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懂】秋天的礼物(散文)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从教十余年,播下的种子无数。眼看着种子发芽开花,春风十里,荠麦青青。那种气势和风采,是一种壮观而诗意的画面。
一块黑板,一支粉笔,延伸出无穷远的世界。点横撇捺,每一笔都饱蘸浓浓的深情。面对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胸中洋溢的是无尽的才思和热望。
我渴望我手中的粉笔是一支魔棒,轻轻一点,黑板上的方块字就化为白鹭,振翅掠过黑黝黝的土地,带领我的孩子们一起飞向远方。
远方,是一个极限。那里是梦想的天堂,所有的童心里,都藏着一份稚嫩的骄傲。学有余力的孩子,悄悄延长行程;调皮捣蛋的孩子,渴望关爱的眼神;平凡朴实的孩子,一步一个脚印,默默地祈祷曙光。
一
还记得那个并不十分调皮的男孩偷偷拽下我的一根秀发,那份隐秘的快乐和好奇,衍生许多灵动的诗行;还记得那个游戏中沉浮的男孩迷途知返的模样,一份失而复得的欣喜,点燃了他努力奋发的理想;还记得那个满脸羞涩的小女孩懵懂的恋情,花季中的突然心动,若干年后,成了绿色的长廊;还记得那个腼腆稳重的男孩纯净的目光,十几年后,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那份成熟和淡定,那份自信和从容,让默默无闻的岁月,陡然擦出光亮……
2010年9月10日,第26个教师节。晚饭后,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面前,进门的同时,一句轻轻的问话:老师,您还能认出我吗?
细看,那脸庞,有着熟悉的轮廓。孙泽龙!虽然惊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由于太过讶异,我竟然忘记接过他手中的礼品。十四年了吧,自从他从这里毕业,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无从知晓他的消息。如今,当年那个腼腆不善言谈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一个帅气的小伙,言辞之间,也多了几分成熟和历练。这真让人感到高兴。
谈话照例是从学校开始,以逆时针方向旋转。当年的同班同学,大都失散在岁月的风尘里。和他联系较多的,也是当年我比较关注的一个小男孩孙河民。
他告诉我,就在教师节前一天,他还和孙河民在QQ聊天上说起要来看望我,孙河民现在上海工作,已经有了自己的另一半。他自己也有了心上人,虽然分居两地,依然很甜蜜的。这个消息,真让我感觉温暖。想想十几年滑过的光阴,当年青涩的小毛孩如今已是一员干将。他的英语,现在已经达到8级水平。本科毕业后,一个人在外打拼,吃了不少苦,也积累了不少经验。由于恋家,回到家乡参加招聘,笔试面试全市第一名。如今已经顺利进驻企业,挑起了为董事长做翻译的大梁。
我为有这样优秀的学生自豪。他说一直以来,他在心里就发誓,一定要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回来看望我。前两年的漂泊不定,让他惮于面对我。他说怕老师失望。如今,工作稳定了,就想教师节来看看昔日的恩师,也是想告诉我他出息了,能赚钱了,没辜负老师对他的厚望。
我一直微笑着听他陈述这许多年的风风雨雨。是啊,面对这个自信又上进的孩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微笑呢?那些因教学附加的压力和抱怨,在学生清澈的目光里弥散。是啊,无论如何,我还拥有我的学生。即便天涯海角,只要他们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即便不能面见,也是一种收获的幸福。
二
2014年秋,一位远在江苏的昔日学子给我打来电话。
她说,因事回乡几日,顺便给我和另一位老师带了一份小礼物。感动之余骂我遗憾地告诉她,因公出差,下午就要出发,见面恐怕是不行了。
小姑娘有些微微的失望。她说只在家待三天,等我出差回来,她就又要回江苏了。我安慰她,来日方长,以后再找机会,会见面的。毕竟是孩子,听我这么一说,她立马高兴起来,在电话里又叽叽喳喳地说她谈了个男友,初步决定订婚了,有机会请我喝喜酒。
我真替她高兴。这个女孩子当初上学时并不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相反,还是个学困生。只是,我发现她喜欢唱歌跳舞,就钦点她做了我们班的文体委员。同时,也利用一切机会教她如何组织活动,譬如学校的歌咏比赛、队列比赛、家长会、主题班会等,在我的鼓励和指导下,她在文艺方面逐渐崭露头角,我们班的文体活动也几乎次次拿奖。
她初中没读完就选择了辍学,按她自己的话说,她脑子笨,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不如早点步入社会学点实用的东西。由于后来没有教她,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直到有一日,忽然接到她的电话。
她说,找我的电话,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终于打听到了。接到这个电话已经是她毕业近十年之后。她说,好想老师呢,总想找机会好好和我聊聊。小姑娘性格外向,开朗、活泼,流水一般的声音漫过来,清洌洌的,似乎可以照见当年的一切。
她絮絮地说着她的工作,她的爱情,她在工作中的喜怒哀乐,语气中有小小的自豪和满足。她说:老师,我现在能赚钱了,一个月三千多呢,春节回去,请您吃饭啊!
