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卿卿我我,何如做君的红拂女?
爱的尽头就是不相关、不关心、不在乎吗?
“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若曦“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胤禛给若曦最初的印象就是冰块脸。可就是这个冷如冰的男人,却给了若曦冬阳般温暖的爱。与允禩浪漫、温馨、醉人的爱不同,这个面冷心热的人,对若曦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风情浪漫,面上一直都是淡淡的,内心却是刻骨铭心。
爱若人生,若过于执着浓烈,最终只会是一片凋零,唯有那些于细水长流中的日子,才绵长而又久远,虽然琐屑而无趣,但却可以长长久久。
张爱玲和胡兰成之间:因为懂得,所以悲悯。若曦和四阿哥之间彼此懂得,所以相爱,为了他,她可以连死都不怕。
若曦十八岁生日,真正送寿礼给若曦的,只有胤禛一个人,礼物是千里迢迢从若曦的故乡西北采办的、西北小姑娘的珍贵化妆品,这份细腻体贴,不光让若曦第一次感动,也让我感喟不已;太子向若曦逼婚,这一回胤禛与允禩联手设计扳倒了太子,消除了悬在若曦头上的利剑;太子逼婚,若曦成了众人不敢沾指的对象,若曦问允禩:“你现在愿意娶我吗?”他的回答很飘忽:“皇阿玛短期内不会给你指婚的。以后……以后就要再看了!”而胤禛却坚定地说:“你既已戴了我的簪子,又说了要嫁我,以后就莫要再想别人了”;若曦焦躁时,收到了胤禛的信:“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的字似乎带着他特有的淡定,慢慢感染了我的心情,积聚在心头的焦躁郁闷渐渐消散……”一如他一貫的冬阳般溫暖的愛,虽不明媚,但暖人肺腑;若曦为报答十三的知己之情,怒触康熙,被罚跪于大雨中的后花园,昏暗的天色中,“墨黑的伞,深灰长袍,在一片阴暗中只有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墨黑、苍白,写出胤禛的惊怒心痛有多深?“他猛一扬手扔掉伞,一步步走过来,静静立在我身旁……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天地万物。身子虽已冷透,心里却渐渐泛起暖意。这漫天风雨,有一个人陪我挨着!受着!痛着!熬着!”读到此处,谁不会为之动容?
因为若曦說“即使疼痛我也宁愿要真实,而不愿在花好月圆的虚假甜蜜中。”,所以,当她冒失地问他:皇位,想不想要时,便把自己终生的赌注都押了上去。他凝视良久,云淡风清地说出了“想要”那两个字,若曦心里的那扇门终为他敞开了。
胤禛懂若曦,若曦又何尝不懂他?“绿芜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现在的日子稍微好过,而你求的是将来一日救他出来,目的不同,行事不同,为了远谋,只能牺牲眼前……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一步踏错,他们夫妻,父子有可能终身不得相见,唯有隐忍待发,将来才有可能共聚天伦。”因为懂,他和她,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也都明白他和她的感情已走到绝路,所以,“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猛地把我抱进怀里,紧紧的,大力的,压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处却泛着暖意,但又是丝丝凄凉绝望。我头抵着他肩膀,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庞滑落,涔入他的衣服。”这绝望的一拥,却让俩人的感情在绝境中绽放出艳丽的花朵。
若曦拒婚,被贬浣衣局,胤禛知道她拒婚是因爱他,因为爱他,她放弃多年的苦心经营和逃出紫禁城的愿望,放弃体面优越的生活,换来通过劳役卑微求生。他的心被深深震撼,从而发出誓言:“造化弄人?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不信我们无缘!就是老天不给,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这掷地有声的誓言,是一个男人对他所爱女人的有力保证,这样的爱远比允禩给予若曦的爱更可靠、更有力。
然而,终究若曦和若曦的爱,对胤禛而言,如同那片赏心悦目长满荷的湖,喜欢,却只有偶尔光顾,因为“过多沉溺于旖旎风光,只会乱了心志!”
