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窝窝头(散文)
人就是这样的奇妙,可以忘掉一些东西,尤其是对自己经历过的一些痛苦,但是,骨子里的记忆不会被岁月挤兑掉的,在经过多年的沉淀后,还会一直念起它,只是经过记忆的咀嚼,已经不是原先的模样了,比如对过去食物的再认知。
过去受过穷,吃过苦的这部分中老年人都有着浓浓的怀旧情结,对过去吃过的野菜、粗粮有着本能的记忆。那些记忆时常会悄悄地爬上心头,在一种亲切和贪恋中,不知不觉地走入了往昔的岁月。
提起窝窝头,我的记忆既有心酸也有些许温馨,毕竟那是养育我的食物。
关于窝窝头,民间还流传着一个有趣的传说: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前夕,慈禧太后带着一千余人仓皇逃往西安。途中,西太后感到饥饿难忍、疲乏不堪,太监们四处搜寻,好不容易从一个没有逃跑的村民家中找到一个凉窝窝头,献给了太后。慈禧拿起窝窝头狼吞虎咽吃了下去,顿感浑身舒服,一直到晚上都没觉饿。后来,她回味起来,觉得这个窝窝头比御膳房的珍馐美味不知香甜多少倍。在御驾回銮以后,便命令御膳房为她做窝窝头吃,御膳房厨师仿照民间窝窝头的样子,用细玉米面、黄豆面、白糖、桂花加温水搅拌,一斤面捏成一百个小窝头,蒸熟以后金黄闪光,形似宝塔,吃在嘴里甜香可口、别有风味,受到了慈禧的大加赞赏,小窝窝头也随之成了清宫中的有名小吃了。
这个传说,让我想到了现代单口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里的故事,这里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那时的窝窝头,在乡下就是用玉米面做成的饽饽,里面的成分就是单一的玉米面,和皇宫里的已不是一个概念,只有其外形相似而已。
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一带主要干粮就是秫面饼(高粱面的)和玉米做的饽饽,窝窝头是其中主要的一种,与秫面饼交换着吃。
玉米是华北平原上主要的农作物,这是几千年来造物主赋予人类的一种神奇的粮食。窝窝头做起来不是特别复杂,记得母亲总是先把棒子面用开水烫好,然后捏成窝窝状,书上说是“宝塔状”,我们那一带的窝窝头不是“宝塔状”,其实就是“乳房状”,我认为只有这样形容,才是我们的窝窝头真正的本源和意义。
我们大家都知道母亲乳房里的乳汁是哺育孩子最好的粮食,是孩儿的甘霖,勤劳的农民把窝窝头做成乳房的形状,代表了百姓对粮食的崇拜。
母亲每当做窝窝头时,总是在锅台边上放半碗凉水沾在手上,为的是不让面粘手,等被开水烫过的玉米面变成金黄色后,放上些许“起子”(小苏打),捧起适量的面,在手中经过几次简单的转动,然后把拇指插入面中,再经过几次转动,一个带有乳头形状的窝窝头就做成了,放入铁锅中的篦子上,乳头朝上,一个个好看的窝头就如乳房一样展现在面前。里面的中孔,是为了加快窝头成熟的速度而设计的,那时,算计窝头是不是熟了,全凭着经验,就是不时地听听锅中的水耗下去了多少,听着快没水了就停火,熟了的窝窝头在屋子里就会弥漫着特有的香气。
每当这时,烧火的我总是感到饥肠辘辘的。
那时的我总是有一种饥饿感,倒不是说吃不饱,可是,每到半过晌,饥饿就会如约而来,放学到家后,就在屋里到处找饽饽,趁着大人不注意,拿上饽饽就往外跑,没有菜就干嚼着,也是极大的满足。
不少的大人为了防止饽饽被孩子“搬腾”没了,男人收工后没有干粮吃,就把饽饽装在篮子里吊在屋子的半空中。那时的粮食实在是紧张,常常是一到青黄不接的春季粮食就不多了。俗语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此,女人们为了一大家子的吃喝,就要不停地算计着余下的粮食,那时,“会过日子”是对女人最大的褒赞,在乡下,有的主妇不会过日子,那日子过得就很寒酸了,穿得破衣烂衫的,盛粮食的瓦罐常常见底。
有的家庭孩子多挣工分的人少,分得粮食就少,会算计的女人在蒸窝头时就往里面掺些东西,春天掺野菜,夏天掺青菜,秋天白菜帮子、红薯叶子,冬天麦苗子,这些掺进窝头里,省下珍贵的粮食,为了生活的细水长流。
母亲为了我们每天能吃上饽饽,有时就在窝头里放些红薯面子。
秋后,红薯下来后,庄稼人把其切成片晒干,然后拿到碾子上推成面子,掺在棒子面里做窝头。记得母亲每年都要去县城的集市上买一些红薯干,红薯面儿实在是不好吃,涩涩的,还噎嗓子。
那时,在集市上卖粮食也是受限制的,有些家庭为了能换到一些急用的钱,就偷偷地在集市上卖那些本就不多的粮食,当然,红薯干也属于粮食之列。
乡下还有一种白棒子,也叫稙棒子,因为产量不高种植量不多,且成熟在过大秋之前,也是对百姓们紧缺粮食的一种过渡,不过,百姓们舍不得用来蒸窝头,大都是磨成细面子,每到过年过节时掺在白面里面蒸白面卷子(我们那一带馒头叫卷子),平日没有几家能吃上纯白面卷子的。
那时的窝窝头是介于高粱面和白面中间,因此,玉米面的窝窝头是一种很不错的饽饽了,吃的最多的还是高粱面子。
前些年,我总想找到一首关于描写窝窝头的诗句,始终没有如愿,也许那时的诗家没有吃过窝窝头,或是不屑一顾,就像关心民间疾苦的杜甫,写过“三吏”、“三别”这样诗篇的诗圣,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描写,还有白居易这样的诗人也不曾写过,细想来,也许是窝窝头实在是不堪,或是二分钱的醋——不值一提。最后,倒是找到了一句歇后语:窝窝头翻个儿——显大眼。不过最近读杂志,看到了窝窝头的起源才知道有记载的窝窝头要晚于唐代,我这才有些释然。
文章说道:窝窝头起源的历史不可考了,有记载的到现在也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李光庭著《乡言解颐》卷五,载刘宽夫《日下七事诗》,末章中说及“爱窝窝”,小注云:“窝窝以糯米粉为之,状如元宵粉荔,中有糖馅,蒸熟外糁自粉,上作一凹,故名窝窝。田间所食则用杂粮面为之,大或至斤许,其下一窝如旧而复之。茶馆所制甚小,曰爱窝窝……”
这是关于窝窝头的描写,不过和民间的窝窝头有不小的差异,关键是和窝窝头所含的食材有天大的区别,也就是像穷人和富人有着质的区别一样。
时至今日,我对窝窝头还情有独钟。时不时地就蒸一锅独享,不是自己独贪,而是家中没人爱吃它,晚辈的儿子不吃,孙子更是不吃,只是我就爱这纯正的窝窝头——完全的棒子面,不放所谓的豆面、米面,这里当然有自己怀旧的情感。
说实话,现在吃起来总觉得不如儿时吃得那么香,但是,每每看到棒子面,在内心就会油然升起一种特别的亲切感,抑制不住地就会想到了窝窝头。回头想一想,艰辛的岁月留给我的不光是苦涩,还有生活中那固有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