我微笑着听她一点点把阳光推过来,推过来。那样的光和暖,带着小小的感恩和自足。其实,我并不是特能和学生打闹的性情女子,更多的时候,我的关注是柔性的、隐形的。而她们,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总是细腻而敏感的,她们懂得你是真爱还是假爱她们,懂得你为她们付出的努力。
女孩悄悄告诉我,其实,私下里,她们都特崇拜我,说我是她们最美的老师,课讲得有意思,又会穿衣服,对学生又好,口才又那么棒,总之,很帅。她们用帅来定义我的魅力,倒蛮有趣的。
她的话让我想起每一届自己所带的孩子们,她们给予我的评价很多,才女啊,儒雅啊,气质啊等等,不一而足。甚至有学生出了校门还硬要亲热地唤我姐姐的。她们也乐于和我分享她们的零食、心情,包括心底的小秘密。
孩子们的心灵世界总是纯美的,那些偷偷塞进我手里的糖果,那些精心选择的贺卡,那些洋溢着真情的作文,那些临毕业又羞涩要我留言的笑脸……在时间的波光里,一朵一朵美丽的花绽开,香气弥漫。
女孩送我的礼物我出差归来收到了,是一条水蓝色的丝巾,我喜欢的颜色。在QQ上我给她留言:丝巾很漂亮,很喜欢,谢谢丫头细心体贴。她雀跃着:真的吗?还怕您不喜欢呢!后来,我戴着这条蓝丝巾拍的照片她看到了,急急地留言:老师,真好看,这丝巾很适合您,我很开心哟!
咳,可爱的丫头,被你惦记的感觉真好啊!
三
有些老师们公认的淘气包孩子,在我面前也表现得有几分可爱。
那个自小被母亲抛弃的女孩,是学生眼中的女霸王,老师眼中的头疼生,用大家的话说,难缠。不幸的是,她分到了我的班级。第一次交锋并不激烈,我只是喊她到办公室聊天,问她入班几天的感受,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面对我的轻描淡写,她起初的反应是条件反射的:我很好,没什么要说的。我话锋一转:没有更好,欢迎你来到我的班级,你的家庭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心里有什么委屈,私下告诉我,也许老师可以帮你。她一愣,旋即又低下头:其实,很多同学都说您很好,他们都愿意和你说心里话,我们家怎么说呢,我是死活和我那个小妈处不到一块。
我知道,这个貌似很强大的女孩其实内心极为孤独,她之所以表现得非常霸道,无非是想保护自己,那种所谓的飞扬跋扈,其实,说穿了,是软弱,是逃避,是害怕。
后开,她开始在我面前落泪,我说:假装坚强其实蛮累的,偶尔的示弱,不是软弱,这个世界,有许多关心你的人。别一个人单打独斗,有问题,找老师。纵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安慰一下心灵还是可以的。
她破涕为笑:老师,谢谢您!我知道,这段时间给您添乱了,以后每天中午教室的地我来拖,您放心,我会给您争气的。
后来,她果然争气,我的学科她非常认真,语文成绩每次基本保持在96分左右,这个成绩对于总评一直位于班级后几名的她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突破了。而且,那一年的情人节,她竟然在教室里送我一朵包装得很精美的玫瑰花!
可惜,她仍然不买其他老师的帐。在别的老师的课堂上,难免“祸事不断”。只是,大家了解她的家庭,也自觉难以扭转现状,索性对她不管不问,她也乐得不被约束。
我说,改变很难吗?她答,难。习惯成自然。被冷落太久,很多东西都回不来了。
我说,努力试试。她勉为其难点点头。
毕业那年,她的成绩有进步,不过,除了语文突破100分外,其他学科进步微小。上了高中的她,依然时不时地会给在节假日给我打个电话,话题很随意,无非是吃饭了没有啊在做什么呀什么节日快乐呀等等,但,被人记挂,尤其是那样执拗叛逆的她记挂,心里总是别样的温暖。
我耳边一直回响着她说的那句话:老师,我知道您对我好,我会努力不给您添乱的。一个女霸王能说出这样的话,总是令人欣慰的。虽然,添乱是难免的,可是,每次,她都会深刻检讨自己,和我说对不起。这样的孩子,其实想想,也蛮可爱的,不是吗?