胤禛登基成雍正,若曦和十三重见天日。雍正和若曦历尽坎坷、磨难,终于迎来一段相对温馨、宁静的日子。这相知相守的日子,在血光剑影后尤显弥足珍贵,读来深感温馨、喜悦。
可雍正和八爷党都不愿放弃仇恨。于是,一幕幕悲剧上演了,若曦和雍正温情脉脉的生活结束了。雍正越是想保护的,八爷党越是想伤害,伤害的结果是引来更残酷的打击,然后是更深、更深的伤害……在这一场场伤害中,若曦成了牺牲品,失去了孩子,失去了雍正,失去了未来。
?如果说允禩爱过之后,是冷漠,是不相关、不在乎、不关心,而雍正又何曾为顾念若曦,放弃几分?为了巩固皇位,反倒对八爷党的一系列打击实施极端残酷的打击。终于,雍正因若曦的前情旧事,将爱变成恨,且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胤禛把手中的珠帘随手扔到地上,又是几声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满地溜溜滚着的珠子。”因为爱之极、恨之极,雍正凄厉、决绝地离开了若曦。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
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
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若曦只惦记着离爱可以无羁缚,可恨呢?那是否是更大的羁缚?遗憾呢?那是否会让心日夜不得宁静?
至死都没等来雍正,弥留之际,若曦“眼前的桃花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粉红烟雾,越飞越远,只有一个绝不肯回头的孤绝背影越发清楚……”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像一支伤感的曲子,余音渺渺,我泪如泉涌,哀伤、悲悯不已,为一个至死都在爱的、抱憾而去的灵魂。
与致力于皇权之争的胤禛、允禩相比,十三阿哥允祥最洒脱不羁、重情重义。
他是胤禛最好的兄弟,因为疼惜着他在世上的孤独,不忍他独自面对风刀雪剑,所以始终陪在他身边,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他是若曦的须眉知己,一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中的俞伯牙的钟子期,亦如《乱世佳人》中的斯嘉丽的梅兰妮,无论身处何等艰难处境,都有他在身边不离不弃,给予支持和帮助,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若曦何其幸,有十三这样的哥们、兄弟可以诉说古往今来,甚至大逆不道的话。心情不好时,可以一起豪饮,喝得酩酊大醉。若曦被选入宫,十三托人将她排除在侍寝名单之外。他是阿哥中除十四之外,唯一劝若曦远离皇权之争的人,“你若参予进我们的争斗,你会失去皇阿玛对你的信任和疼宠,你若失去了皇阿玛的宠爱,那历年积攒下的怨恨会尽数发泄出来!若曦啊!到那时你怎么受得了那份苦呢?”“再说了,这本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争斗!我们如此做,是为了自己的欲望私心,想要更多的尊荣,更多的权利,想要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结果,都是我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可你凭什么为我们的欲望而牺牲呢?这不是你应付出的”……
冥冥中,若曦穿越到三百年前的清朝,就是为了与十三结一段知己情缘。
他们有太多的相同,都喜欢魏晋风骨,都爱阮籍和嵇康,喝起酒来,同样的豪爽、洒脱,同样的交朋友不论贵贱只认人品,都有驰骋于江湖的梦想,“骑马,佩笛,带剑,自由纵横在天地间,漠北射雕,江南听曲,畅意时,幕天席地饮酒舞剑,雅致时,红袖添香,灯下吟诗”。这样一个能文能武的豪爽不羁的男儿,却为了知己辜负了自己一生的梦想。若非如此,他的人生该是多么快意!
