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听爹话，把羊放下。”平安爹，看着儿子，满眼乞求的目光。
　　 平安眼泪汪汪看着爹：“爹，我求你了！不要杀老羊！”
　　 “傻孩子，老羊，已经死了，不是爹狠心肠啊！把它炖了，给你解馋。”平安爹耐心给平安解释着。
　　 “爹！我宁可饿着，也不吃老羊！在我眼里，它就是我娘！”平安哭得更凶了。
　　 “啪！”，平安爹，一巴掌打在平安背上：“胡说！你娘早走了，羊就是羊，咋会是你娘？！”
　　 “从小，老羊一直给喂我奶，它就像娘一样陪着我，有人欺负我，它也帮着我。爹，你说，我咋说错了？”平安反问着。
　　 平安爹，这个早已被岁月摧残的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得多的汉子，听着孩子一声声哭诉，心如刀割，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到了那段痛苦的时光。
　　 平安爹，姓李，家里兄弟姐妹三个，他排行老二，爹娘给起了个名字叫“柱子”。上面一个哥哥栓子，下面一个妹妹翠花。因为家里穷得叮当响，到了婚嫁年龄，栓子却怎么也说不上媳妇，眼巴巴就错过了结婚年龄，打起了光棍。紧接着，平安爹，也就是柱子，也已经成人，依然未能讨到一房媳妇。
　　 这可急坏了柱子娘。她到处求人，就盼着，家里早日添人进口，有一天自己也好对先人和死去的老伴有个交代。可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谁家有了闺女，也盼着找个相对条件好的人家，免得闺女受苦。就这样，柱子，眼看三十岁了，依然也是光棍一条。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老人，没办法，打起了亲闺女的主意。
　　 邻村张家，也是一个哥哥老大不小娶不上媳妇，妹妹刚好成人尚未出嫁。于是，两家一合计，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换亲！就是张家的姑娘嫁给李家，李家的闺女嫁到张家，这样，两家的儿子都娶上了媳妇，又省下了彩礼钱。
　　 两个姑娘不愿意啊，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哥哥娶不上媳妇，也只有含泪牺牲自己，成全了哥哥。李家这边，本想把换来的姑娘给老大栓子做媳妇，可是张家姑娘张晓芳嫌栓子岁数太大，死活不答应，说，非要嫁，就嫁他兄弟柱子。没办法，李家应承了下来，心想着，娶一个是一个吧，老大以后再想办法。就这样，张晓芳嫁给了柱子.。
　　 婚后，小两口倒也恩爱体贴。尤其柱子，更是从心里珍惜拿妹妹换来的媳妇，有一口吃的，也先让给媳妇，晓芳呢，最初是看不上柱子的，可是日子久了，看柱子对自己百般呵护，慢慢也就接受了现实，踏实过起了日子。
　　 结婚不到一年，晓芳怀揣六甲。这下可乐坏了柱子娘，就盼着，儿媳妇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柱子呢，更不必说，对媳妇更是疼爱有加，所有脏活累活，一律不让晓芳伸手，就等着孩子呱呱坠地，美美地尝尝做孩子爹的滋味。
　　 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生产日期到了，晓芳竟然难产！那个贫穷的年代，生娃子，一般人家都不去医院，只从临近找个有经验的接生婆接生。接生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听到了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还未等感受孩子出生的快乐，接生婆一句话，就如五雷轰顶般震住了一家人：“坏了，大出血，止不住，赶紧去医院吧！”
　　 柱子一听，赶紧找来一辆平板车，拉起晓芳，就往医院跑，嘴里还喊着：“晓芳，你挺住啊，挺住！”可怜晓芳，没来得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孩子，还没等到医院，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柱子，这个本来壮实得如头牛一般、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的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下子压垮了！一夜间，几乎白头！他真想，追着心爱的妻子，就这样去了！突然，“哇”的一声啼哭，让柱子更是痛断肝肠！“我可怜的娃！你娘走了，你可咋办？”柱子悲痛的呼喊，让在场的人无不泪如雨下！
　　 “咩”，一声羊叫，打断了柱子的悲声，这才想起，孩子，还没有吃一口娘的奶！柱子娘，看着襁褓中的小孙子，更是又痛又怜，赶紧走到院里，从刚刚生了小羊仔的奶羊那里，挤来半碗奶，给孩子喝下去。半碗奶下肚，孩子吃饱了，美美地睡去。一家人，生怕孩子有个什么闪失，就给起了个“平安”的名字，期盼着，孩子健康平安长大。
　　 晓芳走了，日子还得继续，小平安，就由柱子娘带着，栓子和柱子每天出去打工，维持全家生计。看着小平安一天天长大，每天回家，平安伸出小手要他抱，柱子的脸上，又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什么叫“黄鼠狼专咬病鸭子”？看看这个苦难的家，你就会深有感触。在小平安只有五个月大的时候，柱子娘，突然暴病而去。短短数月，两个最亲的人离自己而去，柱子，再也挺不住，一病不起！
