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女儿(散文)
【一】
女儿一定程度上是她母亲的翻版,小小年纪就学会扳着手指精打细算,那种花钱时慎重斟酌的正经样子常常让人忍俊不禁。
因为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家庭的缘故,耳濡目染,女儿从小便养成了节俭朴素的生活习惯。印象里,她还从不曾为自己购买过名牌服装,唯一的一次是在她十六岁那年,正值酷寒难耐的冬季,她忽然找到我,嗫嚅着对我说:“爸,给我五百块钱。”我问她要钱做什么,她回答:“去县城买衣服。”我有些生气地对她说:“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衣服有得穿就可以了,和别人攀比这个有意思吗!”记得女儿很委屈的样子拿了钱出门去的。几天后,她拿回一件“七匹狼”男式棉服递到我的手上。“爸,你每天上下班,路上冷,穿上这个吧,听卖衣服的阿姨说保暖性能很好。我惦记这件衣服很久了,可我勤工俭学的钱总是不够,这次赶上专卖店打折,加上你那五百,还有富余。这是剩下的钱,你收起来吧。”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颤,接到手上的衣服霎时变得沉甸甸的。哦,原来,竟然是我冤枉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啊!在那一刻,我才终于知道,我唯一的女儿已经长大,她又是那么孝顺和懂事的!
说起女儿的懂事与对我的那份深入骨髓的爱,难免感触良多。三十岁那年,我十分不幸地患上了一种“虎狼之疾”——肝炎,虽经救治已然痊愈,但周围人谈肝色变的积习却并不稍减,在当时,我一度成了被大众孤立起来的人。不得不承认,那时我精神上是极度孤独与痛苦的,除去我的父母、妻子、妹妹、哥嫂等至亲不曾歧视并给予我深厚的关爱外,唯一对我不离不弃的便是我的女儿了。曾经发生的一件事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它使我认识到女儿在我生命中的意义。
那是一个星期天,女儿放假在家,爱人恰巧有事外出,因为懒得生火做饭,我带女儿到村里的饭店吃午饭。那天饭店里的熟面孔食客很多,他们很出乎意外似的诧异地看着我们父女俩,尤其当饭菜摆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窥伺的目光。在那一刻,我心中不可抑制地腾起一股悲凉之气,几乎就要发作。女儿在这时用脚尖轻轻踢了我一下,我抬起头来,发现她一双忽闪着亮光的大眼睛正无声地看着我,我胸中的怒火顿时平息了。是啊,即便为了女儿,我也要忍耐不是吗?接下来,女儿很自然地在我伸过筷子的地方夹起饭菜送进口里,她表现得是那么与年龄不相称的安静坦然,吃得那样津津有味,仿佛这一切本就应是这样的,这一切本就不曾发生过。看到她这样,我的眼泪霎时涌出眼眶,眼前一片模糊。别忘了,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啊!我知道,她是在用无声的行动给那些旁观者回击,给予我爱和温暖啊。也就是在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了血浓于水的含义,女儿那么幼小的年纪,如果不是骨肉亲情的维系,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她小小的心灵里装满了对我的爱啊!记得我是哽咽着吃完那顿饭的,我的泪水一滴接一滴洒在米饭里,我就那样一口一口把它们咽下肚去。泪水本是苦涩的吧,但那却是我今生吃过的最香甜的一碗米饭!
【二】
女儿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那时候,家中卧室里的墙面经常被她涂抹得面目全非,好容易精心修复过,不出几日,必然又是一片狼藉,无奈之余,也只能任由她胡闹去了。现在看来,她当时的无意涂鸦也许正是其艺术天分的展现呢。果然,升入高中后,她能写善画的特长马上得到校方的注意,还是在高一时,就有老师极力劝说她加入特长班专攻绘画艺术,可她却从未对我们说起过。直到高二学期后半年,她才在一次和我的谈话中闪闪烁烁提及此事。望着眼神里充斥着犹豫与胆怯的女儿,我顿时明白她是顾虑到了那高昂的学费,她是不想为我们这个普通家庭增加那么沉重的负担啊。在和她的母亲认真商量后,我最终还是送她登上了去往北京进修的火车。作为一个父亲,帮助女儿实现她的理想不正是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吗?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乖女儿,尽情地飞吧!”在火车开动的一刹那,女儿隔着车窗冲我大声喊着:“爸,你回吧!外边冷!”我的心像是突然间空了,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没有过绘画经历的人不会了解,那是一条怎样艰辛的道路。通过与她电话交谈我才知道,她们这些进修班的学员竟全部挤在首都郊外一栋未装修的筒子楼里,居住环境不问可知有多么恶劣了。因为是突击式进修,原有的作息时间都已打乱,女儿要很早从宿舍出发,路上草草吃些早点,到达进修基地后,一画就是一整天。中午饭就是一瓶矿泉水和两个面包,有时作业没有完成,连这样简单的午餐也是吃不到嘴里的。晚饭过后,休息一个小时,再次加画到子夜时分,待到返回宿舍时往往已次日凌晨,如此周而复始。那时正是冬天,女儿的双手被调颜料的冷水泡得裂开了口子,尤其是拿画笔的那只手,从她发回的彩信中看到竟然是变了形的样子,据她称是“几乎不能握住画笔。”她的母亲不止一次在手机屏幕上端详着那只手,每看一次眼泪便扑簌簌地流一回。她着了魔似的拨回电话去说:“傻闺女,别学了,回来吧!咱不考了,回来妈养你!”女儿倔强好胜的一面在这时显现了出来,她反过来安慰她的母亲:“妈,我没事,你和爸爸别担心,我不能半途而废,为我加油吧!”就是在这样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很多学员经受不住这样的辛苦而做了逃兵,女儿用橡皮膏缠住手指,硬是咬牙坚持了那么漫长的一个冬天。
人生中的事就是这样,有付出未必会有回报,但不付出却必然没有回报。通过坚持不懈地刻苦努力,女儿最终考取了合肥学院,一所省外二本大学,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主修视觉传达设计,她的专业录取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她一直以来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在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兴奋的女儿拉上我和她的母亲,来到她就读高中外面的一家饭庄。她们母女俩本来是坐在一起的,我坐在她们对面,女儿却用力把爱人推到我这侧来。她就像儿时那样,把胳膊肘支在饭桌上,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深情地凝望着我们。那一刻,饭厅里回荡着优美的乐曲,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语言在此刻已是多余的了,我们心里充满着温暖......
现在,女儿即将升入大三,在过去的短短两年时间里,她的成绩斐然。优秀寝室长、优秀团干、中国大学生健康活力大赛冠军成员、系学生会记者团委员、专业成绩前三、奖学金获得者等一系列荣誉接踵而至,女儿在用她的拼搏进取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
这个暑假女儿选择留在了合肥,那个遥远的南国异乡,她在和有着相同志向的同学参加社会实践。每到夜深人静时,我常会被来自心底的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不自觉地走出屋子,向着祖国的南边默默地张望。恍惚中,天际最亮的那颗星,依稀闪烁出女儿灿烂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