若曦第一次认识十三,是别人议论他的酒量——海量,她便知道他是豪爽的;十阿哥寿宴上,若曦与明玉大打出手,引来众人看热闹,十三与十四跑得最快来拉架。却不曾想俩人掉进湖里,又是他俩跳进湖里营救,十三救起若曦。这一次,不光让若曦欠了十三的救命之恩,也让十三看见她不同于别的格格的泼辣、气势。
小说对十三有几处浓墨重彩的描写,渲染出他身上独特的个人魅力。
塞外草原上,敏敏格格围着几个阿哥跳舞、唱歌、敬酒,在热烈奔放的气氛中,十三被激起万丈豪情,对着敏敏格格唱起了祝酒歌,他“身形挺拔,眉目英豪,笑容热情中透着丝丝散漫”,“歌声深远而嘹亮,在寂静的夜色中远远荡了开去,好似这就是草原上自古以来唯一的声音。他就如那草原上传说中的天马,惊鸿一现,简单两个轻跃已震惊了全场。”这一处场景描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十三潇洒、奔放、率性、才气横溢的个性特征。
若曦十八岁生日,十三与胤禛前来贺寿,看若曦招待的功夫茶,“他慢慢品了一口,然后微闭着眼睛慢慢说:武夷山九龙窠岩壁上的‘大红袍’,历代均为贡品,产量极少,最高年份也只有七两八钱。”“品饮大红袍,倒必须按工夫茶小壶小杯、细品慢饮的程式,才能真正品尝到岩茶之颠的韵味。”这处细节描写,又写出十三不俗的品味、涵养。
若曦为康熙和阿哥们准备冰镇果汁,碗碟各各不同。十三的碗碟是白雪红梅,“碟子正好是莹白雪花的形状,碗却是一朵迎着霜雪傲立的红梅,中间盛的是梨汁,上面漂浮着几朵红梅花瓣。”寓意十三将来被幽闭十年,但过后却可得享尊荣的命运,也隐喻了十三形象的高洁。
终于,那个风云骤起的日子来临了,十三与胤禛的兄弟情意、若曦与十三十几年的知己情义,在这一刻放射出夺目的光芒。八阿哥允禩设局欲将胤禛打入地狱,生死攸关之际,十三挺身而出,替胤禛顶罪。从此,“精于骑射,发必命中,驰骤如飞。诗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于琴笛”这样一个文武全才、豪爽不羁的奇男儿十三,被幽禁于养蜂夹道十年,凄风苦雨,苦挨岁月。红颜知己绿芜痛断肝肠,四处求人,许她伴随十三于养蜂夹道,以慰余生。众阿哥恐受牵连,不敢为其出头,只有若曦冒死求情,被康熙罚跪雨中三天三夜,受尽折磨,落下严重腿疾,痛苦不堪。
风大,雨狂,偌大的天地,竟没若曦遮风挡雨处,“阴暗的天地间,似乎除了风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着它的雷霆之怒。”十三不是她的爱人,但她为了他可付出自己的生命。她如此作为,不仅仅为了十三,更为了一份温暖人间的真情。
我在前文说过,若曦有十三这个须眉知己何其幸!此刻,我要说拥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十三何其幸!
十年幽禁,待十三再次沐浴在阳光下,若曦看见的是“身子瘦削,头发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悒郁,当年的两分不羁已荡然无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几丝暖意”的十三,然而,他同若曦之间的情义默契还在。当若曦受尽折磨、身心俱碎想要逃离皇宫时,是十三违背他一向敬重的四阿哥与十四暗通消息,完成她的愿望。
一个率性洒脱、真诚坦荡的十三。人生得此知己足矣!
翻书往前,若曦与十三第二次对饮前,十三问道:“你既不喜欢十哥,又为何我看到你为他唱曲子?又为何人人都说你为他发疯?”
“知道虬髯客初见红拂女时,红拂在干什么?”若曦问。
“红拂正在梳头!”十三慢慢思索着回答。
若曦一笑道:“男女之间还可以如虬髯客和红拂女的!彼此关心照顾,却非关风月,只为真心!”
“非关风月,只为真心”,是十三与若曦知己情义的写照。这样的情感远胜于男女间卿卿我我的爱恨纠缠。它像微暖的冬阳,不灼人,却自有其温暖人心的热度。又像一杯清香淡雅的绿茶,日久弥香。若曦啊,冰雪一样的女子,若有来世,与君卿卿我我,何如做君的红拂女!
其实,“爱情这把双刃剑,舞得好了,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人;舞得不好不但伤自己,也会伤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