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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走过冬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能否在刚转行的行道端稳这碗饭,成败在此一举,无退路可言。
这之前,他对这些设备有所了解,这得益于张家林的鼎力相助,在廖工调试轧机的初始,便以同行的面目参与其中。另外一位贺师傅,也算一凡的师傅,两人一起合伙装过电视机去卖。那时黑白电视机市场很火,城隍庙的电子市场将元器件配套出售,买回来照图安装就行。然而事不凑巧,廖工一走,调试工作即行中断,因为确实没有人再会搞。
另外一个,一凡心中有一种冲动,一种誓将拿下将王旗的冲动,整个头脑全方位的转动起来。在厂检查调试设备,在家,哪怕是吃饭的功夫,眼睛也盯在图纸上,一方面熟悉工作原理,一方面思考、分析调试中的故障,每一步的目的十分明确。再一个,大学生的介入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斗志,他的前途,很有可能就被这个大学生扼杀。神经处在高度的兴奋中,三天两夜的连续工作,毫无倦意,在修复一些单元电路之后,终于将系统调试完毕。那天是星期天的下午,四周无人,整个车间寂静无息,他来到控制台,启动按钮,机器应声而动,控制自如。瞬时,一股巨大的兴奋充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他大吼了一声:“成功啦!”
六
李广林十分高兴,立马组织生产人员,开始生产前的准备工作。那位大学生放弃了他的调试工作,实在找不到原因在哪里。李广林也没强求,有一台能够运转,可以支持他的工序了。
只是稍后,一凡完成了所有设备安装后,才回过头来查找那台设备运转为什么会不正常。现象是电机有时能启动,有时又启不动,运转过程也不正常,有时会出现突然窜动,因此无法使用。结果同样是一种疏忽大意的简单错误。从专业上讲,直流轧机是一套可控硅交直流转换系统,主电路与可控硅触发电路的相位必须一致,而那台设备有两相相位互错,当然无法控制轧机的运转系统。这回,他没有急于改正这个错误,一直等到廖工回厂,由廖工确认后才动手将相序改过来。至此,两台轧机终于能够正常运转,任由支配。而此之前,两台轧机以处于半瘫痪状态已近三年。
回身在来安装中频炉,先期介入的大学生是个纯粹的书呆子,几天时间一直在纸上计算它的功率,有功该是多少,无功该是多少,需要多大的容性补偿,实际该怎样干盲然不知。还需要他来计算吗,设计的人是干什么的?一凡把他的任务定在电容补偿的连接上,支架上预留有连接孔,看看他在那里比来划去,一凡就知道他把它误认为是负载连接了,明确告诉他那样做要不得。他显得很生气,眼里甚至带着仇视:“我说要得就要得!”一凡毫不理会他的感受以及他的面子,只问了一句:“这里你负责还是我负责?”“这里我做主!”“那好,我就不管了!”一凡说完,不再理会他,和另外一大学生忙于设备的整个安装去了。只是还没过4小时,他笑容可掬地找到一凡:“凡师傅,我听你的,你说咋个弄?”
“这个支架上的孔,是整个补偿电容的接零保护,需要将所有支架上的电容外壳全部连接起来,你去找40宽,厚度5毫米以上的铝排来就可以了。负载连接我来负责……”
他恍然大悟,差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这下他知道该做什么了,很快,中频炉安装完成,空载试验一切正常。所有的生产人员都在哪里等着,测试完毕,立即开工。
李广林用泰山压顶的方式,生产人员现场等待,让这三个新手马不停蹄日紧一日的干,这也算是奇招。没有哪个敢保证设备安装的过程会没有一点问题,安装完成,立即使用,这是不合常规的。果然,一凡心中的隐忧实实在在地应验了,设备运行半小时以后,连接电容的导线发热冒烟,承载不了通过的大电流。他和合作的大学生急忙找来图纸,查清哪几根导线是主电路,迅速换线。
管生产的领班走过来:“要帮忙吗?”“不用,你不知道该拆哪里……”
李广林,贪功求利的心太迫切,不容你从从容容地做事,一凡没有时间去做载流的实际测算,当担忧变成事实的时候,他为他的大致估计犯懊悔,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书呆子这下是完全服了,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也确实不容易,他读的书,怕还没有他们的一半。本来,一些老果果是准备看他的笑话的。现在,这个一凡让这些老果果有些不自在起来,有人在要使用的设备上偷偷地拆掉一根控制线,查吧,查不死你……
七
莹莹不是厂里最漂亮的,可那忧郁的神情和那下巴旁边的美人痣却格外引起了李广林的关注,只是平时没有接近的机会,趁这次组织铝基钢带的生产,点名要莹莹在他的治下。似乎是早有鬼胎。
莹莹的工作是成品涂油装箱,这会没事便在材料库的墙边坐下,看其他人忙碌。从控制室望去只有李广林的背影,莹莹完全淹没在他的身形里。
“这会没你的事,休息你的!”莹莹站起来又坐了下去。
“你孩子多大了?”
