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7点许，我和两个弟弟去了一趟敬老院。我买了几斤香蕉，大弟娘子买了一袋蛋糕。去时父亲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么忙来干什么？我知道父亲之所以这样说，我想有两重意思，一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来，可能是忙得很；二是：他们终于想起老爸来了，想起来来看看我了。
　　 外边老板盛的姑姐说开了，这老头一天到晚折腾得不息，一会要起来，一会要睡倒，太搅人。并说，他说他是孤老一个，子女都死了……这老头太难伺候，恐怕他不能在这呆长。你们还是把他弄回家吧。
　　 我心里烦恼：能在家我干嘛还送到你这地方来？
　　 回家的路上，我们在议论老板盛说的话，俊说：“她开养老院，难伺候的都要人家弄回家，那哪个不一样难伺候？无非是想加钱罢了。”我想俊说的有道理。
　　 今早，我带了两佰元给了老板盛，并说了一大堆诸如你们多辛苦之类的话，这两百元给你们买点水果吃，也借以表达我们的一点心意。老板盛笑着欣然接受。以后的每个月自然地加了这两佰元。
　　 然后将带来的煮鸡蛋和肉包子拿给爸爸吃。看着爸爸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这里每天早上一碗稀饭，外加腌萝卜或者豆腐卤，我从没见他们变换一下，可见爸爸在这里的伙食是多么的差劲。
　　 看天气炎热，爸爸的身上散发着骚哄哄的尿味，我跟老板盛要求给爸爸洗一下澡，见我提出给爸爸洗澡的要求，老板盛的脸色似乎有点尴尬，也许她认识到，我这是在用行动对他们的服务质量提出意见，她很快答应着。我呢，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将水瓶拎上楼，老板盛则拎了一桶水上得楼来，我们俩打对给爸爸洗了一把澡。洗澡中，爸爸由于身上疼痛，不住地哎哟哎哟的喊叫着，并不时的用那只能动的手打我和老板盛。老板盛就此机会又诉上苦了：“不是我不给他洗澡，你看到了，他不让我给他洗澡。”我笑了笑表示理解。并不住地说：“让你辛苦了。”
　　 我临走时，老板盛又叮嘱我，“以后不要买香蕉来，昨天你爸香蕉吃多了，今天拉了几次稀屎，一个屁就带出来一大片屎，已经洗了几遍裤子，床单也弄脏了；还有夜里没事用拐杖敲得人家不能睡觉，我来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敲着玩，不管白天黑夜，除了他睡着了那一会不吵人，其余时间没有一刻消停……”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我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和用“你辛苦了”附和着。
　　 我的心里掠过阵阵疼痛感觉，无比难受纠结，其实你们不要说，我也知道父亲是多么的难伺候。但这不是他有意要折磨谁，这是附在他身上的病魔逼得他这样磨人的。
　　 我在心里祈求：老父呀，你能不能安静一点，那样你自己也舒服一点，不然哪会送你到养老院来呢？要不是你这样过分折磨人，在家里专人伺候你有多舒服呢。
　　
　　 2013年十月十五日
　　 已经有三天没去爸爸那里了。原因是三天前的早上五点多钟，我骑着自行车刚到北城门的闸子口转弯处，由于道路狭窄，后面一辆大货车来了，为了让车，我的自行车刚好骑在路面损坏的坑洼处，车轮不知怎么一摆，车子倒下，我自己向前摔倒，半天才爬起来，车链条又掉了，重新弄好链条，试着推上车继续前行，无奈疼痛难忍，膝盖鲜血直流，没办法只好转回家。到对面的诊所里抱扎了一下。诊所护士说，骑自行车怎么摔成这样？呵呵，我无言以答，自认倒霉。
　　 孙子看见了，边对着我的伤口吹嘘着，边说：“等我长大了，看见车子我背你飞过去，就不用让车子了，也不会跌跤了，就不会淌血了。”呵呵，小小的人儿也会安慰人了。
　　 这三天，我光打喷嚏，今天我无论如何要去爸爸那里。我要儿子无论再忙，都要送我去一下，儿子答应了。中午吃过饭，儿子买了一条香烟带上，我们出发。车子刚开到下坎子的地方，我们就听见爸爸的喊声：“我要屙屎，我要屙屎……”我急匆匆跛着腿上了楼，赶忙将爸爸扶上坐凳马桶。屙了半天，我见爸爸脸都憋得通红也没屙下来，我们只好用先前带来的开塞露帮爸爸用了两支，好一会才屙了一点点……
　　 爸爸此时瘫痪的半边肢体已经开始纠起来，偏瘫这边的手指看着形似怪兽的爪子，身子更佝偻了。好一会老板盛来了，他说你爸昨晚不睡觉，将玻璃窗敲碎了，他还想用棍子挑窗台上的一根绳子，说是要将自己勒死。
