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走过冬夏
车间里热火朝天,钢管每拔一次缩小一圈,然后又是退火,打头,润滑液浸泡,再拔,满车间都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工段长到处转悠,他没有具体的活儿,只是哪里出问题了反映到他那里,由他再去找维修班来处理。
维修班在车间外的一排低矮工房内,两个钳工,两个电工处理遇到的全部问题。没事便闲着,遇到上夜班,当官的不在,除了吹牛,可以下下棋。
维修班的事就这样,活儿来了眼睛都盯着你,看你几时能恢复正常。你便只有全心地投入,心无旁骛。不过在工段长眼里大多不满,以为是你耽误了他的产量,这可是与他的奖金挂钩的,也与一年的红包挂钩的。
工段长更多的是监工的角色,混到这份也便是混到出头了。就是呀,升迁前这些爷们也是下力的武夫,风花雪夜的事不会,强征暴敛的事反倒合胃口。拳头上出真理,和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意思都差不多。
这段时间争论最多的还是改制的事,股份要不要买,工龄要不要卖,总归是没有结果。
老板的意思,当然不是针对在岗的人员,他们急于解决的是那些待岗的,还在家里闲起的那批人。这些人原有的岗位已经被民工替代,用不着了。
因为是中班,一凡和几位工友一边下棋一边闲聊,风声终究传到了他们耳里。
“一凡,听说你递交了申请,把工龄卖了?”
“是的,这个月上满打算就不来了。”
“划不着呀,一凡,看看还有几年就退休了,耐也得耐过去嘛,又没有针对我们上班的这些人,何必呢?”
“走也是无奈,不走也是无奈,这日子拖得太长了,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好歹是老板那边的人过来的,多少有些关照,我在这里能有什么?想来其实早就该走这一步的,只是不甘,一直没走。现在走,多少还可以给我几个,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一盘没下完的棋摆在那里,都开始沉默,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没有将,不过一凡的布阵明显处于下风。教不会的是一凡的习惯性思维,明明棋盘上写起三思而后行,三思而后行,他似乎没法把输棋的教训贯穿于实战中,一阵猛冲猛打,那悲壮,换了活人那可是慷慨赴义呀。
手续在厂里安排的统一时间进行,那些被要求“自动离职”的工友围堆聚在楼下,迟迟不愿上去终结手续。女工大都红着眼圈,男的铁青个脸,气氛有些紧张。那些公证处的,劳资,财会,等等需要签字画押的围坐一圈,等着这些签生死状的人挨个过去。
“你看你们,个个细皮嫩肉,不像我们,一脸的菜色……”
室内一下安静起来,没人敢接话,这是能预见到的后果,这些闲适的脸,表情僵硬,他们也是一粒棋子,此刻容不得他们离开。
一凡办完手续,看了一眼这些工友,看了一眼曾经生活过的车间,这一眼有太多的内容,跨出厂门,从此斩断了与这有关的一切联系。
十六
只要在家,一凡中午都是让巧巧回家吃饭,李蓉只回家吃晚饭。一凡对李蓉在外的一切一无所知,不过他也不想知道,省得她在面前装模作样。
吃过晚饭,李蓉在客厅里看言情剧,她是不管什么样的剧,看得如痴如醉。巧巧便把自已关在屋里写作业。一凡来到楼顶,摘掉蔫瘪瘪的无花果,修掉岐枝。这个花台,是他一匹砖一匹砖垒起来的,泥也是一袋一袋扛回来的。如今,那些不管钱的“奇花异草”怪模怪样地立在花台里,明显营养不良。
葡萄“巨峰”原本是可以结果的,换了地方,一直没长好,该挂果的季节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本指望它攀架而上,在灼热炎炎的夏季用绿荫换一片清凉,可是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它生长,这个小小的花台,还有诸如月季、山茶、栀子等,它等得痛苦,我等不可知晓:“做人要做厚道人,做花要做山里花”,这鬼地方,何等的憋屈。
一凡喜欢在躺椅上搜寻,凝视天空,从双流机场起飞的客机到这个地方不高,可以看清全貌,有些却高远,只能看见轮廓,大概是飞来的,还没下降高度。
还有飞碟,谁看见飞碟了?我敢说谁也没看见传说中外星人光临的那种飞碟。一凡满眼都在天空搜寻,指望那遥不可及的秘密被他发现,这可是实打实的惊天秘密哟。可惜、一无所获。
突发臆想,天上会掉下来什么异物吗?掉到谁的头上就该谁倒霉哟。忧心了吧?管它的,睡觉去,一凡下来,洗了澡睡了。
李蓉还在傻痴痴地看言情剧。
“你说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我今天喝了酒,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浩,你太让我失望了,原本以为……(哭)你会……你会爱我一生一世的……”(跑)
“阿芳——”明浩不知道是醉还是痛,一下瘫倒在夜中四下无人的街头,悠悠的音乐响起,李蓉竟泪落满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知什么时候李蓉上的床,一只手在一凡胸前摩挲。感到女人手的抚摸,醒了。
一凡不喜欢女人叫床,李蓉每每是无所顾忌,搞得他兴致顿减。为此,常常捱延时间,等待周围的静寂,鼾声四起的时候……
“我要给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把工龄买了!”
李蓉的脸色一下变了:“你咋那么傻瓜的呀?人家想上班的还轮不上,你上班好好的咋个就把工龄卖了?”
“很简单,不想再呆下去了!”
“为什么先不给我说说?”
“说不说有多大的区别?不还是你是你,我是我吗?”
“在咋个我们是两口子嘛,总归该给我说一声!”
“现在不是在给你说吗?”
“晚都晚了,还有什么办法。”
“你没工作不也没饿死吗?活得好好的!”
“那不一样,我们是憋出来的,找口饭吃,有什么办法,男人供不起……”
“那倒是,那你当初就不该找我呀,你现在说不废话吗?”
“我不管你那么多,每个月生活费你是该交的,不然只有散伙……”
“随你好了,现在暂时没钱拿给你,卖工龄的钱算是我的血本,我需要用这笔钱来做点事……”
谈话就此打住,一个翻身,两人背对背睡去。
一月以后,一凡从李蓉的住居退出,回到最初的那间小屋,在楼上李老头的喘咳声中,开始第二次休整。
尾声:
那间奥黑的小屋时常在沉寂中显得孤独无助,门难得打开。有时夜深人静,从那间小屋传出吉它低沉的顿挫之音,和着吉它,还有一个嗓音略带沙哑的中年男子,透过门缝,游走在暗夜的诡秘中。只是还没走出多远,那声音便在这深不可测,幻化迷离的诡秘中悄然消失,让熟睡中的人毫无察觉,让醒着的人竖起耳朵在聆听中,背脊划过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