“才上小学三年级!”
“儿还是女呀?”
“女。”
“女好,长大了知道心疼妈,不错。我的也是女,读四年级!”
莹莹吃惊得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你少说该有五十岁吧?”
“四十九,结婚结得晚,加上忙事业,顾不上要娃娃。”
“哦。”
“你多少岁了?”
“二十九。”
“看你好年轻,没那么大吧?”
“真的二十九,前天才满的。”
“那你十九岁就结婚了吗?”
这回,一贯的眯缝眼突然奇迹般地上下撑开,让人看见他那眼珠子真还叫人一时不习惯。
“我二十岁时结的婚。”
他的眼睛复又眯缝成一条线:“你是早婚……”
莹莹睁大双眼,水汪汪的像一潭深泉,仿佛在回忆那段岁月:“怀起她的时候,我们都还没返城,差点就要回不来了”
“怎么呢?”
“队长以此要挟我……”
这里面似乎有故事,李广林来了兴趣:”那你后来是怎么回来的?
“我男的回来刚好碰到,打了他一顿,坐了三年牢……我是和他一起坐囚车回的城……”
谈话似乎太久了,李广林打住话头:“做做卫生吧,要下班了。”说完,迈着鸭子步,拐角出了车间,消失在一片暗夜中。
下了班,莹莹不敢一人独自回家,正踌躇间,组长朝他喊:“你快点出去,李工在厂门口等着在,送你回家。”莹莹犹豫了一下,也实在没有其它好的办法,就她一个是女的,找谁作伴,急忙朝厂门口走去。李广林已将那辆抵债回来的奥拓发燃,噪声太大,嚓嚓咣咣的不知他在说什么。李广林连比带划,莹莹这才绕了一圈,在前排他的旁边坐下了。
“你一人这么晚了回去不安全,以后遇到难事找我就是了!”
莹莹坐定,他斜过身,嘴几乎触到莹莹的耳朵,一股浓烈的烟味儿直冲脑门,她身子朝外扬了扬,悄然地屏住呼吸。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车往前一窜,呜呜声骤然而起。
“告诉你,厂里要调工资啦,这次拉得有点大,一共有八个级别……”
“那李工,我能调几级呢?”
"按你目前的岗位最多只能调到第八档,有病事假一律调最低一档,你有病事假没有?”
“有,去年我动过阑尾手术。”
“那只有拿第八档,二十多元!”
“那高的能涨多少?”
“一档是一百三十多!”
莹莹一脸愁容:“那么低嗦,都是一样的做活路,又没有哪个少做”
“不过现在还没动,名额还没报上去,谁多谁少还不在我手里呀,想给谁就给谁……”
莹莹沉思了一下:“李工,你可以帮我吗?我男人下岗了,只有在外头蹬趴耳朵(前面有介绍,这里免讲)挣点钱,娃娃又在读书,实在有点难……”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给你想办法多调几级,明天给你个副组长,不过调资的事不准说出去,到时候我会给你帮忙的!”
“哪我谢谢李工啦!”
“不用谢,举手之劳,只是要听我的话……”
车不知什么时候减慢了速度,李广林一双眼紧盯住莹莹的面部表情。沉思了一会,莹莹才忧郁地说:“好嘛,李工,我听你的……”
车终于开到目的地,莹莹下车前,被李工一把抱住,在脸上狂吻,手在胸部的乳房上揉弄一阵,然后向下延伸……
八
工资调整下来,一凡定的第七档,仅次于有病事假的。这让他很窝火,于是直接去找厂长,当时生产车间不放人就是厂长直接去要的。
“这个名额是车间报上来的,我不知道这个情况。现在已经定下来了就不好办了,不可能在做调整,下次吧……”
下次,这次都指望不了还指望下次?一凡想问问李广林这是怎么定的。
“我也没办法,这次调资主要是向一线倾斜,你是二线……”现在,一凡的用处已经不大了,所有的机器都已运转起来,李广林想的是找个时间把他调离这个地方……
一凡心里充满迷茫,他不知道该是逃离这个地方还是该在这个地方坚守,许多劳碌的岁月,二十来年的汗水都散在了这个地方,说走,他还确实没想过。一凡在劳务市场上去转了两天,可有一件事丢不下,娃娃怎么办?出路在哪里?
