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蜡烛情话(散文)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是你的果
创造光明是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闻一多
一直以来,喜欢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特别喜欢闻一多先生的这首《红烛》,喜欢蜡烛燃烧时,火苗随着风的吹动而摇曳,明明灭灭中,将一段段往事串连成岁月的诗篇,在蜡烛柔美的光晕中跳跃成一个个美丽的音符,将所有的爱与哀愁发酵,酿成一坛时光的陈酿,愈久弥香。
我是一个骨子里比较传统的人,对新生代衍生的新鲜事物有明显的抵触情绪,在乡下,我家是最早住二层小楼,最早开小汽车,最早使用电脑的,可是时至今日,我不会开车,喜欢步行,不知网络游戏为何物,喜欢手写文章,在微信狂潮的时代,我拒绝微信,在我自己的世界画地为牢,但却十分享受。对于蜡烛的喜爱由来已久,从有记忆以来,从未变过。
人们一般认为蜡烛起源于原始时代的火把,大约在公元前3世纪出现的蜜蜡,可能是今日蜡烛的雏形。“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尽五侯家”,在中国古代,使用蜡烛是相当奢侈的,只有宫廷王侯才有这种特权,唐宋以后虽说使用比较普遍,但是平民百姓只有在重大节日祭祀祖先,供奉神佛使用,只有在明清以后,才被普遍使用。
小时候,经常停电,老妈总是准备一些蜡烛在家里,在那些没有灯光的日子里,蜡烛伴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我喜欢停电的日子,喜欢在烛光中,趴在炕上,两只手托着腮,两只小脚交替的晃荡来晃荡去,津津有味的听老爸讲杨家将,白眉大侠;我喜欢在烛光里看着妈妈把一大团麻搭在幔杆上,捻出一根根麻绳为我们纳鞋底;我喜欢在烛光里麻利的给奶奶装满一袋烟,一边看着那又细又长的大烟袋喷云吐雾,一边听奶奶讲她年轻时的趣事,讲小鬼子进村偷鸡摸狗的龌龊;我喜欢在烛光里,轻轻地给咳嗽的爷爷捶捶背,喜欢他在田字格的页面上清晰地写下我的名字;我喜欢在烛光里和弟弟一起疯,在被摞儿、柴火垛里藏猫猫,.......
后来上了学,书上说蜡烛是无私的,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于是我们便把老师比作蜡烛,写进作文里,哄得老师眉开眼笑乐不可支。那时太小,不懂晏殊的“蜡烛到明垂泪,熏炉尽日生烟”的凄清,不懂苏轼的“蜡烛半笼金翡翠,绣被焚香独自眠”的孤寂,不懂贾岛“佩玉春风里,题章蜡烛前”意境,我只知道停电的时候,它是黑夜的一团火,让我们一家人能看见彼此的笑脸,这就足够了,对于我小小的心,已是无比的幸福。
那一年夏天的一个夜晚,不仅停电,月亮也大概玩疯了,忘了回来,黑漆漆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知了烦躁的叫着,伴着蛐蛐和青蛙的和声。吃过晚饭,先是后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后来动静越来越大,老爸起身去了后院,我想跟他去,他不让,年幼的我就蹲在院子的井上,过了好一会,看见老爸的身影我迅速的跳了下来,这一跳,老爸大惊失色,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死丫头,吓死我了,蹲井上干啥,吃饱了撑的!”,老爸一边嘟囔,一边进屋,跟老妈说,“老刘头死了,剖腹自杀”,然后一头倒在炕上,一声不吭,我激灵打个冷战,觉得后脖梗冒凉风,看老爸一脸阴郁,也不敢多嘴,微弱的烛光发着幽幽的光,一阵风吹来,火苗晃来晃去,阴森森的。老刘头死了以后,他门前的大枣树结了密密匝匝的枣,由绿变红,却没有一个人去摘,院里的野草疯长,只有野猫偶尔光顾,那低矮的土房就在风雨里哭泣着被荒草逐渐淹没。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老刘头年轻的时候对老婆儿女相当刻薄,对他们非打即骂,儿女成家后把母亲接走,风烛残年的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天天看着月圆月缺,看着蜡烛一点点流泪,走进生命的尽头,在这个漆黑的夜晚,看见别人家儿女承欢膝下,尽享天伦,他心灰意冷,选择了这种残忍的方式了结自己,是救赎还是解脱,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从那时起,我第一次对生命有了思考,对黑暗产生了恐惧,也是从那时候起,对蜡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忧伤和依恋。莫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莫问后世果,今生做者是,这世间因果报应,生死轮回,许是冥冥中早有安排的。
那一年有一部电视剧《天下粮仓》,当里面才华横溢,足智多谋的柳含月因情所累,决绝跳入一口熬蜡巨锅,化成如柱大烛,荧荧一炬,为米河照亮前程时,我流泪了,哭得一塌糊涂,从此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蜡烛。20岁,生命最美的年华,我出嫁了,在我们乡下新婚之夜是不能关灯的,刺眼的灯光让我的羞涩,迷茫,慌乱无处遁形,古人都说洞房花烛,我想如果此时不是灯光而是烛光,那么会不会浪漫更多一点,温馨更多一点,甜蜜更多一点呢?
婚后的第二个春天,一天晚上停电了,老公出车没回来,月亮好大好圆,月光透过窗帘流泻到屋里,被妊娠反应折腾得痛苦不堪的我静静地靠着墙,恰巧老公的舅妈来串门,看我有气无力的坐在炕上发呆,就点燃了一支蜡烛,轻轻地摸摸我苍白的脸,无比爱怜的说“这小样儿,可怜巴巴的,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我从她手里接过蜡烛,一股暖意漫过全身,我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抬头望见结婚照上那个穿着雪白婚纱微笑的女孩,我不禁泪眼婆娑,我想我是比她还要美的,要美很多,因为幸福,因为期待,我感受到了一个新生命的蠕动,烛光是美的,因为流泪才美,我也是美的,因为孕育新生命的喜悦的泪。
孩子出生了,长大了,漂漂亮亮的,特别淘气。一个除夕夜突然停电了,大人们懊恼极了,可是儿子似乎很高兴,我给他点了一支蜡烛,他就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疯跑,我怕他摔倒,就把蜡烛放在楼梯的扶手上,他时不时跑过来拿着小剪子剪一下烛芯,烛光就生动了好些,我不禁哑然失笑,难不成这个小东西知道李商隐“何当共剪西窗烛”?蜡烛燃烧一多半的时候,他一手拿出一把小烟花,一手拿着蜡烛出去放花了,看着烟花在空中盛开,怒放,他乐的一蹦大老高,小脸因兴奋和寒冷变得通红通红,烛光和烟花交映着亮灭在他仰起的脸上,那么美那么美。我不禁双手合掌,感谢老天给了我一个健康快乐,聪明活波的孩子,这一生我都不再有遗憾。
人们对蜡烛赋予了极强的感情色彩,情侣相约,生日晚餐,对亡灵的悼念,对未来的祈祷都有蜡烛派上用场。关于生日蜡烛还有个传说呢,相传古希腊人们对月亮女神阿尔特弥斯十分崇拜,每年都为她举行生日庆典,祭坛上供放蛋糕,插上蜡烛,他们将蜡烛的光亮比喻月亮的清辉,于是便流传开来。
每年办年货的时候,我总是不忘买几只漂亮的蜡烛,我不信佛,买蜡烛一是备不时之需,更多的是想对它倾诉绵绵情话,在它跳动的火焰里收藏那些点点滴滴的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