　　 柱子病了，栓子还得出去打工养家，小平安，成了一家人的心病。翠花看着哥哥这样，想把孩子接到自己家。没想到，柱子紧紧抱着小平安，怎么也不放手，生怕被谁抢了去一般。见说不动哥哥，翠花哭了：“哥，你不让我抱走平安，你这样咋照顾他？”
　　 翠花这么一说，柱子突然来了精神：“我没事，没事！晓芳走了，娘又走了，小平安，哪里也不去！”或许，正是因为小平安在身边，心里还有个盼头，柱子的病，竟慢慢好了起来。
　　 柱子病好了，得继续出工养家糊口，小平安的去留，再次成为让人头疼的问题。送走，柱子从心里不舍。接连两个亲人离去，让柱子从心里害怕亲人再有什么闪失，尤其小平安。眼下怎么办？放家里，太小，不放心；自己带着，干活怎么办？思来想去，柱子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走哪里，就把平安带身边，家里的奶羊也带着，饿了，就用羊奶直接喂小平安。村长见柱子着实为难，就安排他在村里干些杂活儿，以便照顾孩子。
　　 从一生下来，只要平安一哭，家人就会到院里挤奶，这头奶羊，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出于母亲的天性，每到此时，都异常温顺，而且，经常竖着耳朵，目光顺着小平安的哭声，满眼焦急。现在，柱子带着小平安，随时带着奶羊，奶羊对小平安的关爱，更是超乎寻常。只要平安一哭，它不用柱子召唤，就径直走到小平安身边，跪下来，等着喂奶。
　　 贫穷的乡下人，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开始，柱子还把羊奶挤出放到碗里再喂孩子，后来，就干脆用衣角把羊的奶头擦擦就直接放到小平安的嘴里。每到此时，小平安偎在奶羊怀里，满足地含着奶头，那情形，像极了孩子偎在母亲怀里。奶羊呢，更不必说，那满是温顺慈爱的眼神，不逊于任何一位母亲，或许，它早就把平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平安也慢慢长大了。从小就和奶羊相依相偎，小平安，除了柱子之外，最亲近的就是奶羊。小平安走到哪里，奶羊就跟到哪里，在平安眼里，奶羊就像他娘，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人和动物那么简单，而是朝夕相伴相互依赖信任的亲人。奶羊呢，更不必说，似乎在它眼里，小平安就是它的孩子，倾心呵护，只怕出半点差错。
　　 那天，小平安出去玩儿，奶羊照例跟在他身边。小平安和其他伙伴玩耍，奶羊就卧在一边等着。玩耍间，一个叫墩子的男孩子，因为平安不小心踩了他用泥巴盖的房子，大怒，抓住小平安，上来就是一拳！小平安也不示弱，回首反击，怎奈他个子矮，力气又小，几下，就被墩子按在地上，大哭。
　　 本来在一边看似眯着眼睡着了的奶羊，听见平安的哭声，突然睁开眼，看见平安被压在地上，“嗖”的一下，就冲过来，用它那尖尖的羊角，一下把墩子顶了个仰八叉！随后，卧在平安身边，定定地看着平安，似乎在问：“孩子，你没事吧？”看着躺在地上的墩子，平安破涕为笑：“看你还敢欺负我！”拍拍身上的土，带着奶羊，开开心心回家了。
　　 被羊顶摔了的墩子不干啊，哭着就找他娘告状去了。墩子娘，本就蛮横不讲理，现在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委屈，拉起墩子，就找到了平安家：“柱子，还管不管你家平安！自己使坏，还让你家的羊顶我家墩子！”
　　 柱子一听，不等平安解释，回首就给了平安一巴掌：“天天和你讲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就是不听！”随后，就拿起一根棍子，走向奶羊：“你个畜生，也给我惹事......”
　　 柱子话音未落，平安就疯了一般跑过来，紧紧抱住奶羊：“爹！别打它！它是因为我才顶了墩子。”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墩子娘：“婶儿！求求你！别让我爹打它！你要气不过，就打我吧！”墩子娘，看着这个没娘的孩子如此苦求自己，心也软了下来，拉起墩子拂袖而去。自此，再无人敢无缘无故欺负平安，奶羊，在其他孩子眼里，简直就成了平安的保镖。
　　 那次，平安病了，高烧，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这可急坏了柱子，给平安请来乡里的赤脚医生，悉心诊治，才慢慢好转。在平安生病的日子里，奶羊，寸步不离地守在平安身边，默默看着，眼里满是心疼和不安。不时的，轻轻拱拱平安的手，似乎在说：“我的孩子，你快点儿好了吧！”有一次，奶羊居然站起来，慢慢把奶头转向平安的嘴，想让平安像小时候一样，再吃一次它的奶。或许，在它看来，平安吃了它的奶，就会好起来。昏睡中的平安，摸着亲亲的奶羊，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微笑。柱子，看着病中的平安，看着善解人意的奶羊，忍不住泪洒胸前！
　　 从前的一幕幕，放电影般，在柱子脑海闪过，看着紧紧抱着老羊还在抽抽搭搭的平安，柱子，这个早已鬓染白霜的汉子，心里也一阵阵发酸：“平安，不哭了，爹不杀老羊，咱们一起把它葬在山坡上，想了，就去看看。”平安忍住了哭声，把老羊放在柱子怀里，一老一小，在夕阳中，向山坡走去。
　　 从此，山坡上又多了一座坟茔，经常，会有一个男孩子，站在坟茔前，轻轻地说着话。若干年后，依然有人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老羊的坟茔前，默默鞠了一个恭，捧起一抔黄土，轻轻放在了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