第三天,组长找上门来:“我给你说,你即使要走,也等找好了再走,这样下去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已!”
城北的护城河有人跳水,四周围了密密麻麻观望的人群,议论纷纷,有的讲还没死,还在动;有的讲死了,都这么一大阵了,那动是水冲的……还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急急地往里面钻。然而都是些来来往往的过客。死者已去,最后被打捞上来。这个离去不远的生命,双眼微睁,脸色惨白,裸露部份已经失去了血色,湿漉漉地瘫软在地。或许在世他曾是一个铮铮男子,只是他不在坚持了。活,对他没有了意义。一凡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态冷到了极点。他知道的是,他还必须坚持下去,肩上还有一份责任,还有一个弱小的生命需要他的庇护。艳艳在幼儿园里,以前是背在背上,现在是站在后架上,用手匝着他的脖颈。
现在这个厂是由两个厂合并而来,这在改革之初那个抓大放小的方针指导下有些奇奇怪怪。一个是市级小厂,这便是一凡工作的那个厂。一个是区级大集体厂,因为效益好,正红火,与其说是合并不如说是兼并。市政规划一条新建的道路要从这个厂中间穿过,在搬迁的时候上一级主管部门看中了一凡所在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厂,厂房面积足够大。这个厂分老厂区、新厂区两部份,新厂区前后料场加一连五跨的标准车间,足够容纳这个搬迁厂的所有生产能力。条件么,由这个厂偿还银行债务,这个厂由大集体的区级单位跃升市级国有制单位。数年后这个合并厂又改成股份制,原来的市一级国营工厂就彻彻底底地连同所有的资产都消失掉了。厂里按大小官阶可以象征性地交一部份资金占有不同等额的股份。原厂工人在理论上有一定份额的股份,这需要一凡不吃不喝白干一年半以上的时间才能拥有这部份股份。钱交的都是差不多的,可占有的股份却大大地缩水,实际上一般工人以摒弃在既得利益之外,大大小小的权势瓜分了一个市级国营单位的所有资产,只付出了偿还一部份银行债务的代价。
原来改革就是可得利益向什么地方转移的问题,工人么,只不过任人宰割罢了,数年后,原厂的领导层逐渐出局,工人也被大量的农民工替代,用买断工龄的方式,成就了新一代的股份制企业家。
九
这个世上,有许多人生来幸运,借春风之得意,占尽天时地利,不费一点力气,不做一点努力,想得到的,轻易地就得到了。
也有许多人,一生坎坷,一生踉跄,活得十分艰辛,费了很大的力气,结果什么也得不到。
有人,糊里糊涂的活在这个世上。
也有人,虽然醒着,但他的周围却是漫无边际的空旷荒野,任他拼命呐喊,毫无反响,毫无回音。
也有人,被挤压成了畸形,窃鼠似的活着,链狗似的,一根骨头的希望就拼命地摇着尾巴。
还有人,一味地麻木自已……
不管他是什么人,活在这个世上,以他自已的方式,扭动着躯壳里的那个灵魂。于是,这个人的世界喧嚣、沸腾、有声有色。但去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却全然毫无所知。
这大约是难违的天意,幸运者的不幸,不幸者的幸运。
一凡想不出该做什么,为什么,且又是为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无穷无尽,仿佛是一条没有终点的漫漫长路,永远的只是走。
劳碌半生,一无所获!
人生旅途,要走的路也太渺茫了,渺茫得毫无踪迹,仿佛人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希望,即使有什么所谓的得到,顷刻也可以毫不经意的把它弃之一旁就再不顾及……
萧瑟的寒风刮过一片苍茫,从广袤的原野开始肆虐,掠过山川,河流,村落,刮进高楼林立的都市。往下伏瞰,街面来来往往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犹如蝼蚁,在寒冷中匆匆走过。卷缩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旁无顾及的内心。还在跳动的心,真的是苦到了极点。这个社会太强大,一凡无力与这个社会抗衡。在萧瑟的寒风中,这一年也走到了它的尽头。
向谁去诉说这一切?一凡翻开日记,记下了这一年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