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盼雪(散文)
雪又下了,远山含黛,水光潋滟。名副其实的鹅毛大雪,南方少见。
很快,树尖一顶雪抖落了漫天纷纷。几片沾上了姑娘的秀发,别致玲珑。也许正因如此,我并不能忍心把雪归为自然灾害,但它确实酿成了旧时代的许多惨剧。还好,二十一世纪了,可以不提这些。
冬至未至,我始盼一场声势浩大的雪。
城市的腊月,寒意渐浓。北风像是一位不幸的诗人,跌跌撞撞,闯入帘户,疯癫地挑衅案头如雪的白纸。而我在窗内计算着泛着热气的羊肉汤离我还有多远。那时,我可以看着油花泛起,再撒上一片细葱,该是多么的难舍啊。
雪像是倾盆在下,把土地铺盖。点点亮光惹了我的眼。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可能木木的站了好久,不顾天寒地冻地跑了出去,却又在它的怀抱里摔了一跤,变成了啃雪的小人。于是就欢喜地打滚,在它怀里撒娇。就这样,咕噜咕噜一整天,第一次见到,就这么喜欢。
恍恍惚惚,我盼着,或是不盼着,又下了几年几场。天边的云又厚积了起来。雪覆盖下来,侵占了一切。好像就是这么压抑的世界。心中如同天空般很空,飘着永远没有重量的雪。年轮上悲伤刻下的回归线,让时间驻在记忆中无垠的风雪里终了。那天夜里,我坐在祖父空荡荡的灵堂门槛上,看着满天飞舞的白雪。而我背对着灵堂,像是坐在昆仑山腹地,杳无人迹。雪有着美丽的结晶,逝去的雪有,飞舞的雪也一样,就像继承了血统一般。表哥从楼上下来,说,去睡觉吧。我只是淡淡的摇头。难道不陪了么?表哥说,你看,路灯下那么多雪花,都陪着呢。
等着,期盼着。有感叹,有惊呼。有短暂的瞬间,也有漫长的昼夜。又陪伴了几年冬雪,而时光如此的飞快,我不由得喟叹,然后在茫然中越陷越深。我所出生的那片地,久经时日。已如同道上的树木在下午时分的影子,斑驳凄污。从风雪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荒无人烟,石头铺陈的小道,支撑着我单薄又沉重的身子。小巷弯弯曲曲,最终我找到了他家。我们依偎在一起,火炉里的炭火已经是半明半暗。我在雪地里走了一天,到达了这里。可能这只是我抗拒拆迁的顽念支撑的。最终我还是找到了唯一一个坚持的人。我跛着脚去屋外取炭,年轻人赶紧跑来帮忙,屋外朔风呼啸,雪片打着转飞扑到身上,不一会儿就在肩头积起一片白。我和他扛着柴进屋。跺脚抖下发梢肩上的雪。他拿起火钳往壁炉内加了柴:“你还小大人的事也没办法,这里也确实该拆迁了。”他又摇了摇头:“只有老人才那么念旧。”我扑闪着眼睛问:“那你呢。”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给我挪了张毯子,自顾自的笑。他手伸向雪里,看着手掌里残留的雪片,笑容竟然满是宠溺。他的表情如同简单而又难以揣摩的萨迦格言,引导着人们去向另一个被珍藏的世界。渐渐地我也笑了,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小小细细的雪,告别了美丽而又匆忙的岁月。
雪像是山间落叶,簌簌有声。人们依旧是看雪,除夕新春直至元宵佳节。雪也是伴着漫天烟火直至曲终人散。
凡是有雪,就有回忆,玩着猜拳的雪人,或是砸碎的雪球,都会带来不同的触动。雪不是羊肉汤,可以给你温暖,打包带走还有余温尚存。雪冷冷轻轻,无声无息,地面上的印记也会无处可寻。在江南,一年也就只有此时节才有宝贵的几场雪。雪,年复一年。若某个冬季至新春都未曾寻着它的踪迹,该会有多么的绝望。毕竟这是每个人在冬夜都会难舍的旧梦。因此,每一次盼雪才如同祭祀般隆重。
雪仿佛遮蔽白日而下,万里横渡尘世的路。此时我已经不用垫着凳子,趴在窗前,只为一睹其雪藏的真容。我慢慢的站直了坚挺的身躯,雪走过我的身边,而我也能触及它坚毅的脸庞。闭幕细思,它可能来过我的窗边,为我卷起垂落的珠帘。我觉得雪出现还是不出现,它应该是一如既往的相伴。仿佛我伸手就能牵住我们的红线。而这种情感经历无声岁月的洗礼,会趋于平淡。
现在我不会在乎那短暂的留恋,在那被雪打破的宁静中,我听到了它落下的声音,也听到了它融化的声音。想哭又想笑。突然想起了两句文不对题的诗: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