四
我在孩子们的惦念中是幸福的,在这种幸福的回忆中,我也自然而然追溯自己的求学生涯。在众多师者的河流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数高中时代教语文的叶老师和教英语的吕老师了。
叶老师,身材挺拔,约有一米八左右,性格内向而温和。我们私下叫他“竹子老师”。由于我是语文课代表,和他接触的机会比较多,言谈之间也少了几分拘泥。每每送完作业,总要聊几句。他话不是很多,面上总挂着微笑,文绉绉的,却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他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这一点足以说明,他是一个比较讲究的男人。
他的课讲得很人文,条理清晰。我本就喜欢语文,在他的课上自然十分用心。课下,我还喜欢搜集一些比较生僻的题来做,有困难的地方,就去问他。叶老师很诚实,有些问题因为课本上鲜见,加之年代久远,他确已忘却。遇到他也拿不准的,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问题,一时我还真想不起来,下去,我查查再告诉你好吗?第二天,他一准会把正确答案告诉我,丝毫不敷衍了事。
也许正因为此,他在学生们中威信很高。也因为他的英俊挺拔和温文尔雅,毫无悬念地成了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千万别以为这个白马王子有多潇洒,随着魅力指数的攀升,他终于“引狼入室”,成为某个痴情女孩的追逐目标。
这个女孩来自农村,家庭条件极差。每次回家都要带一大兜馒头慢慢消化,有时馒头已经发霉,也舍不得丢掉。一次,她的饭盒丢了,急得只想哭。恰巧碰到叶老师也去吃饭,就送她一个碗。本是好心,不想却无意插柳柳成荫,自那以后,女孩不可救药迷上了他。
如果只是暗恋自己的老师也就罢了,哪个少女不怀春,我想私底下爱慕老师的女孩不在少数,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问题的关键是,她的眼里只有他。在女孩的热烈关注下,叶老师上课有些不自在了。尽管他极力逃避女孩的炽热目光,用书遮住那张爱笑的嘴,也于事无补。
叶老师在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一上完课,他就躲进小屋成一统。眼不见心不乱吧,能躲就躲,自己的学生啊,能怎么样呢?终有一日,我送作业,看叶老师房门紧闭,就轻轻敲敲窗户,我知道他在,只是为了逃避不必要的麻烦,选择了隐居。
叶老师开了门,我闪身进去。可是,我犯了一个错误,忘记了关门。当我和叶老师多说了几句时,不提防那个女孩悄悄走了进去。她手里举着一本新华字典,一叠连声地问:是不是您送我的?我知道您关心我,上次还送我一个饭碗。叶老师似乎很惊诧:什么字典?我不知道。你就别疑神疑鬼了,饭碗是看你着急送你的,别多心了。回去上课吧!女孩却不依,硬要说叶老师就是喜欢她,悄悄关注她,这本字典肯定是老师暗暗放她抽屉的,因为字典上有两个字:夫子。除了语文老师,谁还叫夫子呢?叶老师哭笑不得,他一再否认自己送字典的事实,可女孩就是不信。
我站在旁边,真替叶老师担心。依我看,那个女孩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她一厢情愿地把老师当做救命稻草了。
叶老师请女孩出去,女孩不理。依然喋喋不休说老师喜欢她。逼急了,叶老师也起了高腔:就是真喜欢,也不会找你啊。你看看你头发也不洗,衣服脏兮兮的,女孩子家像什么话!女孩一听这话,声音更高了,而且还分明带了哭腔:反正你就是喜欢我,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我拉那女孩,想劝她回教室,不想她胳膊一甩,倒把我弄得踉踉跄跄的后退几步。得,麻烦大了,我得搬救兵去。
我喊班主任和其他老师来,才把女孩拖走。后来,班主任可能又做了那女孩的工作,加之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也就淡忘了那件事。
上了大学,我还和叶老师通过一封信。信中提及对他的印象,他似乎十分开心。在回信中也很坦诚。记得其中有一句,大意是:玫瑰凋谢了,还有百合的香。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对自己的婚姻有些失望,在校时,零星听说过三言两语,文化水平的落差太大,让他有些曲高和寡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放下了教师的架子,把我当朋友了。我为之感到高兴而自豪。节假日回去,总要绕道到叶老师那里看看,顺便也淘几本书读。