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活着
木棍在肩头颤颤悠悠,张老汉随着肩上木棍颤动的节奏,微弓着腰,身子一上一下摆动。今天收获比往日要多,卖到废品收购站能多卖几元钱。张老汉喜欢看老伴接钱时的表情,低眉顺眼,满脸是笑,而自己仿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身为男人,一家老小都在自己身上压着哩。
张老汉正兀自得意,一扭头,发现路边水沟,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流动的波光里一闪一闪有些晃眼。张老汉停住脚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矿泉水瓶。那只白色的矿泉水瓶像个剥光的女人躺在水底正对他微笑。张老汉顿时又兴奋起来,像是发情的公犬一般,忙放下担子,左右看看,急急跳下路沿,伸手就去捞那个“狐媚”的矿泉水瓶,不成想被脚下一段枯树根绊倒。张老汉两手向前一扑,便一头栽进水沟。他心下一慌,“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
张老汉兴奋的心情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自己如此拼命,到底为什么?一辈子都在拿命换金钱,可到头来总是摆脱不了穷。他心里忽然有一种绝望,真想就此撒手而去,如此或许就轻松了。他仿佛看见健硕的儿子搂着对象脸贴着脸站在门口,将整个门都堵住。自己站在儿子身后,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好象这个家不是自己的了。而这个家对儿子来说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要什么就能来什么。张老汉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也许真的该年轻人当家作主了。可当家作主就得老子买房买车?一辈子不吃不喝攒下的家当,还不够买一套房子,临老,还得为儿子还债,几十万的债只怕到死也还不清了。张老汉眼睛发热,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他痛苦地闭上眼,但眼窝却已干涩,挤不出眼泪。
蓦然间,他仿佛看见老伴打好洗脸水,又拿条干毛巾把他拽到门外,仔细掸去他身上的尘土,说几句暖心话,胖了或者又瘦了。那一刻,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张老汉总也忘不了第一次和老伴上床时的情景,当他用粗糙的手抚摸身边的女人时,女人蜷着身子,浑身发抖。他用力一搂,女人“哼哼宁宁”就钻进自己怀里。他顾不上温存,粗鲁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将头扭向一旁,双目紧闭……张老汉一直无法形容女人脱光衣服时的样子,光嫩白净,就像……就像去了壳剥了皮的花生米……想到老伴,张老汉猛地从水沟里爬起来,喘口气,为刚才一时的短见感到内疚,和老伴相依为命一辈子,就是死也要和老伴死在一起。
张老汉带着一股恨意,从水沟里一把拎出矿泉水瓶子,摁进蛇皮袋,脱去上衣拧干,在湿漉漉头发上抹了一把,再拧干穿到身上,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品收购站。张老汉“吭吭吃吃”将担子挑进废品站大院,解下棍子。一个头发蓬松的胖女人从门口一间小屋出来,蹲下身,一个一个数饮料瓶和酒瓶,数完瓶子,胖女人随手抓起纸箱上的绳子,扔到一台铁制大称上,用短粗的指头拨秤锤。张老汉站在废纸堆旁,看着院子里的大棚,废报纸,旧书本从地上堆到棚顶,还有酒瓶整齐地码放在墙根。张老汉有一种灰心丧气的感觉,自己就是个劳碌命,累死累活也就赚个油盐钱,别人挂个牌子,围个院子,赚得却是大把的钞票。
过完称,胖女人将纸箱扔到纸堆上,一只手在裤兜里摸索,然后掏出一把零钱,从中抽出一张十元钞,又从兜里摸出两毛钱硬币交到张老汉手上。张老汉接过钱,紧紧攥在手心,默默出了废品站。
……
太阳挂到中天了。张老汉走到卧室门前,小声道:“我说,我说呀!”张老汉从来没喊过老伴的名字,一喊老伴就是“我说,我说呀”。
“说吧——”屋里传来张老太轻微的回应。小孙子正在睡觉。
“晌午了,把炉子生着吧?”
“生着吧!”
于是,张老汉把炉子上面的一块蜂窝煤和下面的一块蜂眼对齐,再盖上炉盖。煤烟顺着铁皮烟筒淌到窗外。张老头从屋里出来,下到楼下,看着从烟筒里淌出的烟。然后摸出一支烟点着,一边抽烟一边在楼前走来走去。
“这世道——真是,”张老汉佝偻着身子,自言自语道,“猜不透,唉,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