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凋零与绽放(赏析) ——赏读回到拉萨的诗集《村里有鬼》
柳儿不在了,在南方的医院里
他问柳儿得的什么病
柳儿爹红着脸说是治不好的病
柳儿爹走的时候,摩托车总打不着火
柳儿的病,也是社会的病。柳儿有钱了,柳儿帮家里盖起了新房。柳儿抛弃了青春、爱情、纯净,柳儿被钱玷污,又被钱埋葬。许多的柳儿也在病着,这个社会正流行一场瘟疫,拉萨逃离了柳儿,却逃离不了社会。
月亮丢在井沿上
我看见桃。披散着头发,扒着井口对我说
你把我提上来,提上来
我有了。我吓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桃死的三个月
第一次梦见桃
——摘自拉萨的《井殇》
在这里,井是一个隐秘的意象,是一个黑洞。井吞噬了桃,连同她花样年华的爱情。阴冷、低沉、暗哑、尖利、潮湿,这是井朽腐的气息。新鲜的、饱满的、香气四溢的桃们,被井吞噬、围隔,成为一缕冤魂。怀有身孕的桃,加重了悲剧的力量。诗人没有过多地渲染自己的主观感受,只是冷静地叙述,其场景展现,栩栩如生,读者的眼前,也似乎凿开一口幽深的井,类桃们凄然的低语和苍白的脸,足以消弭所有的阳光。
这就是悲剧。这就是拉萨给我们呈现的村庄的鬼。她苍白孱弱,却又直逼心灵。
博尔赫斯说,“时间就是构成我的东西,时间是将我冲走的河流,但我就是这条河流,嚼碎我的是一只老虎,但我就是这只老虎,将我烧掉的是一把火,而我就是这把火。”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时间的流逝,我们在时光飞逝中怅惘,得到和失去,没有量的比较,只有质的飞跃。我们被生活咀嚼,但同时又在咀嚼生活。
拉萨看到一个捏泥人的老爹,于是,他想“我想如果把自己/放低一点/低过一棵小草/我就很有可能/被孙老爹重捏一次”。这种内在的自省,让他在低处看到生活的罅隙。
如《土墙》
一些泥土站起来
站成了沧桑
筑他们的人已经作古
它们就这样站着
以墓碑的形式,悼念
它们坍塌的部分
一段土墙,悼念自己坍塌的部分,就像我们,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那种直面悲剧的苍凉,生出画面以外的许多细节,延伸出人生的许多态势。这其中一定也包括诗人自己的境况。
拉萨说,他是泥土的孩子,注定要归还泥土。在很多诗歌里,他也一直希望回归纯净,回到自己的村庄,那个盛产棉花的地方。回到能让他安睡的村落,回到骨节上刻着名字的地方。
浩大、神圣、纯净。多么美的地方!可惜出逃村庄许多年,他再也回不去。所以,他在心里筑起圣殿:回到拉萨。蓝天、白云、青青牧草、悠扬的歌声。然而,回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
《雪之后》
羊群挤满了大地,
寻不到一棵绿草
麻雀坠落在羊背上
我没有多余的谷子
我站在窗前
肃静使我苍白
安德烈,你的颜料够吗?
如果够,给我一个艳丽的小棉袄
一场下在尘世的雪,阻碍了他的行程。他感觉冷,渴望一件艳丽的棉袄。一个“画”,无疑是画饼充饥,无奈而辛酸溢出诗行。
《一方泥土》
我踏在回程的路上
一次次试问家在哪里
村头的小路,后面有我的脚印
也有望我脚印的人
我不敢回头,但我知道
我陷下去的地方,明年
一定会疯长出一簇长藤或者青草
诗人陷下去的地方,会长出长藤或者青草,那是疯长的思念和无奈。
《这个秋天,适合写棉花》
这个秋天,适合写棉花
它一定是去年的雪,没有融化
它不冷,它长大了学会了包容
尖锐的,流血的。哦,你看看我
眯着眼睛,手里有一朵洁白的棉花
忘记了很多事情
因为故乡,因为心底的热望,拉萨愿意用心底的棉花交换现实的石头,愿意包容生活赐予的尖锐的,流血的。所以拉萨还是阳光的。这使我渐渐从《村里有鬼》的阴冷中走出来,拥抱这个世界多余的光亮。那些在拉萨村庄里进进出出、姿态迥异的鬼,也似乎亲切起来,他们和我招呼,为我打开一扇隐秘的门,我走进去,也顺便把阳光带进去。
“你的身体是你道路上的玫瑰∕一朵同时在凋零和绽放的玫瑰”。拉萨的身体是玫瑰的沃土,所有并行的枝叶,都将有一个明媚的远行。我希望凋零的部分只是生活的苦难,而绽放的,则是幸福的未来。
另起一行,回到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