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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湖水悠悠(小说)
方雨航来到了房外阳台,点燃支香烟,烟雾和胸中浊气,不断吐出。推开窗,风好冷,下午和苏彩云在一起的好心情,随着这风,寒透吹去。夜幕已悄悄地升上来,大街和幢幢楼房的灯,冰凉陆续地亮了。方雨航望着远远近近的灯光,心想在每幢楼里,每盏灯下,肯定也有各自的故事在发生,正发展,只不知那些人的故事内容是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方雨航便独自去了港岭。他不知道为啥要去港岭,只是去车站搭车上班时,看见了港岭的班车,就觉车上有只无形的手,把他招了上去。他和院长打电话再请了天假,只觉有满肚子的话儿想对人诉说,而这个人阳间找不到,只有向死人,方可吐露。
浑浑噩噩地到了港岭,方雨航慢腾腾下了车,也不想早餐,也不去看望苏彩云的妈,只是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些纸与花,便向大山走去。起雾了,雾很大,遮严了刚刚露脸的太阳,像是画家笔下涂抹出来的浓墨。这浓墨浑厚地泼在广漠大地,茫茫地悬于穹隆之间,组成雾幕雾网,潮湿地挂在残叶败枝,塞满空山壑谷。
冬雾凉意深深。方雨航绕过了百里渠道主干,这渠分支下去,便是苏彩云家门口的那条永远的小溪。他熟悉地翻过一道低岗,再上攀就见苏彩虹和她父亲的坟墓埋在半山腰。墓在今年的清明节立了碑,在苏彩虹的墓碑上,清楚地刻着弟妹们的名字,还有“未婚夫方雨航”的字样。方雨航来到了墓前,山上四野俱静,除了雾珠滴落叶,听不到半丝声响。这不是扫墓祭亡季节,亡人自然易被活人忘掉。
方雨航将那束“勿忘我”的塑料花放到苏彩虹的墓前,默默地烧着纸,找一块平整的石头,在墓前坐了下来。他轻抚石碑,心在低唤,一滴男人的清泪,涓流而出。是啊,二十岁的生命多么年轻,怎么就这样奄然而逝不假天年呢?这种永久性的山岗土屋,不应该过早地住进她这样的娇客。方雨航不止百次地扼腕,这样一个妙质惊鸿正渡爱河的女孩,竟在花样年华遽然而去,莫非是阎王爷勾错了生死簿?更为遗憾可悲的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却和苏彩虹什么也没成为,真的是空有其缘,徒有其份。
但是人,为啥要有死亡呢?最起码,不应该这么过早地死去。须知死亡留下来的悲哀不会是自己,而是那些活着深爱你的人。但他哑然地失笑了,他是个医生,看到的死人多了去。生命就这样,有生有死,循环往复。或许有时候还是死了好,对红尘是种解脱,就像苏彩虹,静静地躺在这里,没有忧虑烦恼,多好。
方雨航这样一想,便觉悲从中来,感慨万千。坐在潮湿的浓雾里,他的眼角余光不意飘在了不远苏彩虹的父亲坟上。他的心里亦感恻切,苏彩虹的父亲也只有五十多岁,虽非早逝,却是算不上寿终正寝。他再看那坟,就有一种无言的怨怼。是啊,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怎么也那样相信虚无飘渺的迷信?要是他当年不那么多虑,顺水推舟地遵从苏彩虹的外婆及母亲意愿,那么他方雨航的今天,肯定不是这个样子,苏彩云也生活得肯定比目前好。尽管现在已四十多岁的方雨航,能够站到姊妹俩父亲的角度考虑一些问题,自己属虎,苏彩虹属龙,龙虎相斗,女龙自然斗不过男虎。苏彩云属羊,她的父亲当然怕她“羊入虎口”。然而嘲讽的是,妻子也属羊,与苏彩云同年,上天仍然派了一位属羊的女人做他方雨航的妻子,而妻子一切安好,没被他这只“虎”吃掉。
方雨航抬起头来,碑亦无语,墓也无言。他的脑内纷杂麻乱,想得好头疼。他的嘴里禁不住喊起了苏彩虹的名字,彩虹……
声音渐细,最后连自己都难听到。方雨航似乎睡着了,或像由于太累,想在碑前,眠憩一会。浓雾小雨般润湿他的衣服,他却浑然不知,恍恍惚惚地处到了一种梦境。梦境中好像天空升起了太阳,有位仙子般的少女飘在云端。仙女的身上缀满了“勿忘我”的兰色小花,遥遥地对他怜望,对他深叹。仙女在最后佛语梵呗地唱着歌:
红尘自古情缠绵,你寻我觅烦恼添。