　　 我听了胆战心惊。爸爸是感觉他太受罪了，不如死了倒解脱了。看着爸爸生不如死的样子，我的心犹如撕裂了一般疼疼痛着。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我不由想起前几趟来养老院见到的情况，更让我理会爸爸的这一想寻求生命解脱的做法。
　　 虽然此时我们还是单衣薄衫，可处在山洼树林里的红松岭养老院早晚就像是到了寒冬一样。有好几次我来到这里，见爸爸光着下身赤着脚踩在铺着纸尿床单的地上，两脚红肿得像发透了的面馍，鞋子撂在一边，腿上仅仅搭了一块遮羞布。我看着心寒，面色明显露出不悦，老板盛说，“你刚给他穿好，他就怎么弄几下自己把鞋子扔到一边，我们只好把纸尿床单垫在地上了。好在现在还不是冬天。”我真想说，虽然不是冬天，但你这地方气温低，老人有病，怎能经得起这样把脚放在地上冰呢？但我还是忍住了，眼泪却没能忍住。我忍住不说是怕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对父亲会更马虎。大概老板盛能领会到我此刻的心情和我想要说的话，她没再说话，弯着腰和我一道给我爸爸穿上了鞋子。
　　
　　 2013年十月二十一日
　　 中午饭没吃，带上两丫香蕉（不敢带多，怕老板盛看见不给爸爸吃）和两个桔子到养老院，远远地看见爸爸的房门是关着的。来到楼上，见没声息，我轻轻地推开爸爸的房门见爸爸大睁着眼睛：“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爸爸说：“我正在自己跟自己说话，这些儿子们不来看我。”
　　 我说：“没几天俊不是来过吗？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都忙。”接着我将两丫香蕉剥给爸爸吃，由于半边偏瘫，连口腔的半边也不能控制，吃第一根的时候不小心将腮咬了一口，我清楚地听见牙齿割到腮的声音，我说：“你吃慢点。”
　　 爸爸说，“不是快慢的问题，人到这时候没用了，吃东西在嘴里转不过来。”我心里很难受。
　　 我把第二根香蕉剥给爸爸吃，爸爸说：“连着吃两根行吗？”我说：“我在家里把香蕉在微波炉里转了一下，温热的。就我在这给你吃完算了，不然我走了你会吃不上嘴的。”
　　 爸爸又把我剥的第二根香蕉吃了，我听见他又将腮咬了一下，在他嘴一张一合之间，我看见他嘴里的香蕉被鲜血染红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到了生命的尽头竟然是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悲惨情景。
　　 爸爸老说：“现在连汲水的力气都没有了，想自己结束自己都非常困难。他要我哪天晚上把弟弟们一起邀上，他想摸电线走了算了。此刻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我的心像是一块块地破碎了，不是常看到这样镜头的人，不是常听到说这样话的人，我想他很难体会我此刻的心情，除非有我同样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得到，老天啊，爸爸即使有什么过错，你也不能这样无休止的惩罚他吧？
　　 他现在的样子其实也是在对我进行的一种心灵上的摧残，因为他毕竟是我唯一的父亲，每次来养老院，我的心灵就会加剧一次震动，看着他满嘴鲜血，左边的衣领也因为喝水而浸得透湿，看着爸爸凌乱的衣襟，心生怜悯疼惜之情，我给他理顺着堵在胳膊里的衣袖，我的声音几乎颤抖，就差没有哭出声音。老天，是不是每个人老去的时候都会这样？老天，你把爸爸身上的痛苦分一点降临在我的身上吧，因为他毕竟是我的爸爸，我唯一的爸爸。
　　 我临走把两个桔子放在他枕头底下，我要他试着看能不能摸到，看他手能摸到，我颤声跟他说，等会你想吃的时候，就用一只手扣开，行吗？爸爸说行，我看见爸爸眼里含着泪，我的心慈得不能再慈了，再待下去我今天非得嚎啕大哭一场。其实，此时我的泪水已经留不住了，只不过是流到疼痛的心里罢了。
　　
　　 2013年十月二十八日
　　 爸爸已经有不少天没洗澡了，只是给他用毛巾擦擦身，身上老是气味难闻，下午三点，我和俊约好一同来到养老院准备给爸爸好好洗一下。来到爸爸的房间，只见一个腰子盆装的洗澡水已经放在房间，说话间，老板盛拿着剃头刀来给父亲剃头，剃完头，父亲说不要老板盛给他洗，她把他身上弄疼死了。要我们给他洗澡，俊和我打对给父亲洗了澡。正好搞好，两个小弟都来了。爸爸看着我们，露出乞求的眼神：“你们都在，商议一下，我去哪家呆着，我不想在这里蹲了。”
　　 其实爸爸不想待在这里的话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只是尽量敷衍着。不敷衍又能怎样呢？弄回家请保姆，肯定还是重蹈覆辙。没想到他今天当着我们大家都在场他又提了出来。说实话，此刻我们大家的头脑可能都像电流一样短路了。正在此时小弟娘子新带着他的儿子文前来探望。父亲平时是最疼爱他的小孙子文的，这也是大家所公认的。
