了葫芦峁村谢家几代人世事沧桑。作品环境典型,故事情节曲折跌宕有致,人物形象鲜明、富于立体感。小说以“老村人”QQ群起笔,以“老村人”QQ群收束,其间囊括大抵群聊内容即葫芦峁村谢家几代人社会生活变迁,内蕴丰赡,思想主题亦见深刻。社会人生、人间万象,在此可以领略端倪,而关于乡情、乡愁如许传统文学创作永恒主题贯穿于小说始终,基调沉郁,氛围氤氲,读来感人至深。【编辑:郭永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62700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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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宏声        2015-07-18 05:50:07
  远方文友好!你的这一篇精彩大作我欣赏后赞不绝口。我们有缘才会同聚江山文学网,向文友取经,取长补短,我们在这培养文学新人的网站里创作吧!
回复1 楼        文友:颖骄        2015-07-18 17:35:39
  谢谢来访留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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