花已随水君自重,莫化愁肠忆当年。
方雨航终于从野梦中惊醒,空中的幻影随之消失。他当然知道这是梦由心生,但是梦中的仙女多么眼熟,而且那唱的四句诗,依然犹闻于耳。他禁不住地站起身来,挥着发麻的双手对天空乱抓乱喊,彩虹,刚才是你么?是你在空中显灵么……
第四章湖浪悠悠
春花烂漫的时候,苏彩云迎来了一个好喜讯,她被调到了县里,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只是这愿望实现得可谓滑稽,不是那晚抛给罗校长的“炸药包”起了作用,罗校长把“炸药包”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而是因为现在的人都有钱重视教育,乡下人都一窝蜂似的把子女送到县里读书。这样一来,乡下的教室空了,县城的教室却是爆满。爆满后只得不断增班,增班就得要老师。教委没法,只好举行考试,将乡下的一些老师择优录取,苏彩云就是这样调进县的。
令人没想到的是,苏彩云的丈夫江一帆,也在这次考试中招进了县。苏彩云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丈夫终于看样子浪子回了头,忧的是怕今后能否和谐地一起生活。她现在对自己都没了信心,这两年和方雨航息息相处,虽没大出格,但是感情,她那条行驶的人生船却已经偏离了航线。幸福对她有点像水上浮萍,风儿一吹,怕被漂去。
丈夫来了县,做妻子的当然不得不有所收敛。苏彩云再不敢以前样地随便让方雨航进屋,煮饺子给他吃,方雨航也自知之明,自觉自动地来得少了。两人的联系转向了电话,依靠这条“情感热线”。
那边的苏彩云在家中不得不有所收敛,这边的方雨航在家中也不得不有所顾忌。自从那次和苏彩云过生日,他在妻子面前就处处变得小心翼翼。他在心中定下了一条原则,无论和苏彩云的今后发展结局如何,都应尽量地不伤害妻子,最起码,尽量减低其伤害程度。所以,即是苏彩云的老公不来县,他也再不会那么肆无忌惮。
两人既考虑了自己,也考虑了对方,然而收敛和顾忌,却是苦坏了这对冤家。感情这东西,就像发大火,火烧起来了,哪里那么容易扑灭。两人都比以前变得消瘦而心事重重。苏彩云常常丢三拉四,总好像家中有件珍贵的物品丢失了,可到底丢失了什么,却是不知道。她有时候躲在卫生间里和方雨航打电话,一聊大半天。方雨航呢?更是有过无不及。他只要不上班时闲下来,便满脑子仍是苏彩云的时乐时忧影子。他颇爱文学,喜欢涂涂写写,就把那些难以发泄的思念与无奈,融进文字诗句:
你是天边的彩虹,
带着弯弯的虹桥,五色的光晕,
又似仙女的彩带,牵动人的情怀。
彩虹美丽,梦儿旖旎,
多少怀念,多少痴迷,
无奈陨落消失。
你是天上的彩云,
托住温暖的阳光,似锦烟一缕,
又像美丽的缎被,蕴藏万般柔意。
彩云飘逸,风儿吹去,
几许期待,几许憧憬,
无处落脚歇息。
啊!彩虹已消逝,魂魄无所依,
彩云抓不住,随风飘无期,
纵有千肠百牵挂,
换来幽笛梦里吹。
所幸有一点,在苏彩云的撺掇下,方雨航与她的弟弟妹妹联系上了。原来她的弟妹也是师范生毕业,都在县里教小学。用句苏彩云的戏谑词,我们姐弟仨是一锅的稀饭,一家的师范。弟妹俩自然从过去的懵懂小孩变成了今天的成熟男女,弟弟高兴地喊雨航哥,小妹苏小霞见到方雨航就满脸愧疚,说都是我害了大姐,否则我还能喊你姐夫。
有了这两个弟妹,方雨航就有时候约他们出来,再叫弟或妹打电话给苏彩云,叫她也来。可即便这样做,仍然没了他和苏彩云的小天地。弟妹俩成了他们约会的借口,却也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两人有弟妹在场,哪能随心所欲,送个秋波都难,形同隔靴搔痒。两人像蛰伏的昆虫,听着隆隆春雷,却不敢从窟洞里爬出来。这样熬了些时日,两人都憋得十分难受。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方雨航忍不住向苏彩云打了电话,苏彩云也一拍即合,相约去南山。
南山是县城的风景区,尽管不大,虽非闻名遐迩,却也钟灵毓秀,至少在县里算得上是旅游胜地。它地处鄱阳湖畔,与城区之间还有个小湖,山上有亭阁古刹,修竹阶石,与湖相映,天然造美。方雨航和苏彩云,像一对脱出笼子的囚鸟,都想让心情放飞一番。两人从山门拾级而上,经过苏轼陶渊明等古人的诗碑长廊,在博物馆的门前搓起了龙盆。他们被铜盆里的双龙吐水惹得眉飞色舞,尽兴了一阵,然后来到了观音阁。