　　 爸爸看见文来了，明显的感觉很兴奋：“我孙子来啦。”忽然他说了一句：“就让我到文家去吧。”小弟娘子新愣了一下神，“那哪成？我们家自己都挤挤夹夹，你到我家蹲哪里？”我赶紧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新，并轻声对她说：“你先假意答应，下来我们想办法……”我的话还没说完，新大声吼道：“那哪成？我一答应，老头子就有想头子了，不行！”声音唯恐爸爸听不见似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反过来想，客观条件造成爸爸的确是不能住到你们家，可你这样的态度，假如你家有地方你也不可能让爸爸住你家的，这也许是我的小人之心吧？此刻，哪怕你能敷衍一下也好，暂且让老人活着有点希望都这么难吗？你这样说，爸爸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果然，我看到新说过这话后，爸爸的眼里流过一丝悲哀绝望地神情，他没再说一句话，郁郁地轻轻哼了一声，让我扶他睡下，面朝床里不再理我们几个。我知道爸爸很伤心，很无助。我倚坐在爸爸身边想哄他一下，他说了一句：“你们都回去吧。”
　　
　　 2013年十一月二日
　　 天渐渐地冷了，阳光也像有气无力似得。由于爸爸半边手臂和腿都是弯曲的，被子总是盖不严实，所以他浑身上下总是没有热气。加上爸爸换下来的衣服有时还没等到晾干，身上又弄湿了，逢到天气不好，几套衣服都转不过来。看爸爸的手冻得开始红肿，我买了一床电热毯，老板盛说，养老院有规定，不能用电热毯。防止失火和老人触电。没办法，我把家里的皮水捂子拿去，结果三天没到晚，水捂子将爸爸的大腿处烫伤了一大块，由于这半边是偏瘫麻木的，结果腐烂发炎了，我又去买了一个电水焐子，我每次去的时候，看看电水焐子都是冷的。很明显老板盛他们很少有工夫将电水焐子充电。后来电水焐子给独眼老头拿去用搞坏了，没办法我只重新买了一个。
　　 今早起了个大早，买了几个包子和一些琐碎的东西，骑着自行车一路紧赶，半路上就开始渗出毛毛细汗，脱掉外套，继续赶路。来到山边上，只见远处一片皑皑白雾罩住了往日清晰可见的叠重山峦，近处渺渺青烟环绕在低矮的塌山顶上，别有一番景色，自从父亲来到养老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许是天气要变冷的原因吧。
　　 来到养老院，进院子门，镇长老人又问开了：“姑娘，你来看爸爸还是看妈妈？”我回答说：“看爸爸。”老人笑笑，说了声：“真是孝顺姑娘，我家几个孩子都忙得很，没空。”
　　 听着镇长老人的话，我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健忘症都这么厉害，昨天的事都记不住，却能记得他的儿女们。我想他的子女们的耳朵应该在发烧了吧？
　　 我顺便递了一个包子给老镇长老人，他照例说了声：“谢谢，你真是个好姑娘。”
　　 上得楼来到爸爸房间，独眼老人早就先我几步来到楼上爸爸房间的门口，因为每次只要他在爸爸的门口，我都会将带来给爸爸吃的东西给他一点。今天我同样也递给了他一个包子。
　　 爸爸接过包子，吃得没有以往那样香的感觉，我摸摸爸爸的额头，还好，没什么。
　　 随即我拿出给爸爸买的棉拖鞋，本来是给爸爸冷了再穿的，可是爸爸要立即穿上，我只好给他穿上，看他脚上的袜子通了一个洞，一看这不是爸爸的袜子，想起没几天才买的厚厚的新袜子，怎么穿上这通了的袜子呢？没办法，肯定是养老院拉乱了，不要说是两双袜子，就是衣服也是拉得乱七八糟的，张冠李戴是屡见不鲜的事了，唉，我也无能为力了！下楼来准备问老板盛，我父亲的新袜子搞哪去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清早就开始忙啊？”
　　 呵呵，大清早的就犯纠结！郁闷。
　　 听独眼老头说，爸爸昨天用拐杖敲打自己的额头，我问爸爸为什么？爸爸说，“我不想活了，这样活的太受罪。”并自嘲地说：“我的脑壳还真的很硬，敲都敲不碎……”
　　 我劝爸爸，“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人，就是来到世上受罪的，你的罪没受满，阎王是不会收你的。”
　　 平常爸爸都会吃三个包子，今天只吃了一个，爸爸边吃边说：“我想摸电线，那样走得利量一点。”
　　 我心里很难受，无奈之中我说：“你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