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她压抑的高三里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可是她无从下手，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够变坏。
　　 那个男孩子带着一群人在学校的大门口朝着她大声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正念念背着英语单词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他跑到她的面前说：“下晚自习后到北大门等我！”他用命令的口气，染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却长得格外好看。她微微笑，说：“好。”
　　 她只当很平常的小事，下晚自习后拿着化学笔记照旧回宿舍。他守在女生宿舍大门口很得意地拦住她：“我就知道你不会去。”他套着很花的大裤头依在铁门上，应该刚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很有些小混混的味道。她居然很大胆地跟着他回家，穿过学校前面的弯曲的小巷子，带着她的整洁的化学笔记。
　　 装修很精致的一室一厅，在一楼，有小小的院落，空气里有栀子花的香味。他打电话叫来一群人打牌，她就安静地坐在地上背她的化学方程式。他坐在旁边抽烟，一根接一根。然后他说：“你不嫌吵么？”她歪着头看他，说：“有一点。”
　　 他带她在庭院的花坛边坐下来，孩子般晃着手臂驱赶蚊虫，黑暗里没有人说话。他忽然过来试图亲吻拥抱她，她在暗夜里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并不反抗。他终于妥协，说：“我是一个痞子，你不害怕么？”叶小寂忽然笑起来，说：“所有的痞子都像你一样么？”他也笑起来：“你信不信我这是第一次学坏？”
　　 那一晚，她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在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身边居然睡得安稳。第二天他叫她起床，窗外的天刚刚蒙蒙亮。叶小寂终于看见庭院的角落里大团大团盛开的栀子花，她感到从没有的宁静和安然。他把牙膏挤在他的牙刷上说：“将就一下吧。”她微笑地接过牙刷。这真的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子。
　　 他送她到巷子尽头，依旧穿着他的花裤头。他塞给她一瓶牛奶，用她的笔在她的化学笔记封面上很认真地写下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她走了两步之后他再次叫住她，她回过头看见他火红的头发在阳光下耀眼得很。他迟疑地说：“你比她们都漂亮。”她朝他摆摆手说：“再见。”
　　 她到最后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当然也从来没有打过那个号码，但是一直记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他说自己第一次学坏的表情。
　　 故事还有一个结局是叶小寂等啊等终于等来一个坏人，他顺着她长长的头发爬进去高大的城堡将她带了出去。她从此做了一个坏女孩，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遗憾，在那些叛逆危险地时间段里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坏人。
　　 高三的最后，叶小寂去剪掉了及腰的长头发。她清醒意识到不需要学坏也能够走出女巫的城堡。
　　 很多次叶小寂怀疑自己那一晚的经历是一场梦境，或者根本就是自己编撰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当一个想要学坏的女生遇到一个第一次学坏的男生。
　　 她在她的年少时光里始终没有成功地变坏。
　　
　　 五、豌豆公主
　　 童话里王子想要寻找一位真正的公主。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叩开城堡的大门说自己是真正的公主。她全身淋透，像落汤鸡一样，样子十分狼狈。聪明的皇后想出了一个试探的方法，她在床上铺了二十层鸭绒被又铺了二十层鹅绒被，在这四十被子下面她偷偷放下了一颗豌豆。第二天早上，公主睡醒了，皇后非常关切地问：“你昨晚睡得好么？”公主满脸倦容说：“我睡得一点也不好，褥子下面有个什么东西硌了我一夜……”她给皇后看她身上硌出来的细碎淤青，皇后终于高兴地确定，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因为只有公主，才有那样娇贵的身体。
　　 这是叶小寂从童话书里照搬的故事。她在六岁勉强读完这个故事之后曾经在自己的小床的两层被褥下放了一颗黄豆，可是那一夜照旧睡得香甜，醒来后那颗黄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所以，她悲伤地肯定自己不是一个公主。
　　 那个男孩子微笑着把他的帽子套在她头上时，她因为这个亲密的动作在心里生出鲜绿柔软的苔藓。如果一定要问什么是爱的证明，她觉得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穿深绿的大毛衣。她二十二岁，有着不符年纪的苍白和沉静。
　　 叶小寂在她的二十二岁的时候才深刻感受到生命的浓墨重彩，是与她十七岁的青涩暗恋决然不同的感受。
　　 他在清明节的时候带她回家，他的妈妈很喜欢她，看她的目光像是看自己的孩子。夜晚时她的胆小让她在空荡的陌生房间里感到害怕，但是她没有说。他等她睡着之后离开。凌晨四点，她突然醒来，看见蹲在床前的宠溺脸庞。那一刻她看到所有尘埃都纷纷落定，只剩下这张年轻的脸庞。他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说：“我猜你这个时候会醒，我怕你醒了会害怕。”窗外有车断续地开过，闪过一片又一片光。
　　 她把头缩进被窝里眼泪不能抑制地流下来，这是她从未曾享受过的细致关怀。
　　 他纵容她的一切任性和坏脾气，他耐心安抚她的敏感和患得患失，他认真学习浪漫和肉麻，他比她更自然且从容地面对她挑剔的父亲。
　　 他让她明白自己仍然是一个孩子，一个被宠爱的孩子，有疯野和撒娇的权利。她选择了接受这个男人，从心灵到身体。
　　 在宾馆雪白的床单上，他在她身边睡得香甜，她在黑暗中缓缓伸出手去触摸他模糊的脸庞。她想起十六岁的秋天背着光走向她的清瘦男子。遥远的最初的记忆，又在生命的某个时刻浮现。她感觉到胸腔疼痛难忍，那些压抑和期待已久的她以为永远不能释放的情感，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泻而出，不能抑制。她终于能够把内心隐匿的深情以这样一种方式表达给一个人。
　　 这是她成为一个成年女子之后做的第一件任性而果断的事情。她相信自己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成长，伴着她的疼痛和眼泪滚过的脸。如果非要一个理由和借口，那么可以说，是为了爱。
　　 她从不向他索要承诺和誓言，却开始清醒地憧憬未来。他在一个夜晚临睡之前发来短信说：“宝贝，你就是我的豌豆公主。”她因着这句话跳到镜子前认真观摩，她依旧瘦弱，有着幼年时的大而黑的眼睛，皮肤白皙，微微笑的时候像个淑女，有温婉的眉毛和优美修长的脖子。
　　 叶小寂说，我本来没有想过会爱上一个同龄的男孩子，我一直渴望一种成熟的包容和溺爱。但是在那个凌晨，我仿佛忽然间，明白了爱。他对我说，我怕你醒了会害怕。他让我在漫长而压抑的成长过程中，初次有了安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