观音阁是古刹,内面有许多佛像神龛,泥塑鬼怪,还有一僧人,专伺游人的顶礼膜拜,打卦占卜。方雨航唤苏彩云,说听传这里的菩萨很灵验,我们何不抽一签试试?苏彩云一嫣,你不是不大相信这些吗?今天怎么想起了抽签?方雨航回了个笑,噢,玩玩,无伤大雅。
就真的进了阁,两人跪在黄色的蒲团上,学着刚走的游客,对着放金色毫光的莲花宝座上的观音菩萨长揖到地。三拜过后,各自拿起签筒摇了几摇,都跳出一支签来,拿给那僧人换来了解签纸。只见方雨航的签纸上写着:“心底无邪地便宽,自织乱麻总违常。梅花开过怎二度,春风已惠芝兰香。”苏彩云的签纸上写道:“孽海巫山飞凤鸥,歇林踏水徘徊啁。有情未必真豪杰,旧路云遮难回头。”
看了签解批语,两人一阵无言。须臾见方雨航咻咻地将签纸丢到地上,什么玩具,全是骗人的把戏。逐拉起苏彩云,向山顶攀去。
站到秀拔的南山顶,只见鄱阳湖天水相连,烟波浩淼。脚下的县城,竟像展在大地上的一幅画。湖里有不少现代与古韵的大小船只,现代船扯长汽笛,古韵船帆影点点。苏彩云的短发飘逸,一条藏清色的绒质裙被风舞动。方雨航想把刚才被解签纸打去的兴头夺回来,伸指将她的目光引向了远处一座湖岛,说那就是朱袍山,朱元璋曾在那儿晒袍逃窜,当了皇帝后就把那儿封了个御名。苏彩云浅点头,说这说明他有皇帝命。命运的舵手把他送到这里,然后再导航向明朝。
或许是近中午了显得热,苏彩云从阳光里移到了一棵大松树下,铺上手绢,在如毡的草丛上坐了下来,顿时在她的全身,笼罩了一片阴影。方雨航不死心地跟过去,往更远的天水相接处指了指,说那地方的吴城,旁边的望湖亭其实叫望夫亭,是因了陈友谅的夫人缘故。接着他又想讲那美丽传说,却被苏彩云淡淡的声音打断了。雨航哥,那都是家喻户晓的事。那事既怪陈友谅几多年了还未读懂夫人,也怪他的夫人自负多情。如果他的夫人虚怀薄情一点,就不会丢掉性命了。
看来身若是处到阴影里,只要重新移向阳光就可以了,可心若处到了阴郁里,想要变回阳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方雨航叹了口气,只好也在苏彩云的身旁坐了下来。他斜睨苏彩云,只见她的秀眉逐锁,渐浓的愁雾满挂脸颊。苏彩云终于拨开了一些,而且还努力温情脉脉,浮浮地送来一个笑,雨航哥,我给你唱首歌吧。说罢真的唱了起来:
问蓝天,白云飘向何处?
问湖水,为何偏藏暗礁?
白云疲倦地跌进水里,
极想停止飘荡。
无奈险礁太多,
只好重又回到了天上。
问鱼儿,何为最佳归宿?
问波涛,何时风平浪静?
鱼儿不时地探出水面,
想觅产卵萍草。
不怕暗礁逆流,
只盼找到满意的爱巢。
鱼儿骄傲地问着白云,
何苦飘浮不定?
白云叹道路漫长,
只好说我因无根无蒂。
一曲唱完,苏彩云的眼里已泪光点点,方雨航也嘘唏满怀,不停地抽着闷烟。山崖下湖天无垠,茫茫湖水,湖水茫茫。两人都似乎融入了湖水,身像茫茫,心也茫茫。
从那次游了南山,苏彩云就像一滴湖水突然蒸发了,电话停了机,搬离了租住房,没有把去向告知方雨航。方雨航打不通手机到过她的楼里,只听东家说,苏彩云在两周前就搬走了。
唉,走就走吧,还是走了好,免得双脚总不听使唤。方雨航也没去找苏彩云的弟妹再要她的新手机号。只是管不住眼睛,每当走楼下过,还是免不了引颈痴望。那里有过难以忘怀的温馨,像和苏彩云的姐姐苏彩虹一样,有过陈欢旧迹。
可如今陈欢成了伤感的梦,旧迹随了飘走的云。方雨航只好去到湖边,然而,同样是人去踪杳,再难找到。但他仍然一次次地去,一遍遍地游,总想有一天,能够遇见她。一番下来,去湖边散步竟成了方雨航的习惯,只要到县城家里休假,就会去湖边转一转。
添上白鬓发了,头上也花白了,方雨航还是改不了这种习惯。他每次走在湖边,望着那一圈圈涌向无垠的波涛,就觉得波浪层层地把自己卷走了。他不知这密密层层的波浪,会把自己卷得多久卷向多远,只知道鄱阳湖的湖水悠悠,涨涨落落